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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80 章
    薛秉舟沉默不言。

    但只消一眼,薛无赦就明白了他的意思。

    他二人虽然性情截然相反,可在喜恶上自小就出奇一致。

    他压下心头的那丝怪异情绪,语气轻快道“秉舟,别想得太多。我答应帮你,又怎会反悔等一会儿她休息好了,我就去与她说你只管想想明天该怎么耍玩,千万别像今天这样,一路上半句话都蹦不出来。”

    自始至终,薛秉舟的神情都无半分变化,也不知在想什么。

    半晌,他才应了声好。

    翌日一早,薛秉舟就在院子外面等着了奚昭。

    薛无赦应该已与她说得清楚,刚见着他,她便问“往生桥离这儿远吗咱们是直接走过去,还是用那鬼行术”

    薛秉舟“约莫两里地。”

    “两里地”奚昭思忖一阵,“两里地也不远,要不就走着去那鬼行术快是快,可弄得人头晕得很。”

    薛秉舟应好。

    奚昭又四下张望起来“你哥呢平日里他最积极,这会儿却没瞧见人影。”

    薛秉舟不露声色道“兄长今日有事,不会与我们一起去。”

    说话间,他一直打量着她的神情。

    “这样么。”奚昭倒没在意,“那就咱俩去吧,早些去了也好早些回来。”

    “嗯。”

    往生桥。

    还没走近时,奚昭就望见了大片血红,还隐约瞧着些粼粼波光。

    她一开始还以为又是那血池子,直到走至往生桥附近了,才发现竟是花。

    一条不断涌动的清澈河水旁,开满了大片殷红如血的花,放眼望去根本瞧不着边际。

    那些花轻轻摇曳着,如灼烧的大片火焰,掩藏其中的花蕊又为雪白,像极落下的一点莹莹白雪。

    “那就是血罗花”她问。

    “是。”薛秉舟说,“皆由亡魂的往生凝聚而成。白蕊为魂,红瓣为魄。血罗入河,便是得了往生。”

    这惊艳的景象落在眼中,使得奚昭好半晌才看见那花团拥簇间的往生桥。

    陆续有亡魂上桥,步伐缓慢地往前移,有些颈上还系着锁链。

    桥的另一端是一片混沌灰白,瞧不清是何光景。

    奚昭问“那到时候我是从桥上走过去真要过桥吗万一过桥了,会不会真就投胎转世了。”

    她可还没做好再来一回的打算。

    她抛下一连串问题,薛秉舟那木讷脸上竟抿出一点淡不可见的浅笑。

    “生者过不了往生桥。”他道,“等你走至一半,我和兄长便会引开那月楚临,你再折返回来便是。”

    奚昭闻言,又观察起四周的情况。

    确定好亡魂上桥的路线了,她才勉强放下心,视线便又落在了那些血罗花上。

    她问“能不能离近些看那花”

    薛秉舟

    迟疑一阵“可以,亡魂不得碰血罗罢了。”

    言外之意,便是她碰了也无妨。

    至于他,小心些便是。

    奚昭了然,拉着他往河畔走。

    跟在无常殿不同,这里的血罗花并没有血腥味,而是飘着股淡香。

    花瓣落入河中也没有将河水洇成血色。

    薛秉舟在旁解释“花瓣飘至无常殿,才会缓慢散尽香气,融化成水。”

    奚昭“这般神奇难怪同是一条河,无常殿跟这儿差别这般大。”

    两人离得近,薛秉舟越发攥紧手。

    他心底只想着该怎么与她言宣心意,却没注意到自个儿已踏进了血罗花花簇中。

    这里离河水近,地面湿滑难行,天又暗得很。

    没走两步,他便脚下一滑。还没站稳,就感觉有藤蔓缠上足踝。

    踉跄间,他垂眸看去

    竟是血罗花的丝状花蕊在不断延长,紧紧缚住了他的腿,牵拽着他往河水里去。

    花尖则如针刺一般,径直戳破袍裤,深扎进了他的血肉。

    仅一瞬间,麻痹感就从双腿游走至周身。

    他身形两晃,背上有如巨石压身,压得他朝河水里倒去。

    意识渐散,他似乎听见了奚昭在唤他。

    那声音却跟蒙了层纱似的,模糊不清。

    他迟钝地眨了两下眼,在摔入河水的前一瞬彻底昏迷过去。

    再醒来时,似有人在摸他的头。

    一下又一下,越发使劲儿,像要将他的头顶敲破一样。

    薛秉舟昏昏沉沉地抬起眼睫,却对上一双阴鸷眼眸。

    那双眼中隐见笑意,却丝毫不显得亲和,反而藏着隐晦的杀意。

    “秉舟,告诉小师叔,前些天在铸剑阁看见什么了”

