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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3、第 63 章
    春至,深夜有梦,梦有三层。

    第一层梦漫长而煎熬。

    周烬抽出镇生剑,看着那颗流光溢彩的灵核从徐八遂的心口剥离。

    灵核在触碰到他指尖的一瞬间就融入了他的肌理,仿佛多年未归家的游子投回最初的家乡。

    周烬起了战栗。冰冻的灵脉被不容置疑的灵流温润过,灵核归位压制冰咒,甚而与心脏里的海镜碎片抗衡,他终于领会到了本源的力量,本源的温暖。不再是只能等待他人恩赐的活死人,而是能自愈的活生生的人。

    他压制下这种生之滋味的狂喜,当即运转起灵力,阔别十年的力量再度回到身体里来,带着另一个人滋养了同样十年的温热,终于重新为他所用。

    周烬第一反应是给破破烂烂的徐八遂接上心脉,心口旁的创口实在太大,小布的回春手已经发挥到极致,无奈他一身伤口太多,根本治愈不好。

    彼时周烬只有满脑子的黑化狂喜,而徐八遂是他重获力量的第一个试验品。他将生生不息涌流的灵力注入徐八遂灵脉里,看着他的身体流淌的全是自己的东西,泛着属于自己的微光。

    他内心的欲望彻底开闸,欣喜若狂地想着,他终于彻彻底底地标记了他。从今往后,徐八遂是只能雌伏于他的妻,只能挨他的操和受他的罚,再也不能骗他,再也不能自由。他要把徐八遂禁锢在身体里,要他从身到心都交给他。

    他仓促地吻了徐八遂的面颊,取下恶鬼袍披上,提起镇生剑踏出南柯阁。

    周烬左手化出须臾,右手提着镇界之剑,用徐八遂的面容替他平下一场自己亲手造就的浩劫,催动灵核的滋味让人上瘾,他是这天地间无人可攻克的怪物。

    做一个怪物,何其痛快。

    仙界来势汹汹,魔界的护法和士兵出结界引走仙界的主力,他先料理了魔都内横行的仙修。等到出结界,漫天的陨石雨已经不分阵营地收割了无数尸骸。

    周烬推开遮天蔽日的结界,驱退仙修回魔界通道,什么也没有多想,直接将镇生剑镇回锁链残骸上,过后才去救那群愚忠

    的魔修。

    护法里除了光头小布,其他五个以及跑上来的少城主都掩埋在结界外的废墟底下。周烬刨开血与火,将他们一个个掘出来。

    小萨压在小吉身上,泽厚压在寒天身上,保护的姿态惊人相似。小拉在厮杀里杀到失控,一双手完全控制不了巨大的杀伤力,他一个人埋在陨石雨的火墟下,只是一个简单的环抱自己的动作,触碰到的地方白骨森森。微城的命盘稀碎,眼睛长闭不可睁,灵核半毁。

    他将重伤昏死的护法们一个个拎回来,脑海终于脱离亢奋的状态。他不关心这群人死活,只是病态地想,待真魔尊醒来,看见这群人这个样子,一定要生他的气的。

    于是周烬帮着小布一起护住他们的心脉,那哭成狗的光头在治疗间隙问他情况,他还能学着徐八遂的模样,让眼睛里噙着泪,而唇角扯一个比哭还难看的笑,答一句主上是什么人,主上扛过了多少年,区区致命伤算什么。

    太熟悉,他对徐八遂太熟悉了。

    他的笑,他的哭,连同他的绝望扮起来不费吹灰之力。

    他不眠不休地整顿了魔界四天,两天照顾伤患,两天火力全开修结界,直到一切草草完成,他才迫不及待地赶回南柯阁。门前结界打得开,屋中冰渊不觉冷,他疲惫不堪而亢奋不止。

    他俯身抱住被他盗用身份的人,发了疯一样亲吻他“我不觉冷了,我能将灵力运用自如,我能代你处理你的魔界,只要你乖一点,以后喜爱我,容纳我,我什么都答应你”

    他简直就是一头野兽,抱着这么个重伤的人还想要血腥地占有他。被唤的人阖着眼并不理睬他,别样的乖巧。

    周烬终于感觉到不对,他握住他的手,在自己亢奋到忘乎所以的心跳声里,摸不到徐八遂的脉搏。

    魔尊的手软软地从他掌心滑落,磕在寒冰上,回荡起骤然滋生的无边仓惶。

    周烬忽然觉得还是冷,不,比每一个月圆之夜都冷。

    他摸索着怀里人的每一处,一遍遍叫他的名字,运起刚刚失而复得的灵力尽数输入他的身体,直到灵脉因透支而剧痛无比

    。

    手停在他心口,只触碰到一个止了血的破洞,触碰不到任何心跳。

    “不可能的”

    他七岁时被剜灵核,性命无虞,镇生剑也不会伤人性命,可是徐八遂为什么没有呼吸,没有心跳了

    他着了魔一样地摩挲和呼唤,直到黑夜降临,满月上中天。

    冰咒和海镜碎片被归位的灵核压制。

    但他只觉更冷。彻骨入髓的,撕裂心魂的冰冷。

    “周白渊,我也告诉你一件事,一个秘密。我没有心。”

    “没有心,小时候很怕死。”

    “说了不止一次无心,偏你不信。”

    徐八遂没有骗他。

    他当真没有心。

    第二层梦遥远而孤独。

    徐八遂在他面前站着,眼睛比满天陨石雨更如坠落的星辰,他说“爬不起来吗那我不等你了。”

