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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20 章 春风扇(〇一)
    第20章

    经过这么一场闹,次日凤翔果然去请示凤太太将管家的事由交给凤二奶奶。凤太太没道理不答应,早就想如此,往日是顾及凤翔长房的脸面。午晌便让张妈去传话,由俪仙那里讨了银库钥匙账册等物。

    俪仙虽常日抱怨叫她当家是要她填亏空理乱账,可那不过是说给旁人听的,谁当家还没点实惠的好处就没有那些鬼鬼祟祟的事,也能行使一份权力,单是这点也叫人难割舍得下。

    这回赔了夫人又折兵,叫她怎能不气更可恨是凤翔后几日也不搬回正屋,索性在西屋里安了家。恼得她闲来无事便走到门前骂“你有本事一辈子不到这屋里来,我不信你就能跟那烂货缠一世她好她好唐二怎么就舍得撒手你乐得做那活王八,我还替你脸上无光”

    玉漏听她骂得比从前还要污秽难听,反倒放心。看这样子,只等凤翔放任异地,俪仙必定后脚就想法子赶她走,这股邪火连凤太太也不见得能压得下来了。

    既要走,就该有去处。玉漏想着要趁这年节底下和络娴多往来,保不齐开春凤翔就要复任为官,那时候还得络娴来凤家替她主持公道。因此这日见凤翔大安了,便端了碗茶过去,“你今日不是接了谁家的请客贴,这会还不出门么”

    凤翔卷着本书在榻上看,听她说话,放下书来笑道“你赶着我出门怎么,你有事要趁我不在家时好办”

    玉漏红着脸嗔一眼,“胡说什么呀我想趁今日天气好,把鞋子送去给三姑娘。”

    “三妹妹不是过两日就回来你又何必费事跑一趟。”

    “既做好了,就早日拿给她去,白放在这里做什么三姑娘不定又给什么绊住脚不得来,拖来拖去,误了她的事可不好。”

    凤翔想她近来为他的病辛苦一场,素日又常拘束在家不得自由,又想她和络娴要好,两个人多走动走动也是好的。恰好给池家的年礼打点在那里还无人得空去送,便吩咐小厮套车马,他自己也出门,顺便兜绕一圈送她往池家去。

    一堆礼把两个人挤在一处,玉漏不得不贴着他坐。她的肩在他臂膀上来回擦着,自己心里渐渐有些尴尬起来,难适应这亲昵的,贴近于爱的情景。

    她找些话来说“不如你也一道进去”

    凤翔笑着摇头,“我就罢了。”

    “为什么你和池三爷那么要好,又是姻亲。”

    凤翔握起她的手道“池家先时想悔婚,后来问他们二老爷的意思,二老爷说既有婚约在先,断不能失信。他们老太太大概是听了这话,后来又想通了,认了这门婚事。其实心里还是有些瞧不上我们凤家落魄了。自三妹妹嫁过去这一年,太太身子不好,也不见他们家太太老太太亲自来瞧过,我又何必腆着脸去礼到就行了。”

    人情向来淡薄,玉漏比谁都清楚这一点。她安分的任手给他握着,他把窗帘子挑开向外望,她看着他的梳得一丝不苟的鬓角,想着将来也要辜负他,鼻腔里不由己地替他感到点酸楚。

    扪心自问,他待她要比唐二那缺德王八好得多,她应当知足。可她自己是个贪婪的人,她要做得了自己的主除非是与人为妻,偏他已有妻室。

    她将头歪在他肩上,反捏着他的手掌道“凤家将来一定会好起来的。”

    凤翔丢下帘子转回头来,摊开手掌给她玩,看她调皮地顺着他掌心的纹路抠来抠去,“何以见得呢”

    她笑道“因为有你啊,我知道你救得了凤家。”

    但他救不了她,她遗憾的想,谁也救不了她,就连池镜也不行。她对他们都只是利用。承认这一点,她也感到些羞耻,想要弥补他似的,依恋地将脑袋在他脖子上蹭蹭,“我知道你是个有能为的人。”

    凤翔简直受宠若惊,尽管他们夜里睡在一床上,但还从未如此有过如此亲昵的动作。

    也是他病中的缘故,也有点别的原因。他不能对她说是他有点不好意思,总是男子汉不该这样。可的确如此,那份陌生的心动令他分外小心。当然情慾淹过头顶的时刻,他也想,却又晚了,她往往睡得很沉,不忍打断她绵长的呼吸。他想着来日方长。

    可是路短,怎么路这样短没几时就到了池家。玉漏下车,门上的小厮认出她,赶忙来迎,三邀四请了凤翔,凤翔说还有事忙,也就罢了,帮着抱了东西往里去。

    却不是到络娴院中,玉漏环首顾盼,这院子比络娴那处还要宽敞些,东西正北拱六七间大屋子合抱一处,廊下来来往往端茶送水的丫头,院中进进出出的仆妇小厮说着话。玉漏留心去听,不净是他们池家的人,也有别家的媳妇婆子,想来都是年下来送礼的。

