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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7、第 37 章
    大雨滂沱,万物无邪。

    徐八遂站在雨里伸手,稍做使力,水珠到手上时便蒸发了。他便又翻过手背来,承着雨水的拍打,十个指环洗涤得发亮。

    周烬伸手,掌心向上托住他的手,指尖在他手掌玩闹似地打圈。

    徐八遂觉得痒,不由得笑起,随即用力地拍打他的手。周烬顺势又握住了,十指在雨里相扣摩挲,冷铁束热血,灼魂熨寒骨。

    周烬在雨幕里静静地看着他,过了半晌,徐八遂被看得有些不自在,咳了咳,抬脚轻踹他一下“歪,说些什么。”

    周烬张口,雨水顺着面容淌过喉结,仿佛人比雨剔透。

    “说什么大声点”雨声太大,徐八遂没听清,附耳过去细听。

    周烬笑开,改口道“想看魔尊练剑,练沧澜派的剑法。”

    “就这”徐八遂扬眉,“简单。”

    他运力化出本命剑,昨晚稀里糊涂的,何时收回剑也不知道。握了剑后他要松手,周烬却紧扣不放,于是最后只好一手叫他握着,一手持须臾剑。

    徐八遂站在方寸之间,天地之下,站在周白渊的半步之內,一手之隔,慢慢地舞动携着不灭火焰的赤红灵剑。

    徐八遂演练起沧澜派的剑法,从前在周冥那里听过,沧澜剑法共五式,寄身锋端,日月逝上,得意忘言,心游万仞,万元归真。据说只有君同仙尊练到了最后一式,寻常仙修能把前两式练透已属了不起。周冥已将第二式练到炉火纯青,只待一个时机破瓶颈,很快也将跻身仙界大佬行列。

    他很喜欢沧澜剑法,大开大阖,大气得很,练起来通身舒服。魔界倒是没有什么系统剑法,这里本就不是门派组合成的地界,只是一个族。魔修们修炼方式千奇百怪,本命武器什么都有,入道都入得千奇百怪。

    徐八遂握着须臾剑比划第一式,灵流随招式在灵脉里温柔涌动,毫无逆行的沸灼,连灵核都极其舒服。

    “偏了。”周烬忽然说。

    徐八遂不太信“怎的,你还记得”

    “记得。”雨珠从翘起的唇角滑落,周烬从后握住他持剑的手,将魔尊环进了怀里,轻笑道

    “我教你啊。”

    徐八遂起初还不信,松懈着胳膊让他操控,随着招式的起落,灵脉里的灵流涌流越发顺畅,显然是周烬引得正确。

    “周白渊,你”他不知道怎么问好,周烬自然地接口了“嗯,我记忆力好。”

    徐八遂没说什么,修炼这玩意光靠记忆不能够,没练不成,道理他懂。

    “这样挥出去。”周烬扣着他的手在雨中斜劈出去,徐八遂骤然感觉灵流贯通全身,剑上卷携的火焰瞬熄,一剑出,斩分雨,剑锋直指如血残阳。

    “吾身寄剑锋,此剑铸吾骨,这就是第一式。”周烬环着他,停顿了一会忽又说,“从前,我爹就是这样教我娘练剑。”

    徐八遂从震惊里回神,差点手滑卸下干净的须臾剑。

    周烬握紧他的手,又给了他台阶“须臾,魔尊是因为什么,才给本命剑取这样的名字呢”

    他的声音就在耳边抖啊都,大雨都盖不过去,好似比天籁还动听。

    “因为我没有心。”

    周烬笑了“这是什么回答”

    徐八遂也跟着傻傻地笑“没有心,小时候很怕死。”

    故此到处取着不死的地名,幼稚地祈祷自己活成个千年王八万年龟。后来不知在哪一次闭关里顿悟,煎熬里勘破了细微浅薄的道。

    万灵生天地间,迟早有一终结,天道恒常,谁人需与天地比寿。

    想通之后就无需怕无常和死灭了。

    故而此剑名须臾

    我握住须臾,即如延长生。

    “我小时候也很怕死,后来也不怕了。”周烬摩挲他的腰身轻声,“魔尊有心,还有情。”

    “哦。”徐八遂粲然,“你说是就是吧。”

    残阳渐渐消失,夜色降临,大雨如箭。

    周烬握着他的手忽然无力,徐八遂以为他疲累了,便将须臾剑收回去“行了,不玩了,下次看心情再。”

    他人要转身,周烬却跟年糕精一样黏在他身上,环住他的腰的手微微哆嗦“魔尊,你别忘了将我”

