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到一队官兵赶过来,傅承秋才知道叶衔冬不是见死不救,而是去叫人了。
明明一个小拇指就能碾压袭击者,叶衔冬却非要找人。不知是自己不愿动手,还是为了维护“文官”的人设。
袭击者不多时就被控制住了,长刀掉在地上“当啷”一声响。他穿着青色的官袍,低垂着头,表情扭曲,喉咙里发出沉重的喘气声。眼神浑浊,明显神智不太清醒。他的脸在场每个人都很熟悉户部郎中。
傅承秋收起沾血的小刀,绕开癫狂的户部郎中,靠近叶衔冬“你是听到这边的动静,故意过来的吗”
叶衔冬给了傅承秋一个“想得美”的眼神“我去找都指挥。”
靠近的过程中,叶衔冬闻到傅承秋身上的血气,顺着低头看去。傅承秋胳膊上一道浅浅的伤痕,是刚才被户部郎中的刀划的。
他原本不打算管,傅承秋这么大个人不至于照顾不了伤口。临行前却鬼使神差地说了一句“受伤及时处理,船上气息不好。”
傅承秋得了一句生硬又冷淡的“关心”,瞬间笑起来。不过他没有得寸进尺的讨人嫌,十分正经地点点头。
叶衔冬找到都指挥时,都指挥脸色很不好看,压抑得像暴风雨来临前兆。
都指挥皱着眉头说“刚刚又有两个士兵起了口角之争,被及时制止了。”
叶衔冬“与鲛人有关”
“对。”都指挥沉沉地看他一眼,“叶大人发现什么了”
“鲛人是祸根。”叶衔冬点到即止。
其实他说与不说没有任何差别,船上任何一个nc都不可能在副本结束前放走鲛人。
都指挥转开视线“起争执的人,大多都是去看过鲛人的。”
叶衔冬“不把房间封死”
都指挥“封不住。派了很多人看守,没用;上锁,没用,他们总是能找到办法进去。而且,我们不能将门彻底封死,否则她失踪我们也会察觉不到。”
叶衔冬安静听着,没有插话。
都指挥情绪也不是很稳定,有些烦闷地补充道“迷惑人的不是鲛人的歌声,而是”
叶衔冬在都指挥说出来之前打断他“接下来你打算怎么办”
“安抚船员的情绪,调查一系列案件的凶手,阻止下一次事故发生。”都指挥叹了口气,“希望能平安回到大陆吧。”
都指挥亲自审问了伤人的户部郎中。
户部郎中在昏睡一段时间后,就从那种梦魇般的状态脱离了。他恢复神智,得知自己杀了人,一时吓得面无人色。然而事实既定,还有目击者,他无法再狡辩。
他哆哆嗦嗦地解释“我不知道我以为我在做梦有怪物要杀我,我就反击了原来不是梦”
都指挥“你反击杀掉了几个怪物”
“两个还有最后一个。”户部郎中扫了一眼旁边裹着绷带的傅承秋,“没来得及。”
死掉的两个,就是舵工和那个倒霉玩家。伤口狭长深邃,与长刀吻合。
傅承秋受的是小伤,偏偏裹了好多层纱布,硬生生把自己从皮外伤,包成了残疾。闻言他嗤笑一声“没来得及真是遗憾呢。”
户部郎中面色一阵青一阵白“我真不是故意的我是、我是我知道了”他想什么,猛然弹起伏在地上的身体,激动地膝行两步,不顾一切地抓向前方坐着的都指挥,“是鲛人大人,是鲛人害我我去看了鲛人”
后面的士兵把户部郎中扯回去,继续压在地上。
都指挥脸上看不出喜怒,沉默良久,下了宣判“先关起来。”
不远处为了避嫌没说话的两个副指挥中,刘指挥没忍住喜形于色,陈指挥则露出讥诮的表情。
都指挥沉声道“接下来,严密看管鲛人,禁止任何人去关押的牢房”
“你听说了吗最近这么多人打架,是因为鲛人在引诱他们。”
