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只能起床。
他不起床不行,苏轼一向说到做到,咯吱他就算了,手还专往那等最痒痒的地方咯吱。
他无奈道“六哥,你这样着急做什么”
“你看,天还没有大亮了”
苏轼早已穿戴整齐,更是同他振振有词道“八郎,虽说如今时候尚早,但待会儿咱们还要前去拜别爹娘。”
“你小小年纪就要去天庆观念书,爹娘肯定会多交代几句的。”
“再加上咱们月底才能回来,娘肯定会叫大厨房给咱们做许多好吃的早饭一来二去,时间这不就耽搁了”
虽然苏辙不愿承认,却也不得不承认他这话很有道理。
等着苏辙起来后,又是穿衣又是洗漱,一矮一更矮的兄弟两人这才前去主屋。
如苏轼所说的那样,今日的早饭格外丰盛,不仅有苏轼爱吃的真君粥,苏辙爱吃的大燠面,还有从外头食铺买回来的常熟糍糕,澄粉水团满满当当摆了小半张桌子,他们就连大年初一都没用过这样丰盛的早饭。
更不必提程氏与苏洵眼睑下皆是一片青紫,一看夫妻两个都没有睡好。
用早饭时,程氏给苏辙挑面,给苏轼盛粥,叮嘱两个孩子多吃些。
最后,苏洵与程氏更是送了兄弟两人到门口。
苏洵这才道“天庆观到底不比在家中,那里人多,不乏娇纵蛮横之人。”
“你们兄弟二人不光如今要齐心协力,互相扶持,以后更是要如此,记下了吗”
苏轼一脸认真,点头道“爹爹放心,我记下了。”
苏辙
呵
但愿你是真的记下了
他看着一脸担忧的程氏,正色道“娘,您别担心我,我和六哥在一起,不会有事的。”
说着,他又看向红着眼眶的苏八娘,叮嘱道“八姐姐,以后你多陪陪爹爹和娘说说话吧”
苏八娘噙着泪点点头。
程氏知道比起苏轼来,苏辙一贯更省心,但她一想到苏辙尚不到四岁,怎么都放心不下来。
很快,王氏也扶着苏五娘的手过来了,对着两个孩子也是一通叮嘱。
苏辙却是频频张望,左等右等都没等到苏老太爷。
他只能道“爹爹,娘,我们就先走啦。”
“你们与翁翁说一声,要他别担心我。”
说完这话,他就与苏轼手牵手上了马车。
他并没有回头。
因为他知道,若他回头,程氏等人只会愈发舍不得他。
程氏等人站在原地,一直等到再也看不见马车这才转身。
王氏安慰起程氏来“你也别担心,八郎虽年纪小,却是聪明稳重。”
“他早些进书院念书,也早些替你考个进士回来,到时候你就等着享福好了。”
程氏点点头,却还是再次
红了眼眶。
妯娌两人边说话边走远了。
远处的苏老太爷这才偷摸摸走了出来。
方才他虽没有露面,但却在暗处偷偷看着两个小孙儿。
他不敢露面,生怕一露面就逼着苏洵与程氏将两个孩子留下来,什么功名,什么前途,哪里有一家人高高兴兴,快快乐乐在一起好
坐在马车内的苏辙也是满脸愁容。
一来他是舍不得程氏等人。
二来他还是不怎么想这般早去天庆观念书的。
虽说昨日在他找程氏之前无数次在心里劝自己,这书院是早去晚去都是要去的,早点读书早点考科举早点了却这事儿。
可身为一个拖延症患者,从前苏辙的座右铭可是能拖就拖,若不能拖那就想想办法再拖啊
一想到这里,他再次长长叹了口气。
相较于他,苏轼则是一脸兴奋,甚至说手舞足蹈都不过分。
苏轼往嘴里塞了块早饭没吃完,被包起来当点心的常熟糍糕,含糊不清道“八郎,你垮着脸做什么瞧着像是不高兴似的”
“天庆观也没你想的那么糟糕,后山有条小溪,溪水又清又甜,等着放学了,我带你去玩。”