    那小厮引着往北屋偏厅内过去,一面说“我们老太太上了年纪,两位太太也各有事忙,一时应酬不来,今年一切人情客礼之事都交给我们大奶奶来办。这是我们大奶奶的屋子。”

    说话进了偏厅,有个丫头迎来,指着左首碧纱橱道“里头有客。”

    便将玉漏请入右面碧纱橱内坐,那小厮搁下东西出去了,由那丫头陪着说话。一时上了茶果点心,玉漏吃了半碗茶,听那头也是别家来送礼的人,正和他们家大奶奶款叙家常,不知几时才完,只好耐性等着。

    那丫头听她是凤家来人,不冷不热敷衍了几句便出去自忙去了。玉漏独个坐在里间,无人理睬,正是尴尬,忽见帘子撩开,池镜钻了进来。

    两个人面对面都有点诧异,有个丫头忙进来拉他,“三爷,您到这里坐着干什么大奶奶请您过去。”

    池镜不理会,只管在榻上坐下来,“大嫂那头不是有客”

    “有客怕什么又不是什么要紧的人,是张家打发来送年礼的管事妈妈。”

    那张家老爷在外省任官,是二老爷门下之人,他这一进去,还不得拉着他奉承个没完池镜笑笑,“那我就更去不得了。”

    那丫头辩其意思,又走去那屋里悄悄回话,不一时过来,“大奶奶问您是什么事,若有要紧事您说给我,我替您办。”

    原不是什么要紧事,就是给那史老侍读送年礼,老太太亲自说下些东西,吩咐大奶奶这头预备好了,叫池镜取了明日一早给史家送去。他闲来无事,凑巧丫头们各有事忙,便亲自过来取那些东西。说给丫头听也就拿来了,可池镜一看玉漏低着头坐在那椅上,偏不说,“我等等大嫂,横竖也没事,给我上碗好茶来。”

    “我们哪有什么好茶呢只好上什么三爷将就着吃什么了。”那丫头娇娇俏俏笑着出去了,全当没玉漏这个人。

    沉默得尴尬,玉漏这回倒不是为碰他来的,不想偏又碰着了,认为这是种缘分。她一时没抬头,却也晓得他在看着她,因为额顶在发烫。

    两个像是在打赌谁先开口,俄延一会,又同时出了声

    “你一个人来的”

    “三爷近来忙”

    对着笑了笑,池镜掀开衣摆,懒散地翘起腿来,“凤翔可大好了”

    “大好了,还是他套车送我来的。给你们家送年礼来,也为瞧瞧我们三姑娘。”

    池镜晓得凤翔不大往他们家来了,彼此都清楚内因。凤翔人好,从不当着他说那些亲疏远近的话,只要见了他,还是拿他和从前一样看待,他自然也不犯着去说。所以他没问他为什么不进来,转而问了几句凤太太的病。

    玉漏一一说了,只怕话题终结在此处,绞尽脑汁想着些话和他说。说来说去,总绕不开凤翔,她心里可笑,凤翔倒要成他们中间的媒人了。

    池镜见她笑得有点俏皮,也笑,“我的话就这么可乐”

    玉漏掩着嘴低下头,“哪有您这么说人的我们大奶奶虽然凶些,也不至于是个夜叉呀。她要是听见您这么说她,不定要气成什么样子。”

    “夜叉这话是你说的,我可没说。我说的是虎啸龙吟不过如此,是夸她的话。不过有一点我倒是很服她,听说她那个人脾气直,见不惯的人,凭你是什么龙子龙孙,从不肯招呼,就是见了面也不给好脸色。我自回南京来,也往你们家去过两回,她连应酬也不出来应酬两句。”

    玉漏想起俪仙常说的话来,“她倒是常说,她也是官宦人家的小姐,虽没读过书,也懂得宁折不屈的道理,又不在谁手底下讨饭吃,没道理巴结奉承谁。”

    “这不像她说的话。”

    “怎么就不像人也不是单只一面的,您也太小瞧人了。”

    池镜慢洋洋地点头,“那你觉得我可曾小瞧过你”

    玉漏见他那么直勾勾地瞅过来,蓦地慌张,脸皮渐次发红,久不出言。

    他俯低了背,将两个肘弯抵在腿上,双手扣在鼻翼底下,两个拇指闲散地在唇边刮着,像是在抚须,眼睛只管直勾勾看向她,“那换个问法你又有几面呢”

    玉漏脸上的红晕褪下去,鼓足了胆气,低声说“那还要看的人慢慢去发觉,我自己说了可不作数。”

    池镜恍惚以为听岔了,僵了僵,反应过来时,觉得她这话有点撩拨的意味。但她人又还是规规矩矩地坐在那里,照旧把脸半低着,说的话只凭人去如何揣摩。

    也许她没有别的意思,是他猜错了。可那又怎么样他情愿会错意,反正他已然是往歪里打算了,挽是挽不回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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