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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10章 第110章
    阳光明晃晃地打在施戚的眼皮上,他有一瞬间的盲,海浪的声音倏地遥不可及,穹顶沉沉地往下压,罩着一层异世界的安静。

    施戚感觉到了冷。

    等他再度睁开眼,便是孟宜安跪在灵堂前的背影。

    “我都说了,这样对沁沁不好,可是宜安不听。”邹静的眼睛哭肿了,幼童逝世,按规矩不宜操办丧事,需尽快入土为安,然而孟宜安执意在殡仪馆里设置了小灵堂,不顾亲戚们的劝阻,以长辈的身份,在沁沁的灵位前长跪不起。

    “那些杀千刀的,追债追成这样,这辈子都没有好下场迟早断子绝孙”邹静滔滔不绝地咒骂着。施戚默然不语,回来的路上,他已经知道了整件事情的来龙去脉。

    在他离开后,孟宜安也搬回了旧家,但生活并未如她所愿的恢复平静,一伙人突然找到她,手里拿着邹海阳打下的借条,称邹海阳车祸昏迷前曾欠下巨额赌债,为此挪用了公司账户,后来走投无路,又不敢让孟宜安知道,为了堵上亏空,找他们借了高利贷。

    孟宜安原是不相信的,她与邹海阳相处多年,他根本没有赌博的恶习,怎么可能会欠债若是欠债,又怎么可能现在才来讨可对方言之凿凿,字条上的签名和手印经鉴定后也确实出自邹海阳,收账的人怕她赖账,甚至找到了邹海阳在赌场里一掷千金的视频。

    他坐在金碧辉煌的赌场,桌上是摞得高高的筹码,赌客们挤在他身后跟着叫牌,他神色紧张,不时喝一口香槟,明明还是那张闭着眼都能描摹出的脸,却让孟宜安感到无比陌生。她翻出邹海阳的飞行记录,果然不止一次飞过澳门。

    而她居然从来不知道。

    那时的她在做什么孟宜安不记得了,也许是邹海阳骗她说自己要去外地出差,他经常出差,她没有怀疑过半分。

    他怎么会做出这种事

    邹海阳无法回答她,孟宜安只能不断叩问自己。至亲至疏夫妻,她以为他们一路走来,坦诚相待,无话不谈,枕边人陡然展露出另一张脸,孟宜安再看到邹海阳,只觉如坠冰窟,周身浸透了被背叛的寒意。

    先前的账一直是施戚在还,如今放水的联系不上施戚,自然找到了她这个正主。当时施戚还没去泰国,接到孟宜安的电话,问他这件事的真假,施戚没有否认,寥寥几语带过,然后让叶柔接过电话,给孟宜安问了声好。

    孟宜安明白了他的态度。

    不止是她在做切割,施戚也在和她做切割他不打算继续帮下去了。

    对于施戚的袖手旁观,孟宜安不敢怨,不能怨。他给她揽下了这么多烂事,她什么也给不了他,又有什么资格要求他背上邹海阳的债务呢有了施戚的印证,孟宜安再不怀疑借条的真实性,可邹海阳留下的这座大山,纵使她想抗也扛不住,高利贷处于灰色地带,她找了一名律师,试图从法律上取得赢面。

    孟宜安是遵纪守法的好公民,便当别人也与她一样,不料灰色地带自有其生存之道,见孟宜安迟迟拖着不还钱,还想要闹上公堂,那伙人领着几个专门闹事的泼妇,将孟宜安堵在学校门口,骂她淫荡下贱,勾引别人老公,歇斯底里地演了一场“打小三”的戏码。当着全校师生的面,将她撕得衣衫不整,颜面无存。

    孟宜安是体面的,安分的,从未想过自己会遭到这种下三滥的污蔑,工作对曾经的她而言是打发时间的爱好,如今却担着养家糊口的重任,不上班就没有工资,可只要一上班,那群人就阴魂不散。她长得漂亮,又活守寡,三分的罪扣在她身上也成了七八分,同事们的闲言碎语,学生们的指指点点,让孟宜安几乎有了想死的心。

