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太太心里叹气,七丫头性格上有拧巴的地方,他们做长辈的哪能看不出来。
顾家不是靠女儿结姻亲拉关系上位的人家,儿女婚事是结两姓之好,也要让他们自己满意,并不一味独断专行。不然子孙过得不好,与他们又有什么益处。
“罢了罢了。”老太太挥挥手,“各人自有各人的命数,小七说了这话,你阻了,再替她选别个,未必心里没有心结,日后不如意,只怕还要怨你。陈夫人那人我也算知道一些,在家时并不是那等秉性上有大恶的,就算日后偏向自己生的,那也算人之常情,大面上不会太难看。依了她就是了。”
文氏自然照着话做,她是嫡母,不苛待这些女儿,但也没操到那份心上,这是七姑娘母女自己求的,与她不相干。
老太太却因说上这些话,又想起从前,不免叹息,“统共说起这些丫头,谁又有大丫头的好,她若是个男儿,也就出仕去,自有她的造化,偏偏没福气。我们看着她嫁进去侯府,可到底最后怎么样,吃了那几年的苦,好歹现回了家,在我们跟前儿了。可见我们如何打算都算不过命数,高门侯门不一定好,小户也不一定不好,端看各人的造化罢了。又说小九,前头我总想着定给她择个家里太太平平,咱们能照应得上的人家,如今又如何转头许了司桓肃,连我也不能保证她日后怎么样子,出不出变故,能做的,只能稳稳立在这里,让她们知道有个娘家做后盾罢了。”
文氏听得也心酸,女儿是她的心头肉,从小到大那样的聪慧,没哪一样不好,偏偏被那个南襄侯府耽误了。到现在她只略想一想,心里还过不去呢。
这婆媳二人说了一会子话,七姑娘的事就算定下了,不过为怕顾纤云是受了她姨娘的挑唆,又或是心里赌气,文氏还是将,将军府里,家里复杂在哪里,比之普通人家会平添几项不如意,将这些事剖开讲明白,让她知道个深浅。
顾纤云依旧觉得没关系,文氏就明白了,
等陈夫人再过来的时候,两人说了一阵,文氏终于是答应了这门亲事。
陈夫人当即就朗声笑起来,立刻说,回头就请人来看日子交换庚帖,尽快定下来。
想了想,又细心问说“你家九姑娘定的不知是什么日子七姑娘大些,大约也是要安排在前出门的,好歹我心里有个谱,到时候比着他们的日子,往前挪两个月就是了。”
文氏方说“我们家小九年纪小两岁,并不着急,况眼下天冷,诸事不便,家老太太的意思是,怎么着也要等明年开春天气暖和起来再说。”
天暖气清,那得是明年三四月份,算算其实也没多少日子。
陈夫人是想快些将继子的亲事定下的,继子年纪已经大了,明年就二十三,再拖下去,只怕周边又起风言风语,说自己当继母的,不是自己的孩子就是不上心不尽心。
早就从今年起,家宗族里那里,几个老姑奶奶打量自己是填房,爱摆长辈的谱,回回见面必敲打自己,言语中多
有不满,陈氏受够了这些闲气,别人哪里知道她的苦,每每自己说一个,老二都不满意,理也不理,故意害自己呢。
她憋着气,这次她说了顾家,将军那里已经提前通了气,老二就再想说不满意,那可真不关自己的事了。只看人家司指挥使一样与顾家做亲,都没说什么,你排面倒大,挑挑拣拣起来,倒真敢拒绝,那从此以后,自己尽撂挑子了
有眼睛看的,都知道不是自己的错。
陈夫人心里有了数,笑眯眯的,又与文氏闲话了半日,才起身告辞,说回头请人去看日子再来相商。
陈夫人回了府,她身边心腹的嬷嬷打发丫鬟出去,两人方说起来话来。
知道是顾家那边答应了,嬷嬷跟着高兴,合手直念阿弥陀佛,“菩萨保佑,二少爷的婚事可算是定下,看那起子口舌生疮的,还敢不敢背后议论太太。”
陈夫人慢悠悠饮了一口茶,“连老爷听说是顾家的女儿,也是满意无二话的,如此,外头人还能说这门亲的不好来这次老二怕是不能拒了,不然你看老爷打不打断他的腿。这两年为着他这一桩事,我受了多少闲气,外人哪里知道是咱们这位小爷自己心气高。”
嬷嬷想了想,又道“顾家虽好,可那位姑娘是庶出,保不定二少爷还真不会满意,倒说太太是在羞辱他。”
陈夫人翻了翻眼皮,啐了一声“他是正房原配生了孩子,他身份贵重,可谁叫他早早死了娘呢。人家顾家里,数正出的拢共就只一个,旁的一样读书写字正经教养起来的,那司大人都没说这个,他倒是敢挑,真要有这么大本事,倒叫皇家把公主下嫁给他,我才算服了”
