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京营节度使王子腾
    吃过早饭略一歇息,贾政就出门上了马车往王家去。

    王子腾现任京营节度使,京营是拱卫都中安全的,这职位前两任分别是宁国公、贾代化,到贾政这一代,再把持就太高调了,借着弃武转文贾家从善如流的下来,转推了王子腾上去。

    马车从侧边进去,二品大员的宅邸虽不如国公府阔气,但门前高两尺的台基,屋脊立着的望兽,无不彰显着屋主人的显赫身份。

    “舅兄,”贾政没去正厅,跟着老仆转入侧厅耳房。

    王子腾正坐在炕沿上看邸报,两个锦褥隔桌对设,桌上摆着茶具,已沏了茶,茶烟袅袅。

    闻得脚步声,他放下手里的邸报,示意贾政对面坐下,斟了杯茶递与他,“试试今年闽省刚贡上的烟小种。”

    只见茶色淡红清透,松烟味醇厚悠长,呷一口唇齿留香,“好茶,没想到今年的烟小种如此好,和六安茶、老君眉这些比也不差什么了。可惜,世人总认为烟小种失了茶的清涤之性,加上炒培不得法者多,致烟小种始终未正名,实乃一大憾”

    现在还是喝绿茶的年代,烟小种是红茶,刚刚起来不久,远没成为潮流,甚至有人视其为邪路。

    贾政有些纳闷,王子腾算不上好茶之人,大概权势已经满足了他所有的趣味,绝不会有这种闲心思请他来品茗,便问道,“舅兄,此番邀我前来是何事”

    “确有一事”,王子腾叹气,“昨日见驾,圣人说闽省倭寇猖獗,有人参闽省都指挥司曾章拥兵自重,致倭寇盘踞于沿海,坐观倭乱,曾章上书辩称倭寇非乌合之众,闽兵骄奢,日前已于广西征土兵,待新兵到必围剿。”

    纱窗隔着光,屋内有些幽暗,只听王子腾声音不疾不徐响起,“加之如今入冬,天气较往年冷一些,西北不太安稳,圣人属意明年春派人巡边,观其意向,是想让我去看看,让我沿路探查九省。”

    看红楼梦时,故事开始,王子腾就离京了,原来是应在这。这事目前看不出好坏,巡边是拉拢人心的好机会,圣人对老圣人事必躬亲,侍甄太妃如侍生母皇太后,贾史王薛一体,贾家又和甄家关系密切,没有丝毫圣人翻脸的迹象。

    但贾政看过书,知道很快就要翻脸了,现在是把王子腾这位高权重的一脚踹远,再来收拾剩下的。而且王子腾的结局是途中吃错东西病逝的,堂堂朝中大员,说没就没了。

    这其中这可能性太多,要是京营节度使还在,贾家被抄时,圣人也得多掂量几分。

    “不知参曾章的人是谁”贾政拿过铜壶,反客为主边斟边问道。

    “浙江省左佥都御史甄名。”王子腾看过折子,对这个记得很清楚。

    “甄名是甄家旁系”贾政回忆书房里记载的朝中三品以上大员关系背景资料。

    甄家是江南豪强,他家人丁众多,且历来愿意资助亲戚,这方面名声很好。很多穷亲戚干脆就住在他家,甄名也是其中之一。早先他家在闽省生活,后来其父早逝,寡母带着他投奔甄家,入了族学才有今天。甄名上折时,应该也没想到事情的演变,江南小小一桩事,在推波助澜之下,最后涉及京营节度使。

    “舅兄怎么想的”贾政直问。反正原身向来木愣愣的,和王夫人唯王子腾马首是瞻,连女儿说送进宫中当女使就送了,没有自己的意见是正常事,王子腾估计也不是找他来商量的,只是通知一声。

    王子腾沉吟片刻道,“这事有些难办,圣人意思表露无遗,若拒绝尽失帝心,且事关甄家,太妃不好周转,若同意,京营节度使这位置你们属意谁,可有把握”

    贾政知道王子腾的意思了,九省统制毕竟是从一品大员,九省,占了国土大半,这是位极人臣啊,要是能坐稳,不用两三年,再往上一步,届时谁人不识王子腾啊,贾王史薛都得调个顺序,所以他不想放弃。

    “舅兄你是知道的,我家今时不同往日,再拱人是难的。舅兄有人只管推荐,贾家必合力襄助。”

    王子腾摇摇头,有些遗憾,“虽有,但还够不上,顶多拿个京营副节度使。”

    “两家合力都够不上吗”

    所以这是拿着贾家的势力给圣人卖好,换自己九省统制的位子啊,贾政都有些替贾家心疼,这投资是彻底打水漂了。想当初这是两国公用姓命从死人堆里拼搏出来,又用两代经营的军中势力啊,换了王子腾一人的官位,贾家再要拿回京营势力不可能了,真是别人的钱,大风刮来的,用起来不心疼。