“还有,张道长院子里有棵石榴树,马上就能结石榴了,到时候我们去摘石榴吃。”
“还有还有,观里厨房做的醋姜挺好吃的,可下饭啦”
他絮絮叨叨的说个不停。
苏辙看向他,正色道“六哥,前几日你可不是这样说的。”
“前几日你一说起天庆观来就满脸委屈,直哭鼻子”
苏轼不好意思挠了挠头,嘿嘿一笑,低声道“我这不是怕你半路反悔,闹着要回家去嘛”
他觉得以程氏等人方才的神色,若苏辙闹着要回去,他们一个个定连声称好。
苏辙
他简直懒得搭理苏轼。
高兴不已的苏轼可不会介意弟弟的冷淡,反正这几年下来已经习惯下来,见苏辙不愿继续这个话题,便又开口道“八郎,你说今日咱们出门时娘为什么没把那四包糖霜玉蜂儿给我是不是娘一个高兴,把这事儿忘记了”
说着,他摇摇头,正色道“应该不会的,娘一向记性好。”
“应该是昨晚娘忙着给你收拾东西,顾不上这件小事”
“等着我们月底放假回家了,娘肯定会将这四包糖霜玉蜂儿给我补上的”
说到这里,他笑的嘴角咧到了耳后根,更是伸出胖乎乎的手指头盘算起来。
比如留两包糖霜玉蜂儿在家吃,剩下两包糖霜玉蜂儿带到书院吃
苏辙见兴高采烈的样子,便开口到“六哥,你就别想这等好事了。”
“昨天傍晚我就与娘说了,说我愿意去天庆观念书一事与你没有关系,所以娘也不必给你买糖吃”
苏轼面上的笑容顿时凝固
在嘴角。
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很快扬声道“八郎,你怎么能这样子”
你aheiahei你这样做到底对你有什么好处”
“你骗了我的压岁钱也就算了,如今竟还不准娘给我买糖霜玉蜂儿吃”
苏辙只淡淡扫了他一眼“那六哥,我问你,你每日晚上睡觉之前都刷牙了吗”
提起这个问题,原本怒气冲冲的苏轼身子就矮了半截,声音也低了下去“我,我大多数时候都刷了牙的,只是有些时候忙着背书,所以就忘了。”
“八郎,你为何非盯着我要我刷牙我看书院里的人没几个晚上刷牙的,好些人早上起来都没刷牙了”
兄弟俩人在马车里吵吵嚷嚷,只觉得时间过的很快,不过片刻马车就稳稳停在了天庆观门口。
今日是平安送他们兄弟俩来的。
一下马车,平安就扛着苏辙的行囊去后面的寝间。
而苏轼则要带着苏辙前去见张易简。
苏辙站在天庆观门口,忍不住打量起来。
天庆观地处半山腰,占地面积不小,只是看着却是极质朴的,红墙与青瓦都有几分褪色,北宋年间是僧佛横行,特别是四川一带,是道教的发源地之一,几里地一个道观。
按理说天庆观作为眉州赫赫有名的道观,不说比别的道观齐整,却也不该如此落魄。
苏辙忍不住想起先前苏洵与自己说的话来。
天庆观是香火旺盛的道观不假,但叫天庆观名扬眉州的却是观内所开设的乡塾。
这书院名叫北极院,由天庆观道长张易简一手操办起来。
说起道长张易简,那也是个人物。
想当年他也是眉州赫赫有名的神童,二十岁出头就中了进士,可谓前途无量。
可惜他刚于汴京入仕,兴高采烈将妻儿老小从眉州接回汴京,谁知半路有落石砸下来,一家老小数十口人无一生还。
他接到这消息时是哭了笑,笑了又哭,所有人都觉得他定是疯了。
半年之后,他重返眉州,坠入空门,拜入天庆观前道长门下成为弟子。
一年之后,那位老道长羽化,天庆观由他接手。
