麒王府的马车慢悠悠走着,陈淄骑马跟在车旁,隔着车壁,和梁宝讨论烟花配方与爆炸性火药配方的不同。那个他听起来颇为耳熟的声音偶尔会插一两句,话不多,却是站在使用者的角度,仿佛对火药的使用十分熟悉。
这让他慢慢地、开始怀疑对方的身份了。
虽然两座王府隔得远,但也就在一条大街上,走得再慢,也花不了太长时间。到了麒王府的下马石前,陈淄翻身下马,余光瞥见高瘦的青衣身影轻巧跳下车来,稳稳落地,一点声音也没发出,旋即转身,伸手,去接车中的梁宝。
这一套动作,行云流水,陈淄怎么看怎么觉得眼熟,像极了那位在陈留结交的好友陪自己坐车时的习惯性方式。萧公子也是喜欢先下车,明明他更高一些,但下车的动作就是没有萧兄灵活,有一次惦记着没完成的堤防任务,脑子里算着数,险些被车辕绊倒,是萧兄眼疾手快,扶他一把,顺势将他带下车来。这一次之后,每每下车,他都要被萧兄调侃一把,然后老实跟在萧兄身后,让他带着下车。
都是一样的动作,但不同的人做出来的感觉不同,萧兄的举止风格和这位青衣女极为相像,只是扶着的人换成了梁宝。
想到梁宝唤她“萧萧”,虽然不知道是哪个“xiao”,但能和麒王妃结交的人家,门第不会差,陈淄的木头脑袋,破天荒的,有了一个极大胆的想法。
“滋滋师父,进去吃饭饭,我还有好东西给你看”梁宝见他像石像一样愣在原地,主动过来拽他。她牢牢记着萌萌说过,不许在外面叫陈淄师父,所以超乖巧,到了家门口才喊。
那个让陈淄熟悉得鸡皮疙瘩都起来的声音再次响起,带着些许疑惑“师父”
梁宝特别开心地扬头“滋滋教了我好多东西,是师父”
“原来如此。”声音里带上了笑意。
陈淄感觉浑身的寒毛都竖了起来,他头一次心不在焉地敷衍梁宝“我、我不进去了,被殿下知道,定不饶我”大晚上,本来也不适合,更何况他和一车女的走了一路,已经很挑战他的心理极限了。
现在他还要挑战一波
超高难度的。
梁宝有些失望,春去在她耳旁解释两句,她明白陈淄不愿意的原因,便也不勉强。左手牵着吴雪履,右手拉起萧灌,幸福感满满地回府去。
“等、等一下”
发觉人要走,陈淄紧张,脑子空白,结巴了。
梁宝顿步,得意道“我就知道滋滋饿了”
“不,不是。”陈淄硬着头皮,走到青衣女子面前,对方盯着他,那种让他头皮发麻的灼烧感又来了,他晒得黑黝黝的小脸刷刷褪成白色。
他还没有鼓起十足勇气,对方先他开口“你有问题”听上去,她似乎并不反感他的冒昧,甚至还带着一丝难辨的熟悉感。
只是这微妙的熟悉感,被过分紧张的陈淄给忽略,他被对方一句话鼓舞,行了一礼,依然低着头,闷头闷脑的,冲口就问“敢问姑娘家中是否有一胞兄姓萧,名海岳”
咦
滋滋原来是脸盲吗
梁宝迷茫了“滋滋师父,萧萧就是”然后她的嘴被吴雪履捂住。
萧灌扭头,望了吴雪履一眼。对方歪了歪头,一脸可爱无辜的模样,配上那副圆圆的水晶眼镜,看上去真像一个不谙世事的闺阁女子,就是嘴角那抹坏笑,暴露了她的居心不良。
“宝宝,我们先进府好啦,让他们自己聊。”她连哄带骗把梁宝带进府去,反正陈淄低着头,根本不知道她们搞了什么小动作。身后,春去秋来面无表情跟着,心想王爷啊您再不回来,王妃要被吴探花带坏了
萧灌站在下马石前,伸手,无意识抚摸了两下冰凉的石头,手指在镂空的仙鹤纹路上划过。
她是真不知道,陈淄居然一直没有发现。
她女扮男装确实很能唬人,尤其是着盔甲时。以前在海上作战,救过好几次被海贼打劫的民船,船上老是有黄花闺女对她暗送秋波,大胆的投怀送抱的都有,还有说做小妾也愿意的。
可是,她在陈留时没穿过盔甲,只是便装呀,而且和陈淄相处好些日子,她毕竟是女儿家,长期接触,总会暴露出一些和男子不同的地方。
陈淄这么楞的吗她还以为他早就发现了,只是心照不宣替她保密而已。
今日在淮王府见到他,萧灌着实惊
喜。她不知道他已经回京,在淮王妃面前不便与他攀谈,本想出府后再同他叙旧,哪知他竟然没有听出她的声音,路上也只和梁宝说话。
想起他全程不敢抬头看人,只勉强能和梁宝接触几下的样子,又想起他在陈留时,对县中女子特别“君子”地敬而远之的举止,萧灌依稀懂了,他确实是没有发现她的真实身份。
所以,该怎么回答他,比较不打击他
萧灌莫名感到几丝遗憾,似乎一旦暴露身份,她就要失去这位朋友了。
但她也并不想骗他。
太久了,她在犹豫,还是在生气这么没头没脑的提问,他没想清楚就问出来,对方迟迟不答,一定是很为难吧陈淄懊恼地连脚指头都蜷缩起来,又朝萧灌行了一个大礼,歉意道“在下并非有意唐突姑娘只是、只是觉得姑娘和在下一位故友颇为相似。呃,在下不是说姑娘长得像男人,而是举止不,也不是举止,而是气度不,也不是气度,而是风姿不,也不是,那个”他词穷了。
