屋内一片死寂。
盛流玉依旧坐在窗台上,似乎不怕被别人看见。
因为在丛元推开这扇门时,便进入了他的幻境。
只是丛元看不出来。这个幻境太真了,连窗外的风都会流动。
盛流玉偏着头,系在后脑勺的烟云霞随着长发一同滑落,垂在窗台边缘。
他挑了挑下巴,示意丛元捡起纸团。
丛元小心翼翼地捡起纸团,展开来,上面一片空白。
他更加惴惴不安“”
是要他死还是要他活,总要给个说法。
即使看样子打不过,他也不打算束手就擒。
盛流玉抬起手,指尖轻轻掠过,一行字骤然出现在半空中。
他写“不许说话。有什么就写在那张纸上。”
丛元觉得盛流玉太过霸道。
凭什么他自己要修闭口禅,也不许别人和他说话
怪不得上课的时候从来不理人。
但势比人强,他怕被打,立刻屈服了。
其实这么做只是因为盛流玉是个小聋瞎。
他们现在身处于幻境之中,这里是盛流玉的世界。
幻术是假的,却可做到让人误以为真。
在这个世界中,盛流玉甚至可以欺骗人的感官,让盲人重见光明,哑巴开口说话。
唯独盛流玉自己做不到。
因为他知道这是幻境,是假的,骗不过自己的心。
所以即使在这里,盛流玉依旧是个小聋瞎。
从前在小重山,他虽然与现在并无不同,但接触到的人大多是族中长老,即使是服侍他的人,最起码也有元婴修为,可以将灵力凝聚成字,交谈起来不算费力。
而来了书院后则不同,他不愿被人发现五感上的缺陷,而且书院里大多学生的修为不到元婴,做不到灵力外放,控制成字。
在知道谢长明的下一个对手是丛元后,他就准备找丛元一谈,首先要解决如何交流的问题。
后来,在孜孜不倦的复习中,盛流玉改了书中的一个阵法,将其铭刻在纸上,以自己的羽毛为媒介,旁人在那张纸上写字,通过媒介传递到他的眼前,凝聚成实体。
这个阵法是从书上改的,原版大不相同。毕竟又聋又瞎的人大抵都是修不成仙的,即使有,一旦修到了元婴,身体会被灵力重塑一次,宛如新生,百病全消,先天不足皆可弥补。
丛元哆哆嗦嗦地写道“您此番前来,所谓何事”
盛流玉写道“你是半魔。”
丛元很痛苦。他就是知道,自己迟早会因为这个半魔身份死在书院。早知如此,不如回家被打死,倒也不用提心吊胆这么久。
但,既然盛流玉没有一上来就把他掀翻,或者通知思戒堂,说明这件事还是有商量的余地的。
他正准备再写些深明大义的话,以求苟且偷生,只见盛流玉又写了一行字。
“折枝会上,谢长明下一个对手是你。”
丛元一愣。
怎么事情往意想不到的方向发展了
他恭敬地写道“确实如此。”
盛流玉顿了顿,似乎有片刻的犹豫,还是写道“比试中,你不许用魔族的那些手段。”
丛元“”
他是有多不怕死,才敢在大庭广众、众目睽睽之下用魔族的招式,然后暴露身份,立刻被书院的长老锤成肉泥吗
于是,他立刻表态“不会,绝不会。”
丛元写完后,忍不住抬眼,看到盛流玉歪着头,很明显是能看到他写了什么,微皱着鼻子,像是很轻地哼了一声。
盛流玉抬起手,袖子的边缘绣了一圈繁复的金线,在日光下熠熠生辉。
他随意地点了两下,立刻浮现出几个字来“你有自知之明即可。”
丛元非常有自知之明,一直安静如鸡地待在书院里。
他大概能猜到,盛流玉是因为上次的事知道自己的身份,过了这么久也没有说,还是忍不住问“公子知道了我是半魔,为何没有告诉思戒堂”
盛流玉不太耐烦了“你又未做恶事。”
看来,平日里低调做人果然很重要。不做任何多余的事,自然也不会做坏事。这次他爹非要让他参加折枝会,果然就招来了长明鸟。
但这件事还是很奇怪,既然知道他没做过恶事,盛流玉又何必多此一举,特意来警告一番,不许他用魔族的手段。
对手还是谢长明。
看样子,这神鸟不是来降妖伏魔的,看起来也不凶神恶煞,丛元忍不住大起胆子,开始试探。
他写道“您不许我用魔族的手段,是怕谢长明会输吗”
他心里清楚得很,当时谢长明能在魔族重重包围下进入朝周峰,一眼看破自己的身份,自己是不可能打得过的。
但,这不妨碍他问一问。
盛流玉沉静的、高不可攀的神情终于有了一丝裂缝。
他立刻写道“我怕什么”
又添了一句,很理所应当“即使用了,你怎么比得过他”
他并不担心这些,只是魔族的手段,终究是以杀戮为主,书院里的那些长老见识的也不多。
要是伤到了怎么办
对于修真界而言,魔气是个没琢磨透的东西,即使他是神鸟,被魔气纠缠这么久,眼睛是瞎的,耳朵是半聋的,小重山里也没人能治好。
盛流玉写道“总之,当日我也回去旁观。”
虽然摘果子的时候,立刻被谢长明抓住,但盛流玉肯定那是因为自己当时是不熟悉鸟形,不方便施展法术,才会如此狼狈。
而上一次,即使谢长明把他从朝周峰带走,盛流玉也觉得是自己打破了阵眼,谢长明才误打误撞进来。
毕竟谢长明只是一个筑基修为,灵火都点不起来,要靠火炉取暖的穷散修。
所以,盛流玉认为,在这件事上,谢长明需要神鸟的护佑。
就当是,当是为了保证谢长明这个教书先生能健康地、顺利地教自己通过考试而必须要做的事。
盛流玉是这么告诉自己的。
丛元再三保证,以性命当担保。
盛流玉看了,神色冷冷淡淡,他对陌生人一贯如此,最后写道“这件事,不许和谢长明说。后果自负。”
至于是什么后果,丛元并不想知道。
忽然之间,手中的纸笔、窗台上的盛流玉一同消失,连一丝影子都没有留下,仿佛从未存在过。
丛元凑到窗台前,惊魂未定地看了一眼,又迅速地合上了窗。
他不停地回忆方才发生的事,盛流玉穿了一身碧色衣衫,身形纤瘦
怎么,怎么似乎在哪听过这个形容
谢长明上完课,走到院子前时,忽然听到很轻微的翅膀扑棱声。
朗月院比周围要冷得多,鸟雀蚊虫都少,怎么会有鸟
他下意识地抬头,鸟却早已飞远了。
第二日,轮到阮流霞比试,朗月院的人都要一同去给他撑场面。
丛元坐在谢长明身边,突然凑过来,偷偷摸摸问道“谢前辈,你说,你说那长明鸟是不是女扮男装长得那么漂亮,脸蛋”
谢长明没等他说完,偏过头“你疯了”
他半垂着眼,语调也很平静,丛元却突然浑身一悚。
于是,他迅速道“我疯了,我瞎说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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