眉州有许多道观,彼时天庆观只是一默默无闻的小道观,但他心地良善,乐善好施,闲暇时候更是教观中的小道士知文识字,一来二去的,附近的老百姓就将孩子送到天庆观来跟着他念书。
几年过去,天庆观更是在眉州极为出名。
他想着天庆观举步维艰,此乃一生财之道,便将乡塾取名为北极院。
寻常私塾都是要收钱的,北极院自也是如此。
可遇上那等家境贫寒的学子,北极院是米面也收,蔬菜也收,那等特别勤奋好学的,豁免学费也不是不可以。
当苏辙听闻这番话时,对张易简道长是由衷的钦佩。
如今苏轼带着他前往张易简单道长的院子,更是王婆卖瓜自卖自
夸,一副生怕苏辙逃跑的意思八郎,天庆观香火极旺,不缺钱。”
“你别看这里四处都是破破烂烂的,实则是道长将银子都花在了书院中。”
“书院里的藏书阁有好多好多书了,还有咱们的笔墨纸砚也都是不缺的。”
“咱们每顿饭更有一个肉菜,味道对比不上在家中好,好歹却是有荤腥的”
苏辙是愈发钦佩起这位老道长来。
等着他跟在苏轼身后到了张易简道长院子门口,只见门口刻着两行字。
心平可愈三千疾。
心静可通万事理。
此句用的是行书,笔力深厚,即便苏辙尚未领教过张易简道长的学问,就凭这两句也能看出其颇有学问。
张易简道长的院子是更为破旧,虽破旧,却十分齐整。
院子一角种着两棵石榴树,还有一方石桌和几个石凳,想不齐整都难。
一进来,苏轼就熟门熟路前去叩门,扬声道“道长,我带着八郎来啦”
说着,他意识到这话不对,毕竟道长也不知道八郎是谁,便又道“道长,我带着我弟弟苏辙来啦”
随着“吱呀”一声,门就被打开。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苏辙只觉得张易简道长在看到他那一刻是眼前一亮,面上更浮现出几分悦色来“我就知道你会来。”
苏辙微微一愣,不解道“道长,您为何会知道”
张易简道长淡淡一笑,道“直觉而已。”
苏辙跪下,正儿八经冲他磕了三个头。
男儿立于世,双膝只可跪父母与君师,而张易简道长就是他的启蒙老师“道长,从今日开始,我就要跟着您念书了。”
“还望您不吝赐教,若我有什么做的不对或不好的,您只管打骂就是,我一定潜心向学,不辜负您的厚望。”
他虽小小年纪,却是神情虔诚,一脸认真。
张易简笑着扶他起来,一字一顿道“做学问讲究持之以恒,万万不可仗着自己天资过人就骄傲自满,有所懈怠。”
“只要你一心向学,以后定能有所成就。”
他这话看似是在对苏辙说,实则却是在点苏轼。
苏轼不光在同龄学童中是佼佼者,甚至比他大上几岁的也无人能比得上他,只是苏轼总是一副“我很厉害”的样子,苏轼入学没多久,他就发现了苏轼身上这个毛病。
若苏轼听到这话,以他的才智定能听出张易简道长的弦外之音。
可惜,如今他的目光落在窗外的石榴树上,压根没听见张易简道长在说些什么。
两棵树上的石榴花已经谢了,冒出几个小石榴来。
大概还有一两个月的时间,这石榴就能吃了吧
苏轼忍不住咽了口口水,想着到时候他就时常来找道长请教学问,道长肯定会留他尝一尝石榴的
他想的出神,等着苏辙拽了拽他,他这才反应过来,道“
八郎,我们要走了吗”
说着,他就跟着苏辙一起与张易简道长告辞,兄弟两人一起出了小院大门。
临走之前,他还恋恋不舍看了眼那两棵石榴树。
石榴
你们一定要乖乖等着我
苏辙却是无暇理会苏轼的小心思,继他打量完天庆观后又到了北极院。
