苏辙跟在苏轼身后,一起去了前院。
只见来者是官家身边的贴身内侍,这人在很多人跟前都是一副眼高于顶的样子,可到了苏辙跟前,却是和煦如春,笑道“苏大人不必客气,官家听说您被吓病了之后就怒不可遏,命欧阳大人彻查此事。”
“官家更是下旨给您送些好东西过来,叫您好好养着。”
“官家还说了,受惊一事可大可小,得细细养着才是,可莫落下病根了。”
苏辙恭敬道“还望回去之后替我谢谢官家。”
顿了顿,他迟疑道“只是不知这背后凶手可有线索”
这内侍面上的笑容不变,摇摇头,低声道“目前还没有线索。”
“不过苏大人放心,官家已经下令彻查此事,定会还给苏大人一个公道的,先有王安石王相公闹事遇刺,如今又有人对您马车射了一箭,官家的意思是若不将此事查个水落石出,以后谁人还敢替朝廷效力”
苏辙笑着应是。
他与这内侍寒暄几句后,待人要走时,便要元宝给他拿了几片金叶子。
他一向出手不小气,对官家身边的这些人更是出手大方,甚至还专程为他们做了精美贵重且好收着的金叶子。
待这内侍走后。
苏轼便迫不及待上前看了看官家送来的东西,码的整整齐齐,足有手掌大小的干鲍,手臂长短的老参,堆的满满的雪莲足足有几箱子,惊的他连嘴巴都合不拢。
他忍不住感叹道“八郎,方才我见你一出手给那个内侍几片金叶子,觉得你出手大方,没想到官家一出手,比你更大方。”
说着,他更是道“方才我可真是吓坏了,生怕官家派了太医前来。”
“你本就是装病,若太医一把脉,瞧出不对劲来,这可是欺君之罪啊”
“六哥,你想多了”苏辙心中早有沟壑,笑道“受惊一事可不是把脉能把出来的,我直说自己食欲不振,夜夜睡不着觉,难不成那太医还能留下来守着我不成”
他相信,官家隐约也能猜到这件事到底是谁人在背后下手。
他也相信,这件事一定会不了了之。
不过。
他倒是能利用这件事一二。
苏辙从这件事上能看出官家的态度,就更没什么可怕的。
回屋之后,他就写了封信给曹皇后与赵允熙。
三日之后。
就查到了凶手。
这凶手是在城郊被抓获的,这几日官家本就下令四处抓捕凶手,这人跑到城郊的郭家村,前脚才有官府的人前去郭家村搜查,后脚他就去了。
这人身上还背着弓箭,神色仓惶。
郭家村的一看,便连忙报官。
接下来的事情则是顺理成章。
官府的人将这凶手捉拿,不出两三日的时间,就拷问出来了。
这人乃受濮安懿王所托,收
了濮安懿王一百两银子,奉命吓唬苏辙一番,到了府衙,他也是口出狂言“濮安懿王说了,来日等着巨鹿郡公继承大统后,定不会少了我的好处,你们这些人就等着好了,这事儿叫濮安懿王知道,定会要了你们的命”
濮安懿王连苏辙这个官家跟前的大红人都不放在眼里,哪里还会将你们这些小喽啰放在眼里若是识相的,早点放我走”
甚至连欧阳修到场,他也是一点不怕,将欧阳修大骂一通后,还狠狠啐了欧阳修一口。
欧阳修如今身居宰相之位,何曾受过这样的待遇
当即他脸色气的变了,直奔宫中而去。
欧阳修正与官家禀明这件事时,闻讯而来的濮安懿王已经赶了过来,脸上也不复从前的倨傲之色,跪地道“还请官家明察啊,这件事与我没有关系”
“定是,定是有人栽赃陷害”
说着,他扫了欧阳修一眼,愤愤不平道“苏辙从前就与我不对付,如今想要借机生事。”
“这人诡计多端,您可不要被他蒙骗了啊”
官家扫了他一眼,面上是半点笑意都没有“你说这件事是苏大人所为那你倒是与朕说说看,那人手上印有你濮安懿王府印记的金子是怎么一回事那人说说一直与你身边的随从打的交道,将那人的样貌特征都说的清清楚楚这件事你该怎么解释”
这濮安懿王是有口难言。
印有濮安懿王印记的金子,是他先前四处打点朝臣送出去的。
可这等话却不能随便乱说。
他道“我身边随从的样貌不少人都清楚,若真以这等事就定了我的罪,我不认。”
官家是怒极反笑“好,你既说你是冤枉的,那好,这件事我就交给你去彻查。”