“我听的怎么不是这个版本鲛人不是传说能让人长生不死吗我听说那些人是动了心思”
“还能这样嘶,这么一说,还真挺有道理。为了长身不老,暗中自相残杀。”
“嘘nc来了,闭嘴闭嘴。叶大人”
叶衔冬路过小声嘀咕的两个玩家,冷淡地点了一下头。
他走过去之后,两个玩家又开始八卦。
“这个距离他应该听不见了吧”
“听不见听不见,你继续说。”
“刘指挥和陈指挥不是不合吗你以为是一山不容二虎错了,我听说他们其实想挤掉都指挥,做带回鲛人的唯一功臣。”
“这他们对鲛人没兴趣吗”
“怎么可能没兴趣现在谁也不知道,鲛人肉长生不老是真是假。他们不也在观望吗”
“也就是说,如果他们能确定,鲛人肉真的能让人长生不老,他们就可能放弃进献给皇帝”
“对就是这个理你看现在啥都不掺和的几个boss,像阴阳官、内官什么的,他们才不是不关心,只是哎,你懂的。”
“我懂我懂,怕太早暴露嘛不过,你是怎么知道这么多的”
“我偷听到的。滕风在关鲛人的牢房里和人说话,我躲在门外偷听,差点被发现了。”
“那和他说话的人是谁呢”
“不知道,没太听出来,另一个人的声音太小了。”
“我们要去告诉其他玩家吗”
“不先等等看看他们有没有什么线索,来交换一下。”
叶衔冬回到甲子房时,这段谈话才告一段落。
船身轻微摇晃,似乎是海上风变大了。罩在灯罩里的烛火随之晃动,映得墙上的影子也不断扭曲,看起来颇为诡谲。
山雨欲来风满楼。
过了一天。
两个船员不在岗位,所有人下意识以为是失踪。惊弓之鸟般慌慌张张上报,隔了一阵却发现他们是病了。
两个船员出现了相同症状腹泻,呕吐。
他们略显虚弱的躺在床上,脸色苍白,嘴唇干裂缺乏血色,没有什么精神气。
玩家扮演的医官医士奉命来检查了一番,却说不出个所以然。他们有治疗术,但并不能判断出是什么病症。实际上,他们给这个nc连施了好几次治疗术,都没有什么变化。
被百户问起时,医士高天春就自作主张地回答道“他们只是吃坏了拉肚子,不严重,休息两天就好。”
又过了一天。
那两人病没好,反而更严重了。他们因腹泻导致脱水,还出现了肌肉抽搐的症状。
不同的是,与他们同一房间的两个nc也出现了呕吐症状。
这就不太妙了。这种发病方式,容易让人想起瘟疫。
玩家们不敢再隐瞒,将实情报告了百户。
百户没有怠慢,报了上去。
之后,更多有经验的人前来探病。直到惊动了指挥官,他面色瞬间沉如锅底。
“是霍乱。”他一锤定音地说。
霍乱再缺乏了解的人,应该都听过这个名字。一旦爆发这种瘟疫,就相当于半条船驶进了鬼门关,十个里面能不能活下来五个都是未知数。
对现实世界来说,有完备的医疗系统,这个病还算不上特别可怕;对于这只连个真正医官都没有的船队来说,就是灭顶之灾。
得知这个消息的人群瞬间沸腾起来,惊恐的情绪肆无忌惮的蔓延。
都指挥当机立断下了命令“把这一片隔离起来。”然后他对几个玩家扮演的医官说,“尽快找到药方”
玩家们凝重地点头。
等到这一片被隔离,兵荒马乱稍微平息一些,玩家们趁乱聚到一起互通有无。
“真的假的我们不会也可能被感染吧”
“看起来是真的,别忘了,在这艘船上我们和nc都是人,他们能得病,我们当然也逃不掉。”
“为什么会有这个病”
“我记得在哪里看到过,海产品中可能携带导致霍乱的致病因素。设定上,我们和nc都会食用这些食物。”
“那我们怎么找药方凭空变出来吗”