“太太快歇一歇,莫要急躁。”一面说,一面倒了杯茶过去,“如今算是把这桩一了,等明年,太太也该给咱们三爷好好想看人家了。”
要说陈夫人什么着急继子的婚事,很大一部分也是为了自己儿子,她两个儿子,大的一个也十八了,小的那个十六了,哪里经得起耽搁。
也不敢为着出一口气给继子寻个不好的人家,一则将军不是傻的,二则兄长亲事不好,后面弟弟倒是说个好的,她和她儿子恐怕要被人戳烂脊梁骨,她还没蠢到那个程度。
嬷嬷又说“顾家好是好,太太难道不担心,这儿媳妇娶进来不好管教,那不是平白给您添堵吗”
陈夫人却眯着眼睛笑了笑,“嬷嬷以为我真是傻的么,一根藤上结出来的瓜还有大有小,一家里养出来的姑娘自然也都不尽相同。像是顾家那大姑娘,学识上多少男子都比不上,极聪慧,不似寻常姑娘。这样的,自然是不敢要。还有个九姑娘,算是他们家老太太养大的,听说全家当个宝贝,自小娇惯长大,想也知道定然不会是个窝囊忍气吞声的性子,这样的我也受不住。而那七姑娘却不同,我那日就冷眼瞧着,规规矩矩的,又腼腆,两个妹妹都跑出去玩儿,她也耐得住。这样的性子,且闹不出大事。”
嬷嬷放下了心,笑说“还是太太考虑周到。”
待他们那
二少爷知道自己的这门亲事后是什么反应,暂且是后话。
顾家里,顾泰听闻最后是顾纤云自己要选将军府,就知此事再多说无益。
但有一点,她需与顾纤云言明。
于是使人去请来了顾纤云。
缓缓道“你既自己做了选择,日后尽心尽力去过就是,莫要辜负自己。只有一点,外人如何说,如何做,你心里需得有一杆称,万万不可因为别的,致内心失衡,与自己血脉相连的至亲,姊妹存了芥蒂,疙瘩。”
顾纤云脸色骤然一白,她不知顾泰这句话是不是意有所指,却自己内心真个狠狠被刺痛了一下。
手心捏紧了那团绣帕,半晌,她开口,姐姐是怕我与小九有不对付,是吧。v”
她说这话时,心里,面上,都像是有把刀子在戳在划似的,好似她心里藏着一点点心思,大家都知道,只是不戳破,实则看闲话一样看自己。
“我有时候真羡慕小九,”顾纤云垂眉说,“不,不是有时候,是一直羡慕小九,羡慕她轻而易举就能让大家喜欢,什么好的都留给她,她闯祸也甚有苛责的时候,连你也对她谆谆教诲。明明也是个姑娘,从前却一定也要跟着先生读正四书五经,不懂的地方去请教哥哥时,哥哥也会耐心与她分说,她怎么从不担心自己的行为影响大哥哥学习考试,她怎么什么都不怕呢”
这是顾纤云永远想不明白的一点,所以她一面暗暗羡慕嫉妒顾运,但自己怎么样都做不到。
越做不到,越明白自己与顾运的区别。
顾泰知她这些想法非一朝一夕形成的,而是日积月累。
然这事不能不戳破,否则她心中总有一快抚不开的阴影在,等她嫁了人,若日子能平淡顺遂还好,若不能,只怕她难向家里坦言求助,因她觉着当初是自己选择的,错了输了,苦果自己咽下去,绝不露与人前,不能让姊妹看见,她会认为那是她最后尊严。
顾泰不允许这样的事情发生。
“小七,你的眼睛一直放在阿拙身上,怎么从不好好看看自己。你说大家都喜欢阿拙,可谁有因为喜欢阿拙而忽略过你吗,祖母多疼九儿,可也不曾对其他的孙女视若无睹,苛待不理你若一味钻牛角尖不肯出来,日后又怎么办岂不知也是伤了家人的心今日你因着大家都对那威震将军府多有挑剔,你硬是选了他家,你以为这是反抗,要证明自己能比九儿好。你没明白,非将军家不能选,而是你从头到尾,忽视了老太太一片心,难道她老人家会盼着你嫁不了好人家么,若真喜欢那府上,该是认真去与老太太推心置腹,而非在母亲面前去撂下一句话。明日你哪里不如意,是不是还打算与家中愈发疏远,形同陌路养你这般大,难道是为着让你伤害自己的如此,书也全白读了,稚子该明白的道理,你反全丢了去。”
一番话,对顾纤云来说,也不可谓不重了。
那眼泪早已经从眼眶里淌了下来。
她知道她不好,心性不好,如今已是无颜见家人了。</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