    “周七,你干嘛呢”徐八遂莫名其妙,雨声里没听清,伸手掰开他,“怎么跟骨头被抽走一样站都站不稳的”

    他不过是离了周

    烬的怀抱,松了他的手,周烬却在失去触碰他的瞬间剧变。

    徐八遂心情过于放松,压根还没反应过来,就感觉到扑面而来的冰汽,寒冷程度与南柯阁不遑多让。

    他刚抬手挡住,再睁开眼就看见周遭的雨水尽数冻成了冰。

    寒冰的祸源与他一步之遥,在大雨里由内而外地冻成了一根冰棍。

    徐八遂“”

    他的手保持着收拢一个怀抱的姿态,身上寒气铺天盖地,因着天降大雨,寒气肆无忌惮显形,将方圆数里内的水尽冻成了寒冰。

    这是他自心脉里受了烙印的冰咒,延绵数年,心头血滋养的冰咒越发浓重。

    徐八遂一瞬到他眼前,猛力一拍,烈火四去,寒冰碎裂成千万片薄花。

    周烬凝结了冰霜的脸叫他捧在手中,冰水顺着眉眼淌下,眼睛胀痛得厉害,自觉叫他看见这般非人模样,着实不堪。

    魔尊只是怒气冲冲地拍了他的脸“你怎么回事发病怎么不明说”

    “抱歉,我”

    “歉你祖父是不是很冷”

    周烬闭上眼“是啊。”

    魔尊二话不说拽着他闪进了偏殿去,叽叽歪歪“不早说老子就是火,对付你这种滴水成冰的人最简单了,坐好,我看看。”

    徐八遂弹指点了数盏灯,将他按在椅子上触碰他额头想引渡灵力进去,出乎意料的是这回和以往不同,周白渊灵脉里尽是海啸般的冰流,这样引渡灵力进去竟如杯水车薪。

    他有些急了“你怎么突然这么严重了”

    “今天满月。”周烬说话费劲,冰花一样的白色灵纹浅浅地浮上了侧脸,当即叫徐八遂捧住驱散了。

    他贴着魔尊的手艰难吐字“每月每月复发一次,一次比一次盛。”

    “真是缺大德。”徐八遂咬牙切齿,松了小指的指环,运起汹涌灵力引渡入他身体驱寒,见效依然不快。

    “不用管我”周烬费力地抬手,“暂时死不了的。”

    徐八遂指尖只是一松,便眼睁睁看着他那漂亮的眉目结了霜,柔顺的发梢缓慢地一点点变成附着冰的银丝。

    周烬固执道“不用管的。”

    徐八遂终于想起上个月的满月时分,系统现形,告诉他主角受要冻死了。

    他再没废话,拽起他衣襟将人丢进了偏殿的榻上,恶狠狠道“不你个头,老子说了算”

    此时大雨里站着无声无息赶来的魔君,雨水溅进兜帽,顺着疮痍的面容淌下。

    他提着剑隐在夜雨里,凝着眉,有些犹豫。

    他亦看见了那失去灵核的废人的异状,亦看出不过强弩之末,迟早殒命。

    假如周白渊已经离死不远,那还有必要斩草除根么

    八遂又是怎么看待那替死鬼的

    “喂,你看你冰咒发作了吧,痛不欲生了吧,要不要和我签个契约”算准了日子的龙魂在周烬的识海里出现,刚想以此引导这绝佳的小子入坑,谁知一醒来就看见了一场活色生香的剧烈动作大片。

    龙魂都惊呆了“”

    尼玛有完没完之前不是一连好多天那什么了吗这才隔了多久,又滚在一起了

    这就是新一代的年轻人吗

    它愤慨地缩了回去,用两只爪子按住耳朵,气呼呼地被迫继续冬眠了。

    识海外,现实里,身躯上,身躯里。

    徐八遂第一次感到冷。

    天晓得他多久没感受到这种滋味,从小到大便都是灵脉沸灼,近十年里更是烧得时常让他忧惧下一秒就要被焚烧殆尽。烧久了习惯了,他压根忘却了寒冷是什么。

    迄今为止的人生经验告诉他,寒冷的具象化是无边无际又狭窄逼仄的冰牢,但现在他刷新了一个认识

    寒冷是满月余晖下的周白渊。

    “来没关系。”