“我早听说皇兄你本事滔天,与朝中不少大臣都关系交好,既然如此,你就替朕将背后的凶手找出来好了。”
濮安懿王
这背后的凶手本就是他,他该如何找
他还要再说话,官家已呵斥道“你先下去吧,朕还有要事与欧阳大人商量。”
待濮安懿王被“请”下去后,欧阳修这才开口道“官家,濮安懿王的话说的有道理,这件事尚未彻查清楚。”
“不过请官家放心,这件事臣一定会彻查清楚的。”
官家点了点头。
当还在家中养病的苏辙听说这件事后,面上露出几分笑容来。
他看向一脸关切的苏轼,道“六哥,你放心好了,既然这人是我安排的,那就不会有纰漏。”
“官场做事向来须得如此,不出手则以,一出手则要打的对方毫无招架之力。”
“韬光养晦从来不是什么坏事儿,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
“濮安懿王一向张狂,甚至有些时候连官家都未曾放在眼里,正因他的自大,所以才给了我的可乘之机。”
他是耐着性子教导苏轼,虽说苏轼性情比从前有所改变,但汴京可不比凤翔府,在汴京为官之人,每个人恨不得都长了八百个心眼子。
苏轼看着眼前的弟弟,半晌没有说话。
“六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苏辙正色道“莫不是你觉得我变了”
苏轼摇摇头“没有,你从小到大都是这样沉稳的性子,哪里变了”
他微微叹了口气,继续道“我只是不明白,我们两人是一母同胞的亲兄弟,两人又是从小一起长大,为何你就这样聪明”
“我在凤翔府时,时常有人夸赞我聪明过人,我也时常这样觉得。”
“可到了汴京,好像再没人这样夸过我。”
“更不必说日日与你在一起,我觉得自己好像个傻子似的。”
苏辙是万万没想到从小就自大自傲的兄长竟会说出这样一番话来,可他却觉得一点都不好笑“六哥,你很聪明,你看你所做的词连官家都赞不绝口。”
“寸有所短尺有所长,我有我的优点,你也有你的长处。”
顿了顿,他直道“不过身在汴京,你凡事还是要小心些为好,若遇上什么拿不准的事,得多与我商量商量才行。”
苏轼重重点了点头,毫不犹豫道“你放心好了,我心里有数的。”
过了腊八就是年。
纵然今年是灾年,但年关将近,汴京城内却是一片祥和喜悦。
没过几日,濮安懿王的罪名就定了下来。
在欧阳修的彻查下,不仅查出濮安懿王吓唬苏辙,甚至当初当街刺杀王安石一事都与他脱不了干系。
官家盛怒,下令将濮安懿王幽禁于死牢。
这消息传来时,汴京城内下了多日的大雪终于停了,天气晴朗。
苏辙的“病”也终于好了。
他“病”好之后的第一件事就是进宫谢恩。
用他的话来说“微臣一向不是个胆子大的,先前有王安石王相公之事在先,微臣唯恐落得与王相公一样的下场,虽说如今六哥已经回京,但一家老小大小之事都靠着微臣拿主意。”
“微臣不怕死,却怕死后家人无人照顾,更不愿自己死的冤枉。”
官家扶他起来,笑道“如今真相大白,你就不必再怕了。”
官家对他态度依旧,留他下了两盘棋,用了午饭之后才放他离开,甚至叮嘱他好好休息,允他休息至元宵节后。
苏辙从宫中出来之后,就与苏轼一块去了杏花楼用饭。
这些年来,杏花楼每隔半个月就会雷打不动推出几道新菜来,所以不管什么时候,哪个地方的杏花楼,都是人满为患。
苏轼永远钟爱杏花楼。
如今兄弟两人难得有了独处的时间,更是推杯换盏小酌几杯起来。
苏轼道“我觉得先前我们去的城郊那个寺庙不错,既然八郎你如今身子尚未痊愈,还在养病,不如趁着这个机会过几
日我们再去住几日若不然等着明年你忙起来,再想要一家人前去寺庙小住几日就难了。”
苏辙点头道“好啊,正好这几日天气不错,路上也不必耽搁太多时间。”
“正好也能将迈哥儿带去一起泡泡温泉,他肯定会很开心的”
