听了元阙洲的话,左旁的薛无赦扬眉笑道“这人在怀疑你俩的动机,怎么办”
“可以杀了。”右旁的薛秉舟斜过眼神看向奚昭,语气平静,“再做寨主。”
薛无赦笑嘻嘻地附和“放心,只要你动手,我俩定然把他的魂魄牵得远远儿的,不叫人发现。”
奚昭没搭理他俩,而是对元阙洲道“我和他是从其他寨子来的。”
元阙洲“其他寨”
奚昭点点头。
她早就想过如何解释,神情万分自然道“小寨主也应清楚,这段时日其他两处寨子纷争不断,外面有赤乌太阴的妖卫把守着,逃走又不实际。我俩思来想去,还是决定找个安静点儿的地方避难。”
床上的男人微躬着身咳嗽起来,露出堪碎的病态。
好一会儿,他才虚弱道“你们来错了地方。此处虽然平静少人,但并不安全。”
“可这已是我们能想到的最好的去处了。小寨主有所不知,其他往外逃的弟兄不知送了多少性命。就那寨子外面,到现在都还叠着好几具尸体。”奚昭垂下眼睫,神情中露出几分苦涩,“但若是占了小寨主的地方,也无需寨主多言,我们现下就走。”
说着,便转过身作势要走。
绯潜一愣。
这就要走了吗
不当山匪了
想归想,他还是紧跟着往门外去。
不过刚走两步,身后的元阙洲便轻声道“并非驱赶。”
奚昭停住,偏过头看他。
苦涩之外,那眉眼间又多了两分希冀“小寨主的意思是”
元阙洲半躺在床,说“若二位不嫌,便在此处住下吧。只是我这副多病之躯,实难确保两位的安危。”
“没事。”奚昭回身说,“小寨主愿意留下我俩就行。至于安不安全,我和他都知晓分寸。”
“那便好。”元阙洲虚弱垂下眼帘,似是已被方才的对话磨去了大半气力,“身体不适,难以招待。二位便自寻去处吧。”
奚昭点点头,拽着绯潜就往外走。
薛家二子跟在身上,薛无赦脚步轻快,语气也含笑“现下你已入了寨子,天也快黑了。我俩便先走了,若有何处要帮忙,就对着那无常印唤我俩的名字。”
奚昭颔首应好。
薛秉舟却是脚步一顿,平静的面容间划过丝错愕。
“要走”
薛无赦乜他“玩畅快了就连自个儿是谁都不记得了现在不走,等着阎罗殿的人来请你回去么”
薛秉舟下意识看向奚昭。
视线在那双笑眼上停顿片刻,便又移开。
“嗯。”他迟钝应道,“走罢。”
他俩一前一后地出了房门。
越过门槛后,本该踏在石阶上。可一阵天旋地转后,四周景象陡然变化。
先是气味。
伏辰寨虽多出恶妖,可到底在山林间。第三寨又少人,何处都清新自在。
而眼下,一股浓厚的腥臭血味扑鼻而来,压在这沉闷的昏暗域界中,如死了许久的动物体腔,紧紧裹来。
光线也陡然暗了下去。
不是天将黑的暗沉,而是风雨欲来时的压抑阴森。
声响也难以忽略。
不见鸟叫虫鸣。
耳畔萦绕着的尽是鬼哭狼嚎。
不远处一水鬼被鬼差铐着,往前打着趔趄。被水泡肿的脸上神情黯然,幽幽咽咽地哭着。
薛秉舟对那鬼的状态再熟悉不过。
应是刚死不久,还保留着“人”的神志。
会哭,会打量四周,会因惧怕而畏缩不前。
再过一段时日,他的思维便会被离世时瞬间的恐惧给占满。变得易怒,哪怕微小的变动也会使他情绪失控。
直到受完地府刑罚,被送去往生时,才能渐得好转。
薛秉舟不知看了多少回这样的景象,按说早该麻木。
又或是像身边的兄长那样,毫不放在心上。
可目下他却下意识往后看了眼。
身后景象并无区别。
他的心底忽然抽条出一丝难以言说的失落,微乎其微,但又沉甸甸地压着。
往常不在意的气味、声音和景象,被这点微不足道的失落催生得越发明显。
薛无赦推他一把“你怎么了,还不走”
过了足有半炷香,薛秉舟才迟迟感受到落在胳膊外侧的痛意。
他默然抬眸,颔首后道“走罢。”
薛无赦却不动了,蹙眉看他,忽问“你不高兴为何,方才不还开心得很么。”
薛秉舟眼睫稍颤。
险些忘了。
他二人自小便能或多或少感受到对方的情绪。