比起破旧的天庆观来,坐落于后山的北极院看着是气派许多,今日是返回书院的日子,路上可见不少来来往往的学童。
所有人穿的都是北极院统一发放的衣裳。
苏轼解释道“待会我带你去找清风子师兄给你买两套新衣裳,明日你就要与我们穿一样的衣裳啦”
“这规矩是道长定下的,说进学的学童中有人家境富庶,也有人家境贫寒,若衣裳不统一,难免会有人互相攀比。”
“道长还说既进了北极院,就要一心向学,若有人寻衅滋事,不管是谁,都会被赶出北极院的。”
他说起张易简道长来,也是一脸钦佩。
苏辙忍不住想,北极院院风如此,也难怪眉州上下所有人都想将孩子送到此处读书。
但他却还是道“可是六哥,既然如此,那程家二表兄怎会欺负你”
“他若是欺负你,你告诉道长不就是了”
说起那程之元,苏轼面上的笑容顿时消失的是无影无踪,情绪也低落下来“你很快就知道了。”
苏辙难得握住他的小胖手,正色道“六哥,你别怕。”
“以后有我和你在一起,那程家二表兄再也不会欺负你了。”
“爹爹说了,兄弟同心,其利断金”
苏轼却是微微叹了口气。
一路上他都是高高兴兴的,如今却有几分后悔了。
八郎还这样小,是不该早早来书院念书的,那程之元不光会欺负自己,更会欺负八郎的
苏辙却是一点都不担心此事,找清风子领了衣裳,待平安将他把床铺齐后,又与苏轼一起去领了书本。
谁知他们兄弟两个刚出门,苏轼就拽了拽他的手,神情有些古怪道“八郎,我们从那边走吧”
苏辙下意识觉得不对。
他定睛一看,果然见着不远处走来一个七八岁的孩子。
这孩子即便如寻常学童穿着一样的衣裳,却是神色傲慢,看着不可一世的样子,周遭更是簇拥了好几个学童。
他看向苏轼道“六哥,这人可是程之元”
他觉得这人可配不上自己喊他一句“表兄”。
苏轼点点头。
苏辙正色道“这里是北极院,又不是程家,我们也是与他一样交了钱进来念书的,为何要避着他”
“我们越是如此,他越是觉得我们怕了他,越是会欺人太甚”
他径直迎了上去。
苏轼担心他受欺负,也跟了上去。
程之元一看到苏
轼就面露讥诮,再看到他身边的小豆丁,脸上更是笑意更深,与身边的几个学童道“哟,这不是我那苏家表弟吗”
“先前他不是像过街老鼠似的灰溜溜回去了吗怎么又来了”
“叫我说,苏家如今不比当初,还有银子给他读书还不如与他祖父一样,早点回去种田吧”
“有道是龙生龙凤生凤,老鼠生的儿子会打洞,他爹直到如今还没中进士,难不成还能指望儿子中进士真是笑话”
随着他的话音落下,他身侧的几个学童更是连连附和。
苏轼脸色沉沉。
在任何人心里,自家父母都是天底下最好最厉害的,哪里会任由着旁人中伤
他第一次听到这等话时,自是忍不住,以一敌众,上前与程之元等人扭打在一起。
最后的结果是显而易见,张易简道长当众斥责了他一顿。
一来是苏轼动手在先。
二来是程之元等人并未挑衅苏轼,而是几个人说闲话,算不得大错。
程之元算准了寻常人都忍不住,如今是故技重施,想将苏辙与苏轼兄弟两人赶出天庆观。
苏辙身体里装的是成人的芯子,一眼就看出程之元打的是什么主意。
他握住苏轼的手,低声道“六哥,你别冲动。”
“若一冲动就上了他们的当了”
苏轼气的小脸通红通红,颤声道“可是,难道就任由着他们这样污蔑爹爹,污蔑我们吗”
他的话音刚落下,他们兄弟两人又听到不远处传来程之元的声音“啧,我那姑父真是有意思,自己进士考不中,却望子成龙,将苏轼送到书院来就算了,连三四岁的小儿子都不放过”
