接下来风平浪静,翻过正月,朝中出了个大消息,说是南边倭寇流窜,把福建某县抢掠一空,天子震怒,点了王子腾为九省统制,巡边督战。即日就打点出发,贾政趁机塞了两三个人进去。
这天正午,贾政从工部官邸回来,刚转入宁荣街,就听到外面吵吵嚷嚷的,掀起帘子往外一瞧,整条街乱糟糟的。十来辆拉着行李的马车挤在路上,一众风尘仆仆的下人在墙角休息,周瑞正笑呵呵的陪着个面生的老管家,见着贾政马车,连忙呵斥着让出一条道,迎上来牵着马鞍问好,“老爷,贵客临门。姨太太带了哥儿姐儿,合家进京,太太忽闻喜讯,喜得不知如何是好,正领了去拜见老太太呢。”
薛家上京的消息,贾政从侯宁处知道,从王子腾离京时叮嘱中知道,从王夫人处也知道,但从没说过要住在贾家,这是到了京城,娘家都没回,直奔荣国府而来啊。
“老爷,太太让我问问,姨太太家尚未打扫完毕,现在府里哪处方便安置,暂且过渡一下。”周瑞脸都笑成朵菊花了,看来没少拿好处,记得薛家都是钱财开路的。
这年头讲究宗族地缘,都是金陵老亲,贾政也不能赶走,只能道,“安排在梨香院吧,和姨太太说院小暂且住着,那边修缮好再搬。另外和赖大说一声,姨太太毕竟久不居京城,蟠儿年幼,修缮的事让他帮着些、催着些,别让人打了马虎眼。另外正门怎么开着,今日有贵人临门”
刚贾政就看到,荣国府的正门大开,薛蟠虽然草包,也是薛家主,商人地位低下,但四大家毕竟关系不同,举家来访正门迎接其实不算什么大问题。但既然未曾正式递拜帖,贾政就权当小辈上门,那正门就不大合适了。
周瑞看贾政脸色,脸上的喜意消退了些,道,“太太见姨太太阖家来访,随行又多,想着大门方便些。”
“嗯,关了吧,大门谁管着的,让他来见我。”
入了府,薛蟠已在小书房候着,见贾政进来,即上来拜见,“小侄见过姨父。”
贾政细细打量对方,虽称不上貌比潘安,但也是人模人样,毕竟和薛宝钗一母同胞,差不到哪去。更出乎意料的是,这人明明斗鸡走马、拈花惹柳,居然眼神还算清明,怪不得能骗个老婆。
“此番上京可为侄女入学陪侍一事”贾政转身坐下后问道。
薛蟠是早就听闻上京风光,心痒痒,一心来游玩的,但他多少还知道遮掩的,加之母亲想住荣国府,他虽不乐意,住别人家哪有自家自由,也得表现好点,不然回去母亲少不了又哭诉,所以这会爽快点头。
“正是,姨父果然是当官的,消息就是灵通,还有年底户部要销账了,本来老掌柜来就行,我正好来长长见识,母亲也和姨母久未相见,于是整窝拖的就上门来了。”薛蟠高高兴兴道。
贾政自动忽略他话里的俗语,点头道,“言之有理,俗语有言读万卷书行万里路,多看看是好事,你如今也是一家之主,更要多见识一番。”
“言不言的我不懂,不过姨父说得准没错。”薛蟠大大咧咧道,声音很洪亮。
站在长辈的立场,贾政劝道,“我记得你父最喜读书人,除了多看还要多学,不求功名,但求明理,也懂得些律法。”
闻言薛蟠挠头一笑, “姨父,读书我是不行的,我认识它,它不认识我,真不是我躲懒,看见书就头疼,可能我前世是个抄书匠,抄多了这辈子就碰不得它了,不过我妹子读书厉害,我们家有个读书人就够了。”
贾政叹了口气,无言以对,这如果是宝玉,他是想尽办法也要给掰回来,现在他管好自己一大家就够累的,俗话说佛不渡无缘人。他自家人都不急,又何必操这心