“我的房间有书”医官玩家说,“我现在就回去看。”
“我帮你,顺便离那群nc远一点。”
“没用的,船上是封闭环境,这就是个概率问题不过游戏不至于让我们死绝,肯定有什么办法能避免,书上也许有答案。”
商定了下一步计划,玩家们各自忙碌起来。
然而nc之间的暗潮汹涌,被瘟疫催化,暴露在了明面之下。
现在船上的海产品大多是在无回海边界捕捞的。那时有人请示刘指挥,无回海边界的鱼会不会有问题,要不要阻止船工捕鱼,刘指挥考虑到船上物资缺乏,就没有阻止。
现在看来,这就是一种阴差阳错的祸事。
当时食物确实告急,如果不捕鱼,部分船员会陷入饥饿;捕鱼之后,又造成了瘟疫。
有问题的鱼现在已经被处理掉了,但这个问题没有被轻易揭过。
都指挥问责之后,陈指挥毫不犹豫地把刘指挥告了上去,这两人也算正式撕破脸皮。
他们开始各自为营,手底下的兵互相见了都针锋相对。正常来说,水师纪律不会这么差。但他们一直以来承受着莫大的精神压力,加上这是个被刻意设计的架空副本,于是队伍破裂了。
在这种情况下,都指挥位高却没有实权的地位彻底暴露出来。眼见着将演变成哗变,他的命令却没有成效,根本无法调和两个副指挥之间的矛盾。
这是在海上,天高皇帝远的地方,都指挥的官职也成了虚名。就是现在将都指挥直接杀死,再让一船人守口如瓶,也不是没有实现的可能。
两只队伍的摩擦越来越严重,从口头挑衅发展到武力威胁。
当玩家们找出药方,却发现船上药材不够时,矛盾在一瞬间爆炸了。
幕后操控者的恶意赤裸裸的显现出来这场哗变是注定无可避免的。
更火上浇油的是,刘指挥投靠了内官。内官在皇帝面前拥有极高的话语权,到时候这场哗变会被定性为内乱或是“外来敌军”,全靠内官一张嘴。
陈指挥孤立无援,不得已投靠了都指挥。双方都撕破脸皮,关于鲛人的问题就不用再掩饰了。
“鲛人可以长生不老、治愈沉疴应该也能轻松治愈瘟疫吧”
这种想法随着感染霍乱的人越来越多,而逐渐发酵。
生病的士兵在床榻上苦苦挣扎时,想到不远的地方就有起死回生的良药;健全的士兵想着如果病人能分一杯羹,他是不是也可以。
原本“长生不老”四个字只是海市蜃楼般的美景,挂在天上让人欣赏,让人换取足以荫蔽下半辈子的黄金;可当这四个字真正触动到生命,忠诚的船员也变成了贪婪的疯子。
玩家们凭借自己的力量,是无法在这浪潮中屹立不倒的。他们只能选择站队。
一部分选择刘指挥,一部分选择陈指挥,还有一部分选择了不问世事的阴阳官。
阴阳官在这场闹剧中扮演了什么角色有人说他是隐在暗处的操盘手,引导了这一切发展;有人说他是表面与世无争的高人,鹬蚌相争他来得利。总之,没几个人相信他并未插手。阴阳官这种玄乎的身份,似乎也是一种注解。
何况,在动乱中还能独善其身的,怎么可能是一无是处的草包
真正的战斗是在一个下午开始的。
一个不幸染病快要病死的玩家,死前想着把水搅得更浑,就捏造了一个谎言。他对他的同伴说“你知道傅承秋跟阴阳官走得很近,对吧鲛人确实可以治疗瘟疫这是阴阳官他算”那玩家说到这里就断气了,徒留下引人浮想联翩的这几句话。
这意有所指的话将阴阳官推到风口浪尖,等着看好戏的nc和玩家们,却失望了。都指挥和内官谁都没有找阴阳官,只是把鲛人看管得更严密。
然而阴阳官的安身能耐无法阻止浪潮。在第一个nc偷偷潜进鲛人的牢房,被滕风及时发现的时候,对峙已久的两只队伍终于忍不住了。