“啧啧,真是好笑”
“望子成龙也不是这样的想法的,三四岁的小娃娃,指不定哪天念书时尿裤子了,难道还能指望他学出个什么名堂吗”
苏辙像没听到这等话一样,也鹦鹉学舌起来“六哥,你听说了吗大舅舅家才添了个表弟,这孩子叫程之祥。”
“虽说小表弟才刚出生,可极得大舅舅喜欢,说是他出生时天边满是祥云,故而大舅舅才会给他取个这样的名字。”
“不光如此,更有得道高僧替小表弟算过,说他以后定能有大出息,大舅舅喜欢他得很。”
“我还听说大舅舅不光喜欢他,还喜欢他的生母魏小娘,如今给他们母子几个置办了不少家当了”
这话,他是听程氏与常嬷嬷闲话时说的。
他记性好,这话听了一遍就记下了。
苏轼是个聪明的孩子,一听这话就会过意来,知晓苏辙这是以其人之道还治其人之身,忙接话道“是啊,我还听说大舅舅有心将程家的家产都留给他们母子几个。”
“说起来大舅母与表兄们真是可怜。”
“我们苏家虽不比程家富庶,但却是家宅和睦,团结一心,爹爹更是常说家和万事兴”
这下,脸色涨红的那个就变成了程之元。
别人不清楚,但他却是知道的。
自当初他娘怂恿他二婶娘前来苏家套近乎后,他爹娘就大吵了一顿,本就感情不大好的夫妻两个是渐行渐远,更是叫魏小娘钻了空子。
至于他那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弟,的确被爹爹程浚捧在掌心。
只是他是个要面子的,更得兄长程之才教导家丑不可外长,在外直说爹娘恩爱,自己颇得家中看重。
如今与他交好的一众学童虽大多是因他出手阔绰,但一个个还是忍不住发问道“程之才,他们说的是真的吗”
“你不是说程相公很看重你的吗”
“你爹娘感情真的不好吗”
“若到时候程相公将家产都留给了魏小娘他们,你该怎么办啊”
几个学童围着他是连连发问,惹得程之元脸色铁青,丢下一句“他们瞎说”,就落荒而逃。
苏辙见状,更是乘胜追击起来“他撒谎了”
“我娘可是大舅舅的亲妹妹,常嬷嬷更是程家的家生子,当年她跟着我娘出嫁时才被外祖放了奴籍,在程家还有好些亲戚。”
“我的话还能有假嘛”
几个学童顿时就七嘴八舌起来,一个个直说怪不得当初程之元刚入学时只有他大哥送他来,并不见程相公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笑嘻嘻走了。
不远处的张易简道长一直注视着这一幕,并未多言。
站在他身侧的清风子却不解道“师傅,这次的事我依旧装作不知道吗”
“先前程之元屡屡带人欺辱苏轼也就罢了,如今却连不到四岁的苏辙都不放过,我实在不懂您为何要这样做。”
北极院有数百学童,光靠着张易简道长一人自是教不过来的,观中更有许多博学的道士协助他一起授课,清风子就是其一。
张易简道长微微一笑“当初我当众斥责苏轼时,你已是心中不解,却挨到今日才将这话问出口。”
“凡事皆有两面,人生来聪慧是好事,却也是坏事。”
“苏轼聪明过人,来日锋芒初露,定会惹人嫉妒,愤恨,甚至陷害,若他连这等小事都不能解决,即便学富五车,却也会沦为平平之辈。”
清风子这才恍然大悟。
有些话,张易简道士更是没说出口。
他虽觉得苏轼聪明更甚苏辙,但经此一事,他断定苏辙以后前程定会远盛苏轼之上。