他这话还没说完,就听见门外传来了喧嚣的声音,其中还有元宝那劝阻的声音“郡公,您不能进去,我们家少爷与六少爷在里头吃饭了”
郡公
苏辙与苏轼对视一眼,两人皆猜到来者何人,不是巨鹿郡公还能是谁
还未等苏辙来得及说话,门就被“哐当”一声推开了。
巨鹿郡公气势汹汹闯了进来。
苏辙看了眼跟在他身后的元宝,吩咐道“元宝,你下去吧”
还未等元宝离开将门带上,巨鹿郡公就扬声开口道“是你对不对那个所谓的凶手,是你的人是不是”
“众人提起你来直说你才情卓越,沉稳有度,是个为国为民的好官,是个光明磊落的君子,没想到你却是如此奸诈小人”
“我不明白,赵允熙他们到底给了你什么好处,值得你这样为他们掏心掏肺吗”
苏辙手中的动作没有停下来。
他正在吃卤花生。
如今杏花楼别说在汴京等地极为出名,就连在大宋都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虽说花生并非寒冬腊月的吃食,但杏花楼有自己的暖房,专门培育了冬季罕见的瓜果蔬菜。
一颗颗花生又又嫩又饱满,再用杏花楼特有的卤水卤制而成,味道很是不错。
他甚至没有抬起头来看巨鹿郡公一眼,自顾自吃着手中的花生,道“我的事,就不劳烦郡公替我操心了,我之所以上了皇后娘娘这条船,旁人不知道其中的缘由,难道郡公也会不知吗”
“我本是不争不抢,不求名利的性子,是郡公你们一家逼得我如此。”
“呵,苏大人还是长了一张利嘴啊”巨鹿郡公满脸怒气,扬声道“我从前就听说过一句话,笑到最后的那个才是赢家,我到了最后会不会是赢家不知道,但我知道,苏大人你肯定是笑不到最后的。”
“你以为赵允熙是什么好人吗以苏大人的聪明才智,等他登上皇位之后,第一个不会放过的就是你。”
“到时候,只怕你连全尸都落不到一个。”
“至于所谓的凶手,就算已经定案,这件事,我也不会就这样算了的”
苏辙这才抬起头看了他一眼,那眼神,就像是看傻子似的“我劝郡公还是别白费力气好了,既然我敢找人顶包,就说明这件事我做的是万无一失,哪里会叫你抓到我的把柄”
巨鹿郡公当即就扬声道“好啊,你总算肯承认了”
说着,他下意识就要朝外走去“我要进宫告诉官家,我要将这件事告诉官家”
苏辙站起身,缓缓道“我若是郡公,我定不会走这一趟的,别说
你没有证据,就算你有证据,你觉得官家会信吗”
还是你觉得,我当真这样胆大包天,敢犯下欺君之罪”
这话说的巨鹿郡公脚下的步子一顿。
就连一旁的苏轼睁大了眼睛。
苏辙只是微微含笑。
他进宫谢恩时就曾委婉与官家说起这事儿,更跪地恳请官家惩处。
可官家却是什么都没有说,只将他扶了起来,长长叹了口气。
巨鹿郡公下意识道“你这话是什么意思”
苏辙道“难不成郡公觉得我能够在官家跟前得脸靠的是溜须拍马,阿谀奉承身为臣子,自然该洞悉君王之心。”
“官家看你父亲不顺眼已非一日两日,所以我才敢这样做。”
“虽说你父亲与官家乃亲兄弟,可君是君,臣是臣,官家就算是脾气再好,却也是君王,容不得你们以下犯上的。”
“官家之所以对范镇范大人等人处处退让,那是因为官家知道,他们所言所行皆是为了官家,为了大宋,为了百姓,而非你父亲,所想所念皆为了一己私利”
说话间,他已行至巨鹿郡公身侧,淡淡道“看在你当初送我两匣金子的份上,我提醒郡公一句,我若是你,以后是什么都不说,什么都不做,老老实实,本本分分的。”
“若是如此,官家念在郡公从前养在他身边几年的份上,会保你一世荣华富贵,衣食无忧。”
“若是你想着替你父亲报仇,你的下场啊,只怕会比你父亲更惨”
这话说完,他是毫不犹豫转身离开。
一直到上了马车,苏轼的眼神都落在苏辙面上,一眨不眨的。
苏辙只道“六哥,你这样看着我做什么难不成我脸上有朵花”
“不是”苏轼的眼神依旧没舍得从他面上挪开,若有所思道“我在想一个很严肃的问题。”