贾母这边依旧热闹,今日薛姨妈带着女儿来,尤氏带了儿媳,三春并林黛玉、贾宝玉都在,年轻人你一句我一句的闹腾,贾母乐呵呵的袖手看着。
等周瑞家的进来回说老爷请姨太太一家暂且在东北角梨香院住下,等家里修缮好再搬,又说让赖大帮着搜寻些修缮老手,姨太太不用客气,有事只管问赖大,让他盯着,断不会出现磨洋工、充数的情况。
听到前半句,王夫人和薛姨妈已经喜不自禁,姐妹俩十来年未见,能住一块是意外之喜,正好趁此机会聊叙情谊。
三春刚和薛宝钗聊熟,见其为人宽和大气,又文采不凡,早已钦慕,这会得知住下,更是拉着薛宝钗不放,埋头凑在一起嘀咕些小女儿的私话,嚷嚷晚上要一起睡。尤氏是喜欢逗趣说笑的,闻言连称好人家都到府里来了,连邢夫人都陪着笑,登时一屋子欢喜起来。
贾母品了品后半句的意思,也客气笑道“梨香院原是老国公给长孙的外书房,兰儿年幼,家里其他院子都破旧些,只梨香院好点,姨太太别嫌弃,请暂且住着,大家亲密些。”
薛姨妈忙道,“不敢不敢,我们这破落户住哪都成,哪有挑的理。”又和王夫人说她家的一应费用供给免却,自家另买,才是相处之道。
临到中午,贾母又留薛姨妈他们吃了午饭,因下午要安置行李,大家才散了。
这边贾政送走薛蟠,来信从角门进来了。
“老爷,打听清楚了。薛家此番进京为的备选入学陪侍和户部销户。另外薛家下人们说蟠大爷为了争姑娘,在金陵打死个人,争的那姑娘也带来了,跟在姨太太身边伺候叫香菱的就是。”
事情和薛大傻子说的一样,贾政很纳闷,薛家是皇商不说,薛蟠打死人,薛家怎么还会觉得薛宝钗可以入宫陪侍,有钱人家选个陪读都得查查直系亲属吧,皇家管理这么松的吗
这薛府还真跟荣国府似的,什么消息都往外露啊,连打死人的事都大剌剌说出来。薛蟠现在就应该隐姓埋名,等冯渊亲友人死证消再冒头,届时完全没有翻案的可能,免除后顾之忧。
贾政觉得这王家家教是个谜,是不是早就想当四大家老大了,不然怎么教的王家女,还敢把她们嫁给贾家和薛家,不怕结仇吗。王熙凤敢放利子钱、收钱帮人平事惹出人命,为了管家权利熬到小产,王夫人呢,凭着心意来,见晴雯风流灵巧就要撵出去,看袭人长得笨拙就看重,薛姨妈更是,也不知道怎么当家的,还敢带着香菱进京。三人行事多少有点拎不清,最重要的是没有敬畏心。
思及王家,吃过午饭,贾政往王夫人这边来。
薛姨妈收拾行李,王夫人遣了人去帮忙,院子里剩小猫两三只,大中午静悄悄的,只听到雀儿叽叽喳喳叫唤。
贾政带着来信进去时,里面出来个婆子,埋头只管走,贾政刚转过月亮门,对方就直直撞了上来,撞的人晃了下,来信赶忙扶住贾政,喝道“何人怎么慌慌张张的”
来人刹不急,一个趔趄,直摔个屁股蹲,掉出个绣着祥云的绸质荷包,可能是磕着尾骨了,唉哟唉哟的叫唤着,扶腰骂道,“哪个不长眼的小崽子,没看到你奶奶急着去回话吗还不快扶你奶奶起来。”
“来旺嫂子”来信看着对方抬起头,惊讶道。
贾府下人多,管家的王熙凤都不一定记得住,来旺家是王熙凤陪房,贾政更是少有印象,此时被来信一提醒,才对上号。
来旺家的眉毛高凸,脸颊无肉,看着有些刻薄,见着贾政,唬得吓一跳,忙扑在地上,“老爷,瞧奴才的狗眼,看岔了。”说着没等贾政说话,已经抬手自掌了几个嘴巴,一时只听到肉打肉发出的啪啪声,没过一会半张脸都红肿起来。