想逃跑嘤嘤嘤。
要不是最后一丝男子汉的尊严支撑着他站在对方跟前,他一定怂怂地夹起尾巴扭头就跑。
此时,她开口了。
“我家中有兄长两位,却并无海岳。”
没有吗陈淄略失望,他还觉得这位姑娘和萧兄十有是龙凤胎,一起出生一起长大的那种,不然怎么可能这么像果然是他的推测太大胆了
哪知,对方的话没有说完。
“但我十五及笄时,祖父为我取一字,便是海岳,乃河宫清奉赆,海岳晏来朝之意。”
嗯
诶
啊
疑惑三连。
陈淄呆愣在原地,大脑彻底死机。
“陈兄若有疑问,可改日来威海将军府拜访,萧某随时恭候。”
这声音、这语气,太太太熟悉了,宛若一人
等等,她刚刚说什么,她的字是什么来着,海岳一个女儿家家的字为什么这么刚
陈淄在原地化成石像,连对方走了都没有注意到,直到家仆过来小心唤他名字,他方才回神。
“这不可能,不可能”陈淄蹲在麒王府门前,疯狂挠头,偶有巡街的南衙卫队走过,相
熟者看见陈淄的鬼样子,哈哈一笑,心想这厮又发什么疯,举着大刀过来赶人。
“老陈,要发疯回自个家里去闹,麒王府前搞事,你是觉得那位殿下不回来,你就能翻天了”
陈淄木木然抬头,刷的起身,猛揪住对方衣领“不可能她肯定是骗我”
我去没见过陈淄这么生猛的模样,南衙的人吓一跳,以为两人要打架,连忙把二人拉开,陈淄任他们拖住自己,家仆急得在后面跳脚,麒王府的门人看了看,问“陈先生,是否需要小人禀告王妃”
“不”陈淄瞬间回神,他现在完全、根本、一点都不想进麒王府
“快走快走”他翻身上马,宛若麒王府是个吃人的黑窟窿一样,在南衙卫官吃惊的目光中,逃也似的飞奔离开,逼得卫队在后面追他“喂,此街不可纵马驰骋”
次日,工部陈郎中在贵人云集的入苑坊策马狂奔,被南衙卫队的人抓住押解,付了一大笔罚金才许他归家的消息,不胫而走。
萧灌收到这条消息的时候,正在麒王府内教梁宝小擒拿手。吴雪履自知没有这个体术天赋,在一旁嗑瓜子围观,消息是她带来的,看萧灌听完之后,脸色根本不变,八卦吴颇为失望“你看看你,把人家吓成什么样了”
萧灌一边纠正梁宝的手势和姿态,一边淡淡道“改日我去陈府登门致歉。”
哎哟哟,萧将军什么时候服过软,现在居然要去陈家亲自给人家道歉,吴雪履兴奋了,搓手,瓜子也不磕了“陈淄真不知道你是女的”她昨天为了给两人留空间,拉走梁宝后,没有干偷听的事,除了听王府门人讲过几句陈淄在萧灌走后的反应之外,其他消息都是街上打听来的,昨天两个人到底说了啥,她真不知道。萧灌不说,没人能从她嘴里撬出话。唯一能确定的是,陈淄知道她就是萧兄了。
嘿嘿嘿想想陈大人看见漂亮姐姐时恨不得躲在墙角种蘑菇,那副可怜兮兮的小模样,吴雪履就很期待二人再次见面的场景。
哪知萧灌一句话粉碎她的幻想“我不会带你的。”
喂,不带过河拆桥的要不是昨天我把宝宝支走,你们能有单独交谈的机会
梁宝蹲着马步,耳朵里听她们两个人说着她听不太懂的意思,懵懂问“萧萧,滋滋生你气了吗”怎么会呢,明明两个人以前关系很好的呀。萧萧第一次上门拜访,她知道对方就是滋滋在信里说的那位陈留认识的朋友,顿时就很有好感。萌萌说过,陈留发大水,好多人流离失所,陈淄这次在当地,救了很多人,帮陈淄一起救人的朋友,当然是好人。
知道她还会功夫后,梁宝两眼放光,她早就想学武了,以后打架就再也不用人保护她啦萌萌教她武艺特别没有耐心,方了姐姐在忙着救夫婿的事情,她觉得萧灌脾气很好的样子,就缠着对方教学,萧灌没见过这么没架子没心机的王妃,拿她没辙,张口应承,一来二去,便熟了。
梁宝不想小伙伴间有不愉快,拍着胸脯应承“我去和滋滋师父说,让他不要生气。”
萧灌微微一笑,冷不丁一个扫堂腿,将梁宝的腿肚子一拐,梁宝身形一歪,险些摔倒,连忙提气,稳住身形。
“不错。”她摸摸梁宝的小脑瓜,有种带妹妹的满足感,慢慢道“此事我自己来,不劳你操心。”
“哦,”梁宝乖巧应承,眼珠子却乱转不停,嘟囔着,“萌萌说,肚量小的男人才会一直生女人的气呢”
萧灌道“陈兄不是这样的人。”
“我也这么觉得,”梁宝高兴起来,但没过一会,她又低落了,“滋滋都回来了,萌萌呢”
天气渐凉,眼看都快要过中秋了呢。
同一时间,广陵王的封地上,用黄色粉末抹了一脸、又用眼罩盖住一只眼睛假装残疾的麒王殿下,刚从赌坊出来,又拖着崔浩一起逛青楼。
作者有话要说今日的男主角也是没有什么戏份呢,,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