    他不讨厌,甚至不由自主地主动让寒冷进来。这种感受太罕见了,即便不是那么好受,他也还是想多感受下这样陌生的寒冷。

    寒冷本人实则失却理智,遵循的只是本能。

    他们就在偏殿里,在周冥养伤躺过的榻上,熄灭了所有光亮,漆黑得如一个原始的洞穴。

    黑暗让人除了眼睛以为的感官无限放大,不停放大,不停靠近,最终抵达彼此的心魂深处。

    扑通,扑通。

    徐八遂恍惚起来,竟在这撕咬的途中错觉心

    口有一颗疯狂跳动的心脏,汩汩泵着热血。

    这样疯狂搏动的是周烬的心脏,像是要弥补失去另外一颗的缘故,才竭尽所能地叠在徐八遂的心口上,不停地把脉搏传进去,告诉他我因你疯狂,我邀你疯狂。

    徐八遂在这难以言喻的共鸣里似乎也催生了疯意,纵着周烬粗鲁地啃咬,从着周烬粗暴地倾轧。只因他想寒冷的滋味很难得。

    自然,这念头就和“助我修炼”一样,不过是一道挡门,一层盖头,一个掩盖心不由己的恰当借口。

    周烬埋在他脖颈间,浮沉里外,大开大阖,极沉也极深。徐八遂看不见他的目光,也不想去抓那脊背,便只能死死地抱紧,像是任人宰割,亦或引颈就戮。

    他又模糊地想,哦,这厮帮了我十四天,我帮他一回应该的。

    看,恰当的理由又多了一个。

    绝非破戒,绝非放纵。

    脊背下的褥子一片皱,恶鬼袍还有时间挂在案上,绯红里衣却已和白衣覆在一处,胡乱地交叠在地面,赤白相契,如它们的主人。

    徐八遂承了许久只觉不妙,忍不住环住他道“可以了可以了,正常来行不行太深了”

    可周白渊此时就是不正常的。

    徐八遂绷不住那么强烈的攻势,忘了撑了多久,在被压迫里出在周烬肋间,淋在二人间隔之间。哆嗦过后只觉凌乱与难堪,且周烬亦在身躯里停下,似是因这体力不同的插曲而恢复了一点理智。

    周烬撑起来,在余烬里细微抽搐着的魔尊才在黑暗里迷蒙地看见了他的眼睛。

    周白渊像一匹贪狼。

    徐八遂本能感到害怕,张口想说句你清醒一些,还没说就被覆住,恍若拆骨入腹,烈火竟叫干柴分解。

    呼吸被夺得不留一丝空隙,松开时如获新生,但下一秒身躯便被捞起来推到墙壁上,被迫背对贪狼。

    徐八遂发起抖来“喂”

    然而贪狼已经凶猛地扑咬其上,按住这只无力挣扎的野猫,解锁新的绝对掌控姿态。

    “怎能丢下我自己去”

    贪狼低声,那猫别过脑袋想控诉,张口先是喵呜呜咽,随即擦着墙壁移位仿若

    一张猫饼,前无退路,后有猛兽,困在这夹缝之间耸着皮毛,喵呜得几乎岔气。

    野猫觉得肚皮要被蓄势而来的贪狼撑破了,爪子扒拉着墙壁嘶嘶作响,然而后颈皮叫贪狼叼住狠磨,两只猫爪也随即被区区一狼爪捆住。

    贪狼凶猛地欺压与征伐,尽显野兽本分。那雪白的猫被欺压出一片青红,不住喵呜着痛,深。

    他也知道自己此时有如恶兽,只是开工没有回头箭,附过去对汗涔涔的魔尊说“今早说过,我想和魔尊做个约定,若我不对劲,只管把我绑起来,你没听清”

    魔尊面墙啜泣“呜呜呜。”

    周烬在疯狂里想“真可怜。”

    但举止则不会有任何的同情,甚而更为过分。

    他低头,犬齿不住地磨,忽而在冰寒彻骨里感应到一束滚烫的灵流游走过灵脉。魔尊在失神里记得给他引渡,换来他更疯狂的顶撞。

    徐八遂眼前只见黑暗,从未有过这样浓烈的感受。身后的人掰过他的下颌,重重地沉沦,于是呜咽尽数堵住,换成磨牙吮血一般的厮磨。

    惊心动魄。

    到了极致,徐八遂忽然再度在识海里看见周白渊的记忆。

    一对年轻的道侣在花树下练剑,丈夫环着妻子,带她舞过一套完整的寄身锋端剑法。花树下的秋千晃晃悠悠,漂亮得让人移不开眼睛的小孩就挂着秋千的藤,嘴里吮着自己的手指头,亮晶晶地看着年轻的夫妇。

    “吾身寄剑锋,此剑铸吾骨。”青年握着女子的手说,“我道心在你。”

    作者有话要说七崽疯

    八叽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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