“起来吧,怎么慌慌张张的,成什么样子。”来旺是侄媳陪房,贾政不好当众下她脸,冷声道。
“谢老爷,奴平日帮着管丫头们,以为又是她们淘气,冲了些。奴刚是奉了奶奶令,来送些香料,听着太太丫鬟金钏儿念叨着夫人昨夜梦见大小姐,没睡好,奴便想着去回了奶奶,找些有道行的姑子来,一则解梦,二则给太太安神,也是奴一片孝心。”来旺家的急急解释道。
“难为你用心了,既如此便去吧。”贾政摆摆手,不想跟她纠缠。
来旺家的站起来低着头弯着腰,姿态谦卑,眼瞧着就要退下,来信指指地上的荷包,提醒她道,“嫂子,这是你掉的东西吗”
来旺家的本已平静下来,这会一看荷包,慌得小跑过去立马捡起来,紧紧攥着,“多谢来信兄弟,这得亏没掉。”
贾政若有所思的看了那荷包一眼。
小佛堂里,王夫人正在佛像前虔诚的烧香,贾政在外面等着,看她做完午课念过经才一并回到正厅里间。
“老爷怎么这会过来了可是有什么事”可能是被佛香薰了的缘故,又或者是薛姨妈来了,至亲远至,王夫人相较往日有人情味些。
贾政潜笑道,“没什么大事,只不知道姨太太今天到,梨香院匆忙收拾出来,你看看那边还缺什么给补上,虽是再亲不过,万不能因此失了礼数。”
“妾知道,前番收到信件说准备上京,没想着那么快,也是老爷体恤,免得他们孤儿寡母的,在京中没头苍蝇般乱窜。”王夫人解释了一嘴,她原以为能见见面就好,没想着还能像未出嫁前,亲亲密密的住一块,眨眼间都二十来年了,仿佛昨日还是豆蔻,如今都已是拖儿带女的人,这次见完以后也不知还有机会没。
“你们姐妹多年未见,正好叙叙旧,人生难得重逢。”古代实在太不方便了,重逢总是值得欣喜的,每一次重逢都像是对过去人生的一次回望。
“我看薛家带了些人手,梨香院可能住不下,免不了安排在其他地方。下人们没了主家约束,逞强聚赌,什么事做不出来,刚我恍惚听得什么金陵、什么打死人。京城乃天子脚下,咱家的人虽多,打死人的胆量却是没的,若有早扭了去衙门,但打打闹闹少不了,传来传去,众口铄金的道理你也懂,届时被人参一笔,哪怕澄清了也不快。”
王夫人有些惊疑,薛蟠打死人的事还没了结,怎得传开了,之前王子腾处在紧要关头,盯着的人多,免不了得要爱惜自身些,所以不便出手,想了想道,“这事不过是下人们以讹传讹,打死人是没的,之前蟠儿在金陵,和某公子哥起了冲突,对方语言污秽,蟠儿又年轻气盛,双方便打起来了,不妨有忠仆下手重了些,但当场没事,那公子哥回去因病去了。对方见蟠儿年少,家资丰厚,才不依不挠,无非想索要些钱财,不过是小事罢了。”
“因着金陵没有主事,这事才拖着,这些下人们就会瞎嚷嚷,等我和他姨说说,嘴碎的尽早撵了才是。”
贾政点头,“如此才是持家之道,还有件事,家里门子都是不经事的,刚好侯宁荐了东府焦大,他在东府也闲着,愿意过来看大门,都是以前的老人,跟着国公爷看得多,就让他管着那些门子吧。”
这些是小事,王夫人不会拂了贾政的脸,一一应下来。
到晚上,薛蟠上门来请,说是安居宴,贾政借口茹素打发了去,都知道只是来走个过场,也就贾琏这些同辈的人会赴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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