    这件事闹上本地新闻,作为南市首屈一指的贵族学校,无论背后的真相如何,都给学校的名誉造成了极其恶劣的影响。在家委会的反对声中,学校领导找来孟宜安谈话,委婉地给她做了劝休处理。

    被逼无奈下,孟宜安只能先卖了一套门面,然而这点钱还不够还邹海阳欠下的利息,追债的人手段层出不穷,将孟宜安那层文明社会的皮扒得一寸不剩。这样心惊胆战地过了一段时日,直到某一天她回家,大门被人用红油漆写下了血淋淋的“老赖”两个大字,里面一室狼藉,乌烟瘴气,床上的邹海阳被揍得鼻青脸肿,几个凶神恶煞的混混聚在客厅打牌,为首的那个,正抱着沁沁看故事书。

    那人獐头鼠目,见她回来,对她猥琐一笑,摸了摸沁沁的脸。

    孟宜安眼前一黑。

    沁沁知道自己遇上了坏人,哭得脸色涨红,浑身发抖,她被死死地勒着,一看到孟宜安便开始惶恐挣扎。孟宜安心如刀割,也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母豹子一般,歇斯底里地与那人扭打在一起,场面变得混乱不堪,这些人没有良心,更没有怜香惜玉之心,提着孟宜安的头发便往墙上撞,最后在沁沁惊惧的尖叫声中,大摇大摆地狞笑着散去。

    孟宜安的腰和腿被踹得青紫一片,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终究对邹海阳生了怨。

    她是活在阳光下的人,即便是最痛苦的时候,也没有受过这种罪。那些债她倾家荡产也还不完,何况她还要生活,要付邹海阳的医药费,要给沁沁一个光明的未来。经历了这一场劫难,除了每年的全家旅游,几乎没有独自离开过南市的孟宜安,带着一股绝处逢生的孤勇,做了一个决定。

    她不能让沁沁活在这种环境里,她要离开南市,重新开始。

    孟宜安没有想到自己有一天会被人逼到跑路,邹海阳甚至都不放心她一个人去逛街,如今要挥别生活了几十年的故土,踏上一个素昧平生的城市。这是她人生的一场大地震,但她是一个母亲,即便是死,也要将沁沁护在身下,以脊为梁,撑起废墟里的一片天。

    孟宜安将沁沁送去邹静家,开始处理余下的财产,移交工作手续,只是当她在选择自己要定居的地方时,鬼使神差地定位到了施戚的城市,即便施戚已经与她划分了界限,即便她在听到叶柔的声音后难受不已那是一种混合着委屈,失落,怅惘的情绪,但一想到他们会身处同一座城市,孟宜安的心就不再那么慌促,像是有了根的浮萍。

    她汲汲忙忙,一心想给自己和沁沁铺好后路,不知要如何跟沁沁解释,以为只要自己表现得若无其事就可以安抚好沁沁,让她忘掉这一连串的变故。孟宜安有着每个成年人都有的自以为是,把沁沁当做一无所知的孩童,却忽略了连她都做了几天的噩梦,何况天生心思细腻,内向敏感的沁沁呢

    孟宜安要谋划的事太多了,没有发现沁沁日渐不安的眼神,沁沁只知道有坏人突然闯进了自己的家,妈妈也不再让她去上学,先是爸爸不醒,接着伯伯不见,现在妈妈又把她丢给了姑婆,每个人都在离她而去,沁沁的恐惧不断发酵,只怕孟宜安哪天也跟着消失。

    她不哭不闹,因为妈妈说过大人们都讨厌哭闹的孩子,她怕姑婆也将她送走,于是没人知道她那颗稚嫩的小心脏里藏了那么多主意,等到某天邹静出门买菜时,沁沁偷偷溜了出来,捏着几块钱,决定自己回去找孟宜安。

    她不想成为孤儿,书上说,孤儿都是很惨的。

    七岁的小姑娘穿过马路,走向对面的公交车站,这是沁沁没有保姆的陪伴,第一次独自出门。这个世界过于的广阔,高楼大厦向她压来,让她显得过于的渺小,穿梭在其间,像是童话里小小勇士的探险。沁沁昂着头,有些激动,也有些胆怯,但一想到即将见到妈妈,便是按捺不住的欢欣雀跃。