    小师叔

    薛秉舟恍惚片刻,从那双眼瞳中瞧见一稚童的小小身影。

    很快他就反应过来

    是因碰了那血罗花,重回到了死前的时日。

    好像是五岁,还是六岁

    他已记不大清了。

    借着余光,他看见自己置身一厅堂。他概是坐在一把小木椅上,两旁站了不少人。

    大多都已记不得了,可匆匆环视下,他还是一眼就看见了坐在堂上的爹娘。

    同他印象中的别无二致。

    年轻,看他时永远如和煦暖阳般,带着温和笑意。

    又过了许久,记忆才迟缓涌上。

    想起来了。

    是在剑派的前堂里。

    那时他和兄长去后山冒险,一时走错了道,无意撞见了父亲的师弟在山洞里修炼功法。

    眼带煞气,眉间聚浊,显然一副走火入魔的模样。

    可那魔态仅停留一瞬,就又消失不见。

    实在太快,以至于辨不清是否是错觉。

    不久后,剑派中有弟子死在后

    山。

    那弟子的师父将矛头对准了小师叔,且用留影珠投出小师叔常修炼的山洞,试图从中找出他入魔的蛛丝马迹。

    山洞太深,看不清里面。

    可留影珠却实实在在映出了在洞口徘徊的他。

    由是父亲唤来了他,让他说清楚当日到底看见了什么。

    想起此事的瞬间,薛秉舟下意识想张开嘴。

    告诉爹娘,他亲眼瞧见小师叔面露魔态。

    告诉这堂中人,那人是如何走火入魔,又会做出何等丧尽天良的事。

    又或直接取出缝在袖中的小刀,刺入这仇敌的肚腹。

    可他根本无法控制住昔日的自己。

    他的意识被困在这豆丁大的身躯里,就呆愣愣坐在那儿。

    何话也不说,视线在小师叔和爹娘间缓慢游移着。

    犹豫,徘徊。

    如他以往做下每一次决定般,不清楚该不该说,要不要瞒。

    终于,在那长久的举棋不定里,堂上的父亲道“秉舟年纪尚小,又能看见些什么此事再从旁处入手调查罢,定会还以公道。”

    末字落定的瞬间,他竟觉心如刀割。心头仿佛划开道血淋淋的伤,从中缓慢渗出足以要他性命的悔恨。

    也是这时,天旋地转。

    再睁眼,四周一片混黑。

    想也没想,他便知道自己身处何地

    父亲以往拿来装酒的大酒缸里。

    他与兄长嬉戏时,将缸沿砸破了一道小口。自那后,这酒缸便闲置在了储物房。

    缸外,隐约听得无数凄厉惨叫,一阵高过一阵,显然在逼近此处。

    透过那道破裂的小口,他窥见些寒光剑影。

    突然的骇惧掐紧了他的喉咙。

    下一瞬,缸上的木盖被人吃力推开。

    一张同他一模一样的脸庞出现在缸口。

    但与他的惧色不同,那张脸上尽见欢泼笑意。

    “秉舟,总算有了些长进记得我说过的话,哪怕有人推盖子,也别出声,知道吗别和前两回一样,刚走近就问外面的人是谁。话都叫你问完了,还怎么玩躲猫儿”

    薛秉舟缩在这仅能容下一人的缸里。

    那股慌惧越来越重,沉甸甸地压着他。

    可他什么也做不了,仅能听见自己道“哥哥,外面有声音。”

    “肯定有啊。”小无赦笑眯眯看着他,“方才不与你说了吗,外面的人都在修炼。要是声响不大些,爹爹定然又会罚他们的。”

    薛秉舟抬起手,攥住了小无赦的衣袖。

    他慢吞吞道“还有,血味。”

    “修炼哪能不见血”小无赦竭力往前一够,摸了摸他的脑袋,“所以你才得乖乖躲在这儿,他们打得可厉害,要真找到你了,也得揪着你去修炼。那剑比你身子还大还高,你怎么举起来,是不是”