“有些。”他那木然神情中多了丝犹疑,“但我不知缘故。”
“不清楚便别去想。”薛无赦抬起哭丧杖敲了两下肩,兴冲冲道,“走罢。将无常殿的事打理好了,再偷摸着跑上去玩儿。”
“嗯。”
眼看着薛家二子消失,绯潜望了眼屋里的元阙洲。
出门后他道“那人的声音何处好听不都是一个调么。也不见他说话像唱歌啊。”
奚昭好笑道“你还在想着这事儿”
绯潜欲言又止。
他也不知道该怎么解释。
近两天他的情绪起伏实在太大。时常兴奋得很,但又极容易被挑起怒火,偶尔又焦躁不安。
这连他自己都不清楚缘由的患得患失,在化成虎身时尤为明显。总想拿脑袋蹭她,好在她身上留下他的气息。
但拿脑袋蹭她时,他便又隐隐约约地感受到,她身上还残留着那蛇妖的气味。
很淡,却似是留在更深处般,挥之不去。
无论他用脑袋
蹭多少回,都盖不过那点不起眼的妖息。
眼下也是如此。
莫名的酸意和怒火冗在心里,使他迫切想要赶走她身边的所有人。
这份复杂心绪一直持续到了晚上。
夜间,绯潜紧闭着眼躺在床上,翻来覆去怎么也睡不着。
已到了深秋,夜里凉快得很。偶尔不关窗,秋风一进,甚而还冷得人打哆嗦。
可他不仅不冷,反还觉得热。
都将被子踢了,仍是浑身燥热。仿佛旁边搁了火炉子般,热得他难以安眠。
又在床上翻滚了几周,他实在受不了,索性跃下了床榻。
刚站稳,便觉头上发痒。不光脑袋,小腿后面似也有什么东西扫过,引起阵微弱痒意。
绯潜摸了把脑袋,却揉到了毛茸茸的虎耳。再看身后,不知何时尾巴也变出来了。
“怎么回事”他蹙眉,想要把耳朵按回去。
可无论他怎么使劲儿,或是运转内息,都没法压下耳朵和尾巴。
他颇为烦躁地开了门,任由冷风往里刮。
那躁意却只增不减。
正烦时,他陡然在夜色中瞧见一豆光亮。
应是奚昭的房间。
怎么还没睡。
都已过子时了。
他在原地来回打着转儿,视线却紧紧盯着那光亮。
踌躇许久,他终还是往那儿迈了步。
房里。
奚昭翻过一页纸,依照上面所写练着驭灵术法。
练了一两个时辰,正要合上本子,便听见外头有人敲门。
开门后,还没看见外面是谁,一条黄黑相间的尾巴就先探了进来。
奚昭heihei66”那尾巴颤颤巍巍地晃着,随后,绯潜的脸出现在门后,“你怎么还没睡”
“练些东西。”奚昭看了眼那条在半空乱甩的尾巴,又望向他头顶的虎耳,“你大晚上顶着尾巴和耳朵在外面晃什么,练习变形吗”
绯潜摇头。
那股躁意在看见她后平息些许,可还是跟狗尾巴草一样,时不时出来折磨他一阵。
“我就是,睡不着。”他眼巴巴地看着她,“你不冷吗被子不薄吗”
奚昭“”
这人是择床吧
长时间待在一处,突然换了地方的确会不适应。
想到这儿,她侧身让出道“要么变成虎崽儿,要么就这样床太小,睡不下。”
绯潜耳朵一竖,点点头。
一刻钟后,绯潜侧睡着,半边身子都掉出床沿外了,却没有要动一下的意思。
他僵硬地维持着这姿势,一眨不眨地盯着奚昭。
等她睡着了,他才轻耸了两下鼻子,细细嗅着。
清浅的气息里夹杂着一丝若有若无的妖气。
是那蛇妖的。
他仔细寻着,最后隔着被褥,将脑袋轻抵在了她的前腹上。再稍侧着,拿靠近耳朵的地方不住轻蹭。
找到了。
尾巴掉出被子,垂在半空不安乱甩着。
那妖道的气息,就是在这里面。
绯潜微拱了两下脑袋,想将那气息撞散似的。
可没用。
无论他如何做,蛇妖的气味都半点没消。好一会儿,他才后知后觉地意识到一件事。
那气息并非附着在腹上,而在更深处。
就在这时,一手搭在了他头上,乱揉了两下他的耳朵。
“绯潜”奚昭低下头,在夜色中寻着他的脑袋,半睡不醒地睁开眼,“你是不是吹太多冷风发热了头有些烫。”</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