读书科举,埋头苦读就够了。
可入朝为官,则是复杂许多。
他的心思与考量,苏辙与苏轼两人自不会知道,两人如今只顾着高兴了。
苏轼眼里是亮晶晶的,即便带着苏辙在院中闲逛,依旧不耽搁他高兴的手舞足蹈“我还是第一次见到程之元面上那样的表情了。”
“他真是活该”
“我看他以后还怎么猖狂的起来
”
苏辙嘴角也是微微带笑。
他虽知道这样议论是非是不对的,但这件事却是程之元不对在先,他们也是被迫为之。
兄弟两人在院中逛了逛,又在观中走了走。
苏轼一会带着苏辙去看院中的柿子树,一会又带着苏辙去看了观中的海棠果,最后更要带苏辙去后山看看“八郎,后山有几棵山楂树,等到秋天我们就能有山楂吃了。”
“樱桃煎好吃,你说这山楂能不能做山楂煎”
说着,他又忍不住咽了口口水,道“不过山楂煎肯定没有樱桃煎好吃的”
苏辙无奈摇摇头,是哭笑不得。
比起苏轼来,他很快就接受了天庆观的日子。
书院中十人住一间房,五人睡一个大通铺,每日起床灭灯都是规定了时间的,灭灯后不可言语。
用饭时分餐而食,若是不够可要再去打,伙食虽不算好,但起码每顿都是有肉菜的,甚至每日还有果子吃。
院中把这些学童分成了五个班,不以年纪划分,却是以学问划分,分为“甲乙丙丁戊”五个班。
毕竟好些寻常百姓家的孩子并未启蒙过,并不识字,道士们要先给他们启蒙。
苏轼被分在了“丙”班。
按理说,苏辙该是被分在“戊”班的,可苏轼却找到了张易简道长,表示他们兄弟两个想在一起。
苏轼先是将苏辙夸了又夸,表示愿意与苏辙一起在“丁”班。
一来是苏辙也就认识几百个字而已。
二来是程之元等人也在“丙”班。
谁知张易简道长却将苏辙与苏轼两人都放在了“丙”班,更道“你不是说苏辙向来聪明吗既是如此,想必丙班的课业他也是跟的上的。”
苏轼
苏辙
也就是说,他再次躺枪了
兄弟两人出来时皆是垂头丧气。
原因很简单,“戊”班教的是孩童认识启蒙,“丁”班教的是百家姓、千字文、童蒙训等一些浅显易懂的读物,而“丙”班则已开始学习论语、孟子、书经、诗经、易经和三礼礼记仪礼周礼、三传公羊传、谷梁传、左传、春秋等书。
当然,想要考中进士不是将这些书籍死记硬背就行的,而是以这些书为科举之根基,继而发散,所以对这些书籍要了解的十分透彻。
苏轼想的是就算弟弟聪明,可这么多书要记要背,他哪里受的住
而苏辙想的则是,自己不过三岁出头,就要被这应试教育迫害了吗
兄弟两人是长吁短叹。
可就算如此,他们刚回去,清风子就已差了小道士将苏辙所需用书送了过来。
这些书整整齐齐码在桌上,毫不夸张的说,简直比苏辙整个人都要高。
苏辙见状,又是长长一声叹息。
一旁“丙”班的学童们是你看看我,我看看你,面面相觑。
这些学童中大多是七八岁的年纪,甚至还有十来岁年纪的,再过上几年,都能成亲生子,如今他们中混了个乳臭未干的小崽子,这叫他们心里如何好受
程之元先前叫苏辙当众落了面子,本就怀恨在心,如今更是率先挑事道“呵,真是好笑,有些人凭着家中与道长的交情就能走后门,这叫我们这些勤学苦读考进丙班的人如何自处”
“就你这乳臭未干的小毛孩都想进丙班就等着下月底考试垫底吧”
各班考试一季度一次,考试不合格者则依次下刷,许多无心向学者被分到“戊”班若态度不改,则会被劝退。
不过,一般学童都是好面子的,真有那等七八岁的知晓自己要去“戊”班念书,自己就卷了铺盖灰溜溜回家去了。