    “嗯。”

    “秉舟乖,

    若躲猫猫赢了,哥哥下回给你买糖吃。”小无赦说着,又使劲儿推起木盖子。

    光线渐被掩去。

    薛秉舟一动不动地盯着。

    仅剩些许缝隙时,他忽开口“哥哥。”

    “怎么了”外面的人停住。

    薛秉舟垂下脑袋“小师叔的灵力里,好像有魔气。我不确定,爹爹问我,我没说。”

    小无赦好一会儿都没作声。

    最终他摆出轻快语气“秉舟,不确定的事不说,并没犯错,知不知道”

    “嗯。”

    “况且小师叔修为高,要真入了魔,你就算告诉爹爹,也起不了什么用这算不得什么大事,等躲猫儿一过,就忘了它,好不好”

    “好。”

    “秉舟。”

    “嗯。”

    “别哭啊。”外面的人打趣他,“玩躲猫儿呢,哭哭啼啼的,岂不是领着别人来找你方才便说了,若赢了,哥哥给你买糖。”

    “好。”

    薛秉舟应声的瞬间,那一丝缝隙也彻底合拢。

    他缩在这缸里,被残存的酒意熏得睡意朦胧。

    睡了醒,醒了睡。

    外面的寒光始终不断,有时会在黑夜的映衬下格外显眼,偶尔又被灿烂霞光遮掩得几不可见。

    不知过了多久,外面不再有寒光,声响也彻底平歇。

    终于有人掀开了木盖。

    可并非是与他躲猫儿的人。

    缸外的人垂下一双阴鸷眼眸,这回眼底沉着真切实意的笑。

    又因凝在脸上的血显得格外狰狞。

    是小师叔。

    他手里还拎着一个稚童。

    与他生着同一张脸。

    可再不会有人将他俩弄混淆,也用不着穿不同的衣服,扎不一样的小辫儿区分彼此。

    他俩已全然不同

    他的兄长紧闭着眼,脸上不见往日的轻快笑意。身躯被一把生了锈的剑穿透,湿淋淋的血浸透衣衫,又顺着剑身不住往下淌。

    滴在缸沿,滴在他的面颊上。

    又一滴血打在眼上的瞬间,他模糊看见小师叔将兄长扔开像对待他每回铸炼失败的剑器那般。

    “原躲在这破地方,难怪四处找不见。”

    小师叔伸过凝满了血的手,一掌掐在他的脖颈上,生将他提起。

    他的手越发使劲,似在他眼中,掐着的脖颈比草茎子更为脆弱。

    “前两日你也算得帮了师叔,索性留你全尸。秉舟,便乖乖儿去吧。”

    他连挣扎的力气都没有,就被迫承受着越发强烈的剧痛。

    窒息感袭上,他仿佛听见了颈骨断裂的声响。

    但他清楚哪怕现下被掐死,也得不到解脱。

    被那血罗花缠上,他会反反复复陷在将死的痛苦里,受尽磋磨。

    可就在将死的瞬间,他听见有人唤他。

    一声接着一声,仿若一双手拉拽着他,将他从这永无止境的梦魇里竭力捞出。

    意识逐渐回笼。

    他对上一双眼。

    不是那阴鸷的打量。

    明透、清澈,又含着些焦灼。

    “醒了吗”奚昭反复捏着他的脸颊,又不收力地拍了拍,“可看得见我能说话吗”

    薛秉舟缓缓回神。

    这才意识到他还半躺在河水里,浑身泡得透湿,脑袋枕在她膝上。那扎入腿里的血罗花应被人拔了,伤口处覆着些温和暖意。

    身前的人也好不到哪里去。

    大半衣袍都被浸湿了,沉甸甸黏在身上。

    见他睁眼,奚昭大松一气“幸好,快吓死我了,那些个藤蔓把你往水里拖,我又拔不过,只能用鬼用驭灵术。你要再不醒,我都想直接捅你两刀”

    刚说了一半,怀里的人便陡然侧过身。湿漉漉的两条胳膊就势圈着她的腰,还沾着水的脸庞则埋在她肩上,动也不动。

    奚昭一怔“薛秉舟”

    “喜欢。”抱着她的人突然道。

    奚昭

    什么</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