    “虽可惜,但舅兄,有舍才有得,九省统制是多大的荣耀,这真是天恩浩荡,”贾政仿佛没懂里面的道道,满脸荣光,与有荣焉般。

    王子腾点头不语,过一会道,“对了,你家旧时在南边有练兵,闽省可有关系。”

    这贾政是知道的,不过他看看王子腾,显得有些不好意思,“以前是有的,只是我们兄弟俩有负祖上恩泽,这关系都断了,人员都散了。”

    “全散了你说说,我看看这次巡边可不可以帮着捡起来,唉,你素来行事稳重,这事做的真是你告诉我,我来补救。”王子腾是真扼腕了,拍着大腿眼带谴责的看向贾政。

    贾政无言以对,原身待王子腾真是如亲爹再世,甘当儿子被教训,还予取予求的,“舅兄你知道的,我从文,和军中老人打交道本来就少,我兄长不出门,这关系再捡起来可能难,老一辈致仕的致仕、迁谪的迁谪。”

    见王子腾面色不虞,又道,“待我回家整理一下,看还有哪些可用的,估计不多了,劳舅兄奔波,政惭愧。”到时找些不痛不痒的抄几个就是。

    听到这,王子腾脸色才好转些,再想不到贾政有一天会说谎,点点头,颇有些苦口婆心道,“如此方是正理,你也别怪我管得多,祖上积下来的东西,你我只是过手,最终还是要交给下一辈的。宝玉最近可好,读书要抓紧些,我们两家这一辈只有宝玉,以后是要撑起来的,万不可溺爱过甚。”

    贾政应是,“舅兄所言极是。

    也不提西席离开,宝玉现在无人教导的事,话锋一转道,“昨日有个叫贾雨村的上门来,此人原是进士出身,升了知府,后被上司参丢职,去年在如海家中当西席,如海力荐,称其才干优长、清正守直,现在吏部奏准起复旧员,便推了过来。”

    “我昨日与他交流,见其起生得魁伟,言语不俗,更为难得的对兵书也有见解,前番贬官也游历过闽省,原想着给他谋个缺就是,现在想想舅兄不如带了去,如果看此人可以,就在闽省给他寻个位置,也是对路,要是不行就打发了他。”

    王子腾随意点头,还在思索可拉拢人员,并不把这事放在心上,“你让他明日到我这来一趟。”

    回去后,贾政让小厮忙将贾雨村请来。他倒不怕贾雨村不同意,跟着王子腾,时人看来,估计比上贾家这条船要好,一个是举足轻重的朝中大员,一个仗着祖辈的膏梁纨袴,没有可比性。

    至于兵书,读书人多少会翻两页,听贾雨村的意思,也是看过的。见解什么的,就算现在没有,相信按贾雨村的考试能力,明天见王子腾时就有了。最最次哪怕还是没有,看在那份名单的份上,王子腾也不会在这不痛不痒的事上落贾家面子,不会退货的。

    这事算是过去了。

    但贾政还没到放松的时候,薛蟠这祸头子人命官司已经惹了。现在没有贾雨村给他擦屁股,碍于王子腾的权势和四大家,当地知府可能还是会轻拿轻放,到时候还是跑都中来,还是借住贾家,一样甩不开,女眷住府里还行,他得想个法子送走才好。

    “叫后街住的侯宁来。”贾政想着,走出来吩咐小厮道。府内的管事他是不敢轻易用的,倒是老国公留下的人手可靠一些。

    很快,侯宁就进来了,贾政让他往南边去,理由也是现成的,钦天监说今冬天气异常寒冷,担心南边庄子没有经验,应对不力,加上也有几年没派人去了,遣他去看看。暗里嘱咐他先快马加鞭去金陵,调查清楚情况,找到冯渊家人或好友,劝其越级到都中上访,定要咬死,薛家方会出大价钱摆平,又让他查实涉案仆人和甄士隐家下落,还有打听一下薛家宗亲。

    安排好人,贾政吃过午饭,才踏实补了一觉。睡醒,天黑压压的,下起了今冬第一场雪。

    雪花纷纷扬扬,门口小厮缩在门后打着瞌睡。贾政也没叫人,饶有兴致的打着伞绕着花园看了一回,又爬上假山望了望贾府。只见屋宇连片、重檐叠栋,有种沉默厚重的力量,连人都仿佛融入其中,呼吸都不自觉轻了。烛光渐次亮起,如月散瑶光,莹莹点点。他轻轻长长的呼了口气,心神为之一清。

    下了假山,抬步往灯光最盛处来。

    贾母的院子一如既往的热闹,外边天寒地冻,屋里暖融融的,众人正簇拥着贾母说笑逗趣。

    “去通报一声。”贾政到了荣庆堂门口,对门边玩花绳的小丫头道。

    抬头望着屋檐上挂着的几盏簇新六角纱灯,心里盘算着待会要说的话。

    很快屋内说笑声小了,丫鬟来请,贾政进屋先拜见贾母,关心几句贾母的起居饮食,又和刑夫人见礼,温言鼓励几句小辈,贾母见他行事,知有话说,找了理由让人退下。

    待众人下去,丫鬟们把门带上,贾母让他坐到身边,觑着他的神色问道,“去见你舅兄了,有什么事吗”