这是一场惨烈而残酷的哗变。连感染霍乱的病人都成了一种武器,只要他们往对面一扑,就能空出一大片区域。而后所有人杀红了眼,不在乎病人会不会让他们感染了。毕竟,他们的长官说了,只要能赢,就能分享鲛人肉。
鸟枪被打空了,刀枪剑戟都折了。甲板上坑坑洼洼,到处是弹孔。尸体堆叠在一起,死不瞑目,残肢断臂随处可见。血腥味笼罩着整艘船,浓得大风也吹不散。
经历了一场大战的人们终于清醒了过来。
鲛人不见了。
他们心中却没有什么愤怒的想法。先前那些邪火好像都随着鲜血一起流淌而去了。
他们想着鲛人不愧是迷惑人心的邪物,竟然迷惑了一整条船的人,连都指挥几位大人也未能幸免。
却不愿意去想,如果他们心中没有裂缝,鲛人无论如何也引动不了他们的恶念。
户部郎中死于这场动乱。一个喝了抗瘟疫中药的玩家代替了他的职责,去清点人数。
死了太多,只用统计活的就行了。
玩家走到甲子房门口。甲子房门口干干净净,与十几米外的其他房间泾渭分明。
十几米外的房间,是内官的房间,门板上溅了不少血迹,还有抓挠的血指印。
玩家敲了敲甲子房的门,门开了。傅承秋站在门口,挡住了大部分视线。
玩家偷偷瞄了一眼,隐约看到阴阳官的身影。他连忙收回视线不敢多看。
开玩笑,连刘指挥都死了,这阴阳官还好好的。要说阴阳官没点能耐,谁信呢
玩家表明了自己的来意,傅承秋很好说话地点点头“哗变的时候,叶大人让一些人躲进对面的甲丑房,那几个都没事,我想想,有”
傅承秋报了几个人名,玩家一一打勾。末了,玩家实在没忍住问“刚刚你说的几个,都投靠了阴叶大人”
傅承秋“没错。叶大人英明神武,哪里是那什么副指挥能比的”
玩家一时有点后悔了。他站在都指挥那边,但没什么好果子吃,要不是为人比较机灵,就会像其他三个同伴一样,被推出去成为炮灰。
这边没有被人打扰的痕迹,说明无论是哗变的哪一方,都不敢过来打扰。如果他当初选择的是阴阳官,会不会不用这么提心吊胆
玩家离开之前,又回头看了一眼。
那位红衣服发阴阳官正背对着门,低头看着桌上什么东西。对于来登记名单的玩家,看都没有看一眼。
玩家无声叹了口气,继续去下一个房间。
傅承秋关上甲子房的门,坐到叶衔冬身边。叶衔冬正在研究一把锁,扫了一眼靠得很近的傅承秋,抿了抿唇,还是没说话。
从上一次傅承秋问了一些叶衔冬不想回答的问题,导致叶衔冬直接隐身“落荒而逃”到现在,已经过去了四天。
傅承秋就像什么都没发生过一样,态度没有变化,也没有继续逼问叶衔冬。
叶衔冬隐隐松了口气,却也知道,这样不是明智之举。总有一天,他一定会面对自己的内心。
傅承秋看着锁问“是不是滕风把鲛人放走的”
这把锁就是困住鲛人的那一把。此刻整齐的一分为二,明显是被暴力破开的。
叶衔冬“是的。”
“我先前还奇怪,鲛人怎么这么容易就诱导出那些人的了。估计滕风没少推波助澜。”傅承秋说,“他的目的,就是趁乱放出鲛人。”
“不过现在,鲛人都被放走了,我们的副本会判定失败吗”傅承秋想了想,否定了这个猜测,“应该快结束了。”
两人同时陷入沉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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