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走林妹妹,已近申时。
这个时代讲究晨昏定省,只不过要求更多的是针对女性。比如贾政有公务或有应酬就略过了,王夫人则不同,婆母给儿媳立规矩天经地义,儿媳伺候婆母用餐是一天中的大事。
哪怕偶尔偷闲,两人也很少一起用餐,贾政基本都是跟清客相公们在一起。大概人到中年,大抵会发现还是和同性聊得来一些。
贾政对被别人恭维着吃饭没兴趣,没打算继续以此佐餐。
“摆膳吧,就在东耳房。今后没提,也不用叫相公们了,今日开始我要清修,清清静静吃饭就行,菜也不用多,两三样即可,荤素叫厨房看着搭。”
待换好衣服出来,已经有两个媳妇捧着大漆盒摆菜了,另有丫鬟执拂尘、漱盂,巾帕等物。这作风太奢靡,贾政挥挥手,让她们把东西搁下,都出去。
静静吃过饭后,略坐一会,就听小厮通报贾宝玉前来请安。
“叫他进来吧。”
贾宝玉低头屏着气挪了进来,七八岁的年纪,进门走到距贾政两米远就开始打千作揖,喏喏道,“问老爷安。”
旁的再不肯多说一句,看出来这儿子是真的很怕老子了。
“送完先生回来了”
读红楼梦时,贾政就纳闷贾宝玉怎么会有时间在家里厮混,贵公子就算不读书,家里也会请西席启蒙的,来了之后才知道贾宝玉之前是有老师的,只不过这会刚好回乡丁忧,处于无人管教的阶段,然后接着就去家学鬼混了。
贾宝玉唯唯称是,低头盯着脚尖。
这父子关系堪忧啊。
“见过老太太、太太了吃了不曾”贾政端起茶杯,用盖刮着茶沫问道,语气不咸不淡。
听到贾宝玉耳朵里,就是心情还好,起码没有劈头就骂,他稍微放松一些,大着胆子看向贾政,“见过了,老太太还留着吃了,因林妹妹来了,今晚老太太胃口不错,多进了半碗饭。”
这不是挺机灵的吗。还以为会见到一个脂粉味重的公子哥,结果抬起头露出的眉眼,又大又圆又亮,脸颊还有点肉乎乎的,浑身上下打扮的花枝招展,发冠、项圈、寄名锁、护身符、发坠,层层叠叠,煞是可爱。
这会可能关系还没差到那份上,见老爷没打断,贾宝玉又往前挪两步,带着笑问道,“老爷吃了吗现在的藕不错,老爷试试。”
这态度、这自来熟的性子,怪不得和姐姐妹妹们关系好。
“吃了,我会试的。”贾政温和回道,如果是原身大概已经跳起来指责不端正没样子了。
想了想,贾政觉得有必要叮嘱一下贾宝玉,“林妹妹是自家姐妹,比你小一岁,姑姑姑父既然托付给我们家,就要好好爱护,不能欺负了去,让妹妹哭。”
“是”贾宝玉顿时有点心虚,眼神游移。
看这神色,贾政就知道“摔玉”大概已经发生了,他还挺好奇这块玉的,据说有点五彩斑斓,带着塑料感,也不知道是不是。
正打算让贾宝玉把玉掏出来过过眼瘾,小厮就进来通报,“老爷,太太过来了。”护崽的家长到,瞬间打消了贾政蠢蠢欲动的想法,他端正神态,下一秒门外响起一连串的问候声。
王夫人快步走了进来,看了眼两父子的脸色,脚步放缓笑着问道,“老爷可吃好天色晚了,老太太那里准备安置了,遣人来问宝玉呢,我让人回老太太宝玉今晚住这”
“不用了,”贾政知道这是见贾宝玉不回,来打探情况的,他刚穿过来,很多事都没理顺,反正扳正贾宝玉也不急于一时,就让回去了。
是夜,躺在床上贾政闭着眼睛梳理脑海中的信息。
今上是前几年即位的,最近羽翼渐满。当时太上皇年纪大了,有次发病昏迷了几天,醒来后,太上皇怕国祚不稳,群臣、今上和太上皇三方妥协,让今上登了基。
其实原太子是义忠亲王,在义忠亲王年代,今上就是个默默无闻的小皇子,母族出身不高,媳妇也是小家小户,这么说吧,是个成年皇子都比今上可能性大。所以等义忠亲王那事一出,几个呼声高的皇子陆续倒下,那几年菜市口真是血流满地,那会京里谁不是夹起尾巴做人。
等风声过去,今上一登基,勋贵们傻眼了,这真是把族谱翻遍了,也和对方扯不上关系啊。
好比荣国府,铁杆保皇党,但贾赦的原配,即贾琏外祖父,是义忠亲王的老师,所以其实贾家算半个太子党,是有提前投资的,只是没投如今这位,这就是最大的问题。现在太上皇还压着,今上看着也孝顺,不过贾政觉着今上越孝顺,将来反弹就越厉害,勋贵这些秋后蚂蚱们就越惨,谁愿意一直被压制啊,更何况被压制的还是位唯我独尊的皇帝,加上如今国库空虚,今上看着也是励精图治的主。
当然勋贵们不觉得,毕竟天下可是大家一起打下来的,只是你家坐了而已。真论起来,其实也没啥说的,不过是权帛动人心,不甘心罢了。
红楼梦最后抄家荣国府时,贾政这一支是保全了,但后四十回毕竟是后人增补的,不知道这世界按不按后四十回的逻辑进行。
贾政不敢赌也不想赌这种可能性,命运还是掌握在自己手里为好。现在可不是现代,输了顶多失去权力富贵,这可是要人命的事。
现在头痛的是该怎么向新帝投诚,又不太扎太上皇和勋贵们的眼,不然旧势力反扑也不是好玩的,而且新帝这边也不一定接受啊,眼瞅着要赢了,谁愿意带新人玩,能拿什么筹码去换,贾政在床上辗转反侧。
还有贾府这摊事怎么收拾,下一代怎么教导,内部怎么肃清。
一个字,难
两个字,超难
思来想去,想得头痛了,贾政直接把锦被一掀蒙住自己,恨不得一了百了,直接躺平算了。
第二天仍是休沐。
一大早,贾政就爬起来,绕着小花园散步,碍于众小厮婆子,还不能走快了,不然有失体统。
绕了大半个小时,走得气喘吁吁,才回去换了衣服,正吃着早餐呢,就见清客相公们相携而来。
“东翁,”众请客们言笑晏晏。
“今绿树残黄,雁雀南飞,让人不由心生寂寥,单兄说西郊霜叶斗红,漫山红遍,勃勃生机,不同凡时,邀我等同往,或吟咏题联,或烹茶调香,方不负美景,偶有佳句,亦是美谈,如此雅事,东翁何不同行”
贾政知对方是看昨晚不陪餐,找个由头来探虚实的,这府内还真跟漏斗似的,遂微微一笑道,“诸公所言极是,让人意动。”
说完,一击掌叹息道,“可惜,我与内兄有约在先,只能憾失,诸公定要代我前往,如有佳句,誊抄一份留我,你们知我自幼题咏平平,正好借此机会学习。”
众清客连称“不敢不敢”,又说“世翁谦虚,前番拟的吟秋景极佳,虽是旧景旧典故,但不生硬堆砌,含蓄质朴,颇有五柳先生之风,”说得仿佛真是那么回事。
得知不去,众清客也不多勉强,说了几句转身往西郊而去,仿佛真是兴至而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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