不得不说,张易简道长这法子甚好,将进学的机会都留给那等一心向学之人。
随着程之元话音落下,不少学童都纷纷附和起来。
苏辙却是神色不变,正色道“你是觉得道长不公允吗”
这这等话,程之元可不敢随便乱说的。
不说张易简道长桃李满天下,就说院中就有不少勤奋好学的贫寒学子,他们一个个受张易简道长恩惠。
只要程之元敢点头称是,那些学童就敢讨伐他。
程之元声音低了些,“我,我当然不是这个意思。”
“苏辙,我知道你聪明,可你年纪尚小,丙班那么多课业,你哪里受的住我看你连书本上的字都认不全吧”
苏辙环顾周遭人一圈,眼神最后落于他面上,淡淡道“这些事就不劳你操心。”
“道长这样做,想必自有道长的缘由。”
“若我没记错的话,想当初你与我六哥一样,刚进书院念书,经道长考问后就被分在了丙班,那时你为何没说道长不公允”
他是听苏轼说起过的,程之元已来天庆观一年有余,却一直在“丙”班倒数,没能进去“乙”班。
他大概知道是怎么一回事,在程家,程之元日日有人盯着,有人督促他上进,但是到了天庆观,一切都是要凭自觉,程之元到了天庆观就像是放飞的小鸟似的,这心思哪里会放在学习上
比起天资过人,认真、好学、勤奋却是漫漫长路上更重要的品质。
他笑了笑,更是继续道“北极院规矩是道长定下的,无一人例外。”
“若我在九月底考试中不合格,自会被分到丁班中去,若再不合格,则去“戊”班你有时间考虑别人,还不如多考虑考虑自己吧。”
他这话一出口,果然无人再多言。
程之元更是冷冷道“我倒是要看看到了下月底,你还会不会像今日这样死鸭子嘴硬”
所有人都不看好苏辙。
就凭着苏辙认识的那区区几百字,想要通过张易简道
长的考试,简直是痴人说梦。
甚至连苏轼都是这般想的。
到了用晚饭时,一向胃口极好的苏轼却是半点胃口都没有。
苏辙将碗中的辣菜饼夹了一个到苏轼碗中“六哥,你怎么不吃”
这辣菜饼是用芥菜为馅料的面饼,虽说如今并不是吃芥菜的时候,春日观中道士采摘了许多芥菜晒干留着别的季节吃。
晒干的芥菜极有嚼劲,馅料中又加了七分肥三分瘦的猪肉,最后炕着吃。
这辣菜饼一口下去,外壳酥脆,里头的馅料直流油,可谓院中学童最爱的菜肴之一。
苏轼一向很爱吃这辣菜饼的。
但如今他却是微微摇头,叹气道“八郎,我实在吃不下。”
“你说,等到下月底,你被分到丁班事小,到时候程之元指不定怎么笑话你了”
苏辙咬了一口这辣菜饼,好吃的他直点头,更是含糊不清道“六哥,难道你也对我没有信心吗”
“别人不相信我,难道你也不相信我”
若换成从前,他定会藏拙一番,毕竟早日暴露自己,张易简道长与程氏等人只会对他寄予厚望。
他哪里舍得叫长辈与师长们失望
但如今不争馒头争口气,他得叫程之元好好看看,他们苏家三房可是有两个文曲星了
苏轼仍在长吁短叹,苏辙却已三口并两口将自己的饭菜吃完,拍了拍他的肩膀道“六哥,你快点吃,吃完了你还得教我认字了”
“要不然明天师兄上课,我哪里听得懂”
苏轼瞧他这般信心满满的样子,想着如今也只能死马当成活马医,也跟着三两口扒完饭,就与苏辙两人率先回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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