    她背着小书包,步子迈得很大,一辆大货车迎面驶来,司机打了个哈欠,低头点了一根烟,抬眼时前方道路空旷,一个黄色的蝴蝶头绳隐没在视线死角。

    一声撞击后,稚弱的身体飞出了八米远。

    沁沁当场死亡。

    “都怪我,是我的错,要是我没出门,沁沁也不会”邹静一向疼爱沁沁,直今也无法接受现实,她悲恸难当,哭哑了嗓子,“从出事起宜安就没有吃过饭睡过觉,人怎么熬得住啊我劝不动,阿戚,她听你的,你帮妈劝劝她”

    丈夫与女儿接连车祸,一个昏迷不醒,一个永别人世,经受了这样生离死别的重击,再坚强的人都会被压垮,何况单薄柔弱的孟宜安。邹静既要盯着她怕她想不开,又要操办丧事,整个人也到了崩溃的边缘,现下施戚回来,立刻成了主心骨。他将邹静扶去休息,步伐沉重地走到孟宜安身边。

    为了保存好遗体,灵堂空调的温度调得极低,没有大操大办的宴席,不过至亲几人而已,僧人们刚刚做完一场法事,经文久久不散,屋内静寂空旷,透着彻骨的寒意,孟宜安的脸被冻得青白,如同一座没有生命的跪像。

    再这样下去,不等沁沁下葬,她的膝盖就会废掉。

    然而施戚没有劝说她,他甚至无法面对沁沁的遗体,他以为自己是一个天生冷情的人,很难有什么人与事能搅动他的悲喜,对沁沁的好,只因她是孟宜安的附加产物,连爱屋及乌也谈不上,可当他望着那口棺材时,喉头竟然涌上一股腥气。

    里面躺着的小女孩,文静,漂亮,喜欢细声细气地叫他伯伯,偶尔顽皮地引起他的注意,他接过她上下学,给她的考卷签过字,参加过她的家长会,孟宜安都不知道,沁沁曾经偷偷叫过他爸爸,他没有回应,沁沁便以为他没听见。

    他对她笑一笑,她就觉得他千般万般好,和她妈妈一样。

    没了。

    活生生的一个人,就这样没了。

    他很少想起沁沁,一旦想起来,才发现原来他们的牵绊这样多,无名之痛来势汹汹,有如万蚁噬心,逼得施戚在冷硬的地砖上跪下。

    孟宜安跪,是因为对沁沁的亏欠,可没有人知道施戚为什么要跪。

    身侧有风刮过,烛火摇曳,孟宜安面无表情地看了他一眼,她的五官在一夜之间枯萎,仿佛盖在血肉上的一张死人皮,使那一眼简直有了可怖的意味。施戚头皮一炸,险些以为她已知晓了一切,但孟宜安的目光很快就转回案几,眼里一片呆滞。

    邹静说孟宜安的精神有些失常,施戚想象不到她给他打电话时的心情,他这根唯一的浮木,错过了她最惨痛的时刻。孟宜安紧闭着唇,呼吸淡近于无,整个人静得像具尸体,只有身体残留的机械反射。

    人死如灯灭,灯火长燃,沁沁的灵魂就不会走散,于是孟宜安每个整点都要添烛烧纸,起身时一个踉跄,施戚扶住她“我来。”

    孟宜安置若罔闻,烛火映着她苍白虚弱的脸,显出油尽灯枯的征兆,衰颓得令人心惊。

    这一晚,孟宜安跪了多久,施戚就陪了多久。

    她始终一声不吭,这个世界对她来说已是不存在了,等到沁沁火化完,孟宜安恍恍惚惚地抱着她的骨灰盒,小小的,几乎没有重量。

    这是她的女儿。

    孟宜安停在半路,愣愣地望着那个盒子,几缕阳光照着锁扣,她突然反应过来,盒里这抷干灰是她可爱的,鲜活的沁沁。

    那口撑着她的气一刹那泄去,她脑内一声轰响,晕倒在地上。

    作者有话要说写电影其实是在写丛妹的事业,电影剧情快完结了,丛妹也快走巅峰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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