“八郎,如今你不过二十岁左右,就已是五品京官,照着这个速度下去,岂不是到了三十出头就能当宰相啦”
苏辙认真道“在我的规划中,我大概三十岁之前就能当上宰相的。”
苏轼
比不赢
真的是比不赢
他们兄弟两人在马车内规划着自己的仕途,而另一边的巨鹿郡公却是久久回不过神来,他失魂落魄回到王府,刚进了书房,灵寿县主就急匆匆闯了进来。
灵寿县主急不可耐道“八哥,怎么样苏辙承认了吗”
若真说起来,她对苏辙倒也谈不上喜欢,只是从小到大她什么东西都要最好的,骄纵跋扈惯了,越是得不到的东西就越是想要,所以才会对苏辙穷追不舍。
如今她知晓苏辙害死了自己的父亲,特别是这件事还是因自己而起,恨不得喝了苏辙的血,吃了苏辙的肉
巨鹿郡公点点头,将今日发生之事都道了出来,最后更是道“灵寿,不如这件事就算了吧”
“我决不答应”灵寿县主像疯了一般,厉声道“八哥,你可真是个孬种,难道你就没想过父亲是因谁落得这般下场吗还不是为了你为了你能够坐上皇位”
“如今父亲入狱,你竟要不管他父亲真是白养了你一场”
“我怎么会有你这样的兄长也难怪父亲从前时常说你优柔寡断,难当大任”
说到最后,她更是流着泪跑开了。
她向来是个不服输的性子,如今想着若真叫赵允熙坐上皇位,以后他们一家子都死无葬身之地,还不如拼一把。
好在原先濮安懿王身边的谋臣门客都在,送出去的金银珠宝也不是白送的,灵寿县主要求那些人帮她。
只是她忘了。
她只是个身在深闺,养在深闺的女子,一向并无多少见识,一些心怀不轨之人哄骗一二,便占了她的身子。
凡事有一就有二,有二就有三,渐渐的,灵寿县主从前那娇滴滴的世家贵女竟连妓子都不如。
甚至到了除夕夜,她都还委身于比她父亲年纪还大,大腹便便的男人,心里比吃了黄连还苦,可面上却只能端着笑。
苏家却是欢声笑语的一片。
今年难得苏轼一家也从汴京过来,程氏等人别提多开心,一早就要人准备了不少烟火。
绚烂的烟火在院中绽放,照亮了每个人的笑容。
苏迈是又菜又爱玩,既想去放烟火,又害怕,一手拽着苏辙,一手拽着苏轼,连连道“放烟火,放烟火”
就连被乳娘抱在怀中的苏迎也是眼睛一错不错盯着烟火,咿咿呀呀叫着,别提多开心了。
苏迈放了烟火后,又给苏迎堆四不像雪人和兔子
这是苏家搬到汴京来后过的最热闹的一个新年。
苏辙原以为孙神医最起码要到了正月底才来汴京,谁都没想到正月初三,孙神医就来了。
众人看着风尘仆仆的孙神医,皆是不解“您怎么这时候来了”
孙神医哀怨看了眼苏辙,没好气道“旁人问这话也就罢了,八郎你也好意思问你说我为什么大过年的还在日夜赶路”
“不都是你这小崽子说官家身子不好,要我早些来吗说的好像整个大宋的兴衰荣辱都压在我肩上似的。”
苏辙是连连赔不是,直道“我也没想到您竟这么着急。”
孙神医见他态度如此,心里好受了不少,道“这几日你们好吃好喝准备着,大过年的你们一家人是吃香的喝辣的,我老头子倒好,风餐露宿的,得多吃些好的补一补才是。”
“像什么羊八件,还有烤乳猪,都给我准备上,将我过年没吃的好吃的都补上。”
“还有那杏花楼,我也得想去就去,吃饭花了多少钱都记在八郎账上。”
苏辙连道自然,道“说起来这件事都是我的不是,您好好休息休息,等着您缓过神来再进宫给官家号脉”
“这事儿不着急,早一日晚一日没太大区别不过我既来到汴京,明日就进宫去见官家吧,要不然我这一路岂不是白奔波呢”孙神医的眼神落在一旁的史宛面上,道“来,八郎,先叫你媳妇给我把把脉。”
“你也好,还是史娘子也好,都是身子康健的。”
“这些日子我一直想不明白,既然你们两个身子皆无问题,为何史娘子会一直没有身孕”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