    “说来是喜事,”贾政捡起塌上的木槌,帮贾母捶打,“蒙圣人关照,舅兄升了九省统制,不日就要出省巡边。”

    贾母皱了下眉,“哦,这是好事啊,”紧接着又问道,“可有说接京营节度使位的是谁”

    “没说,得等圣人安排了才知道。”

    一瞬间,贾政觉得贾母的脸色都晦暗了些,缓了缓才道,“也是,圣人自有明断。”

    “只是可惜了咱们家在京营的旧关系,新京营节度使到任,咱们家没有什么好处可以给原来跟着那些人,光有人情维系迟早散了,再一个,当时拱舅兄上位用了不少关系,这说走就走的,而且还是外放,人家看着以后帮咱们也得斟酌一下了。”贾政干脆直白说道。

    原身是不会说这些话的,说好听一点叫素性潇洒,不以俗务为要,说难听点脑袋缺根筋,看事浅薄,只看表面,跟小孩子似的。贾政不打算沿着原身的性子走,见贾母惊讶的看过来,也不急着先辩解,坦然道,“现如今,咱们家已经没落了。”

    “老太太,以往我总自命不凡,读了几本书,被人看在老爷面上夸了几句,就以为自己是文曲在世,是正经读书人了,屡试不中,劳累老爷弥留之际还在想着替我求个功名,好歹下半生落口饭吃。十几年仕途,寸步未尽,只以为是自己清正,不迎合时流,不媚上欺下,所以被压着,现在想来是自己才疏志浅,不知多少人背后看笑话呢,蹉跎半生,一事无成。”说得有些颓丧。人生一大痛是少年不努力,中年才知无力。

    “我的儿啊,切不可如此说,你撑起一大家子呢,哪里就说着如此不堪”,贾母有些惊到,忙抚着他的背宽慰道,

    贾政摇摇头,“老太太,不用安慰我了,我愧对祖宗”

    “家里,早先大哥因为大嫂的事一蹶不振,初有避祸的缘故,后来是甘于如此,琏儿也因此疏于管教,珠儿”说道此处,贾政有些哽咽,眼眶泛红,过了会才缓过来,“宝玉还是一团孩子气,这个年龄珠儿都读四书了,可见虽有些小聪明,但终究不及,再来环儿、琮儿,天资有限。”

    “老太太,这个家老的老,小的小,没有根结实的顶梁柱。现在老爷留下的面子还在,等耗尽了可怎么办啊。”说罢,掩涕长叹一声。

    “我的儿啊,你这是悟了,”贾母拿帕子擦擦眼角,又喜又悲,“祖宗保佑,下去我也有脸见老公爷了。”

    “老太太,悟的太晚了。”贾政悲道,“要是早点,珠儿或许不会被我逼得元春也不会进宫咱们家也不至于这样子。”

    “还不晚,还不晚,”贾母紧紧抓住贾政的手,怕他转不过弯来,安慰道,“你大哥虽糊涂些,但不出去惹事,你儿子侄子现在教还来得及,家里男人出息了,元春和她姊妹几个才有依靠。虽然不比老公爷在时,慢慢来,总不至于混不下去。”

    “老太太,慢慢来,只怕别人不会给咱们那么多时间。”贾政伏在她膝上。

    贾母哭道,“我的儿,不怕,咱们家也不是没有保命的,你只管按你的想法做,我老了,帮不了许多,只能尽力不叫拖着后腿。”

    贾政没问有什么保命的,老太太也不一定说,他知道老公爷留了些势力,比如书中贾赦联系的平安州,严格来说,他毕竟不是荣国府继承人,有些东西可能老太太知道,可能有些贾赦才知道。

    他只趁着贾母心疼,趁机把想整顿家中和族学的想法说了,也提了几个男孩子读书的事,这就涉及到把宝玉迁去前院,为此特别承诺了绝不轻易打儿子。老太太倒是一一应承下来,就是宝玉这里舍不得,让过完年才搬。贾政也没强求,反正届时老太太再留,就多磨几次,总会成功的,自古就没有拗过儿子的母亲。

    等贾政从贾母院中出来时,已是月上柳梢,雪停了,白茫茫一片,反而显得亮堂些。

    他站在廊下,看着影影绰绰的照壁游廊,长长吐了一口气,虽不算十全十美,但第一步总算是迈出去了。

    在贾政看来,贾家内部就像公司,总管房是办公室兼人事部门,帐房、银库是财务部门,买办房是采购部门,庄田、粮仓和饲养场是子公司,针线房、车轿房、古董房等等是各业务部门,贾母是不管事的董事长,王熙凤是职业经理人,王夫人是总裁,好在这董事长是母亲。

    这样看来,穿成贾政算是矮子里拔将军,总比穿成小辈好,现在贾母点头同意,内部的事情就好办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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