时至黄昏,天色将晚。
垂枝楼里只有柜台处站了个人,正昏昏欲睡,低头翻书。
谢长明抱着盛流玉,一步一步往下走,停在最后一个台阶上。
他低下头,想听小长明鸟在说些什么。
醉鬼的话一般没什么意思,都是胡言乱语,醉鸟的话却还没听过。
可惜,片刻的功夫,小长明鸟已经醉的不省人事,很安静地躺在怀里,头歪着,脸颊很红,贴着谢长明的胸口。
谢长明笑了笑,轻声道“是不会别的骂人的话了吗”
怀里的小长明鸟自然是不会有回应的。
谢长明没有走向山下的传送阵,太远了,还要转两趟。
于是,他走入竹林中,俯下身,布置阵法。
小长明鸟很轻,双手横抱可以,将他的下巴搁在肩膀上,单手托着腰也抱得动。
回到青临峰顶的时候,天色还未黑尽。
谢长明穿过蔷薇丛,推开疏风院的门,里面是满院的梧桐。
厅门是虚掩着的,谢长明用脚踢开,从容地进去,将盛流玉放到了床上。
明明那么轻,抱起来没什么实感,放下的时候怀里却仿佛空了一块。
盛流玉从摇晃的怀抱被放到床上,却反而不安稳起来,
谢长明猜测,可能是不太舒服的缘故。
他思忖片刻,弯下腰,摘下盛流玉头上的玉冠,长发松松垮垮地散开,从床沿边垂下,落了满地。
手臂还有一个过分宽大的镯子。
那个镯子似乎很要紧,一被碰到,即使盛流玉还在醉酒,也立刻皱起眉,很警惕的模样,胳膊往回缩。
谢长明一怔,松开他的手。
而盛流玉却拽住了他的袖子,不让他离开。
他含糊道“谢长明”
很大声,倒是中气十足。
若是平时,必然不会这么讲话。
谢长明觉得有点好笑。
然后,盛流玉继续说起了醉话。
他的嗓音像是被甜酒浸透了,很软,念念叨叨的,需要很仔细地听“你不要急,也不要,不要难”
“会找到的。”
谢长明听了个大概,那一点浅笑消失了。
盛流玉皱了皱鼻子,侧着身,本能地要去握谢长明的手。
谢长明没有回握,他将袖子从小长明鸟细白的手指中慢慢抽出。
盛流玉的手还悬在半空中,是虚握着的,像是祈求着什么。
他在想什么
也许是因为幼崽的心思太好猜,谢长明似乎能知道一些,又不想知道更多。
他直起身,垂着眼,长久地注视着床上的幼崽。
他好像很需要陪伴,连对方原来是很讨厌的人也不在意。
很口是心非,不喜欢看热闹,却会躲在树上看一场没意思的比试。
又太过娇气,可没有长仙树并不是什么大不了的事,有人帮他撑伞也可以。
有人可以为他撑一次、两次、或许有第三次,也不是永远。
昏黄的光从窗棂映入,小长明鸟的轮廓在暮色中已很模糊,像是很遥远的存在,不似真的。
有那么一瞬甚至让谢长明产生虚幻的错觉。
谢小七化形会是什么模样
谢长明忍不住伸手,碰到他温热的脸颊,又收了回来。
他捏了个清洁的法术,扔在盛流玉身上。
一旁的尾羽似乎能与本体产生感应,也微微摇晃起来。
酒气散尽,只有甜了。
现在是一只醉了的、很甜的鸟。
希望甜鸟会做一个甜梦。
谢长明将垂落的长发挽起,又敛了敛被子,轻轻合上门,终于离开了。
回去之前要先抹掉布置过阵法的痕迹,又耽误了一会功夫。
等谢长明真的推开朗月院的院门,天已黑尽了。
陈意白、阮流霞和丛元三人本来坐在石亭里,一见他进来,立刻团团围上。
阮流霞先问“比试赢了,你怎么跑得那么快倒像是我们朗月院怕了他们,赢不起似的”
丛元默默无言,充当人形墙壁。
陈意白道“你何时有了交好的小师弟比试一结束就狂奔而去,像是急着私奔”
谢长明“”
看来,下午的时候,陈意白竟跟在他的身后,不过应该只看到了盛流玉的背影就走开了,离得再近,他应该会察觉。
也是凑巧,他追过来的时候,钟鹤映恰好离开,才看到了盛流玉。
首先,他没有小师弟,也没有狂奔,更和私奔这种行为扯不上关系。
至于为什么在陈意白的口中是小师弟
盛流玉的个头不算矮,在十五岁的年纪里也是中等个头,但在谢长明面前,就显得不太够了。
谢长明敷衍道“他找我有事。”
陈意白归根究底“什么事那么急”
又突发奇思妙想“个子小小的,背影又瘦,穿着件碧色衣裳,身形看起来倒很漂亮,不会是哪个小师妹女扮男装来瞧你的吧说你何时有了交好的小师妹”
谢长明面无表情地看着他。
上一次确实不该为他在小长明鸟那里说情。
实在不值得。
陈意白今日说的话若是再被听到,即使是大罗神仙,怕是也不能从盛流玉布下的无间地狱里将他捞出来。
谢长明道“你现在是看谁都是小师妹。若是有认识的小师妹,一定介绍给你认识。”
阮流霞“哼”了一声,很不屑“男人”
又叮嘱周小罗“日后你千万不要同那些什么师兄多说话。”
陈意白仿佛受了极大侮辱,又同阮流霞争了起来。
人形墙壁瞬间缺了两块。
谢长明顺利脱身,丛元并不敢吱声,默默地看着谢长明离开。
接下来十几日,谢长明又比了两场,盛流玉依旧来看,不过是在另一个演武场,那个演武场是盛流玉平时上课用的,外面栽满了长仙树,遮天蔽日,不需要有人为他打伞。
这样比试了两轮后,谢长明与丛元凑到了一块,要分出个胜负。
这一次,是要痛击舍友了。
丛元知道自己是要止步于此了,已经认命,并且这也是结束折枝会的好机会,亲爹那里也可用这个理由糊弄过去。
因为他确实打不过。
丛元心平气和地回了自己的房间,他警惕性很强,立刻察觉到屋里多了一阵微风,而他每次出门前,必定将门窗紧闭。
他的右手已聚集了一团灵力,蓄势待发,抬头看到窗户大开,木质窗台上坐了个人。
那人偏过头,容貌极盛,蹙眉都比书院里任何一位仙子好看,很盛气凌人的模样。
然后,他扔了个纸团,正落在丛元的脚边。
丛元的第一个念头是,长明鸟怎么忽然找上他的门。
第二个念头是,吾命休矣,长明鸟他恐怕是打不过的,他爹怕是真的没人给养老送终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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