    他转身就走,恶鬼袍被长风涨满。

    周烬踉跄着站起来追逐他。

    徐八遂,等等我,别走那么快,别离我太远,等等我。

    求求你,不要只给我一个背影。

    不要抛下我。

    第三层梦飘渺而可惧。

    徐八遂活在一个没有他的全新世界里。他吃着甜甜的果子和糖果,和自己的师哥并肩与携手。

    周烬眼睁睁看着他和师哥合契,拜堂,同房,徐八遂明亮的眼睛带着让天地失色的光芒,他完好无缺,在师哥的怀里喝合卺酒,醉成幸福的模样。

    层层噩梦递进,疲惫不堪的周白渊醒来,收紧了怀里柔软而无温度的躯壳,牙齿不住打颤。

    即便如此他也渴望做梦。只有梦里,徐八遂才是活着的。

    周白渊困兽一般喘息了一会,想起今日忘了一件事,抬手在南柯阁的穹顶用灵力打了第三百六十六个绳结,随即抱住他继续闭眼。

    “爱与不爱都没关系了,人能回来就好了”他自言自语着旁人说过的话,发着抖轻吻徐八遂的眉心,发着颤。

    “只要你回来就好。”

    夏至,魔界繁衍生息。

    他继续是白天魔尊,黑夜白渊。恶鬼袍在身上沉沉地压着,寄在袍子里的英灵恶鬼排斥着与压迫着他,咆

    哮着不承认他,禁止他行使魔尊职权。周烬面不改色地稳坐高座上处理来上报的琐事,笑意不灭。

    他一直处理到傍晚,直待最后的魔修走出去,一个黑袍人才迈过门槛,在高台下森冷地看着他。

    他的脊背离开依靠片刻的椅背,起身想下去,随后的动作应该是欢天喜地地抱住他。

    黑袍人喝止“站住。”

    周烬顿住,看着台下那位以脸盲眼瞎出名的大护法。

    “干嘛”他复制徐八遂的笑,并让眼泪在眼眶里环绕,竖起中指哑声“老久不见了,你很精神嘛老瞎子。”

    泽厚安静地看了他一会,沉重地迈着步子,一步步上台阶来到他面前,神色与声音皆肃杀“小珂呢”

    周烬愣了一瞬,依然很稳“喂,你搞什么呢瞎子”

    “你是个冒牌货。”

    周烬的脊背僵直。

    这不可能。

    他熟悉徐八遂的一举一动,他骗过了魔界所有人,怎么可能骗不过一个脸盲眼瞎的

    泽厚手中出现带裂痕的折扇,利刃一瞬横在周烬的脖颈前,不顾重伤初愈,周身灵流暴涨“我在这世上只认得出徐珂的脸,但我根本分辨不出你的眉目,你只是个套了面具和衣物的赝品。我再问你一遍,小珂呢”

    日落了,他沉默地坐在高座上,徒手抓住折扇,血一滴滴落在绯红里衣上。泽厚要抽出折扇,他不肯,借着这法器,将自己剖走徐八遂灵核的记忆断章取义地传给他。

    “他在睡觉。”周烬木然地回答,“待我偿还够了,他便会醒来。”

    泽厚奋力收回带血的折扇,捂住灵核的位置弯腰剧烈地咳嗽起来,后背一道受劈砍的重伤裂开,血渍从右肩头冒到左腰间,浸透了黑色的袍子。

    “无心无灵核”他失力地半跪到地上,眼泪淌到唇边和血汇合,“怎么可能还醒得来”

    “他一定会醒来。”周烬生硬地反驳,起身跪在他面前并指点在他心魔印上,蛮横地将灵力渡入他灵脉,助他治疗通身的伤。

    泽厚打开他的手,拽住他衣襟泪流满面地大吼“你亲手杀死了小珂你怎么敢”

    周烬执拗“他

    没有死。”

    “灵核都挖了人都死透了他在罪渊上骗你,你就这样恨他他嘴上说臭话,心里何尝那么想过”泽厚嘶吼着,后背的血不住地冒出来,“小珂千方百计想把你救回来,你就你就这样对他”

    周烬一片空白,只知扯起苍白的笑“骗我”

    泽厚失控地大吼大叫,刚醒来就心神巨震,没支撑多久又昏死了回去。

    周烬忽然后知后觉地意识到,徐八遂会骗他,可他的护法们不会。只是他们如今残的残,晕的晕,问不全。

    于是他开始每天抽出时间去帮小布,治疗那些昏死当中的护法。

    第一个问的是微城。

    先前浩劫波及了地下城,他如今也在忙着恢复地下城的生息。

    即使他如今什么也看不见。

    周烬到地下城时,他正在议事堂里触碰堂里的镜子,以灵力感知地下城发生的一切事务。一段黑绫覆住了星目,他一手拿着盲杖,靠周身灵力感知漆黑如心魔印的世界,另一手照例抱着削瘦下去的橘猫。

    周烬停在他的感知范围内“城儿。”

    “哥”少城主回身而来,恍惚的瘦橘猫探出头,惯例地跳到他怀里,张嘴便要啼叫。周烬按住它的嘴巴,只肯让它咬手指。

    微城点杖而来,伸手轻抚他的脸庞,从他额头找到下巴“哥,你瘦了。”

    周烬应过声,握过他的盲杖带去坐着,见面必传输灵力渡给他“眼睛还疼吗”

    微城含笑答“不会。只是可惜,我如今用不了命盘了,还好提前算好了二十年的天象。”

    但周烬看得见他眼睛里流转的浊滞灵力,知他时时疼痛。他尽力替徐八遂的弟弟缓解,并肩问候与闲聊。

    聊了许久,微城小心翼翼问他“哥,你如今还恨我么”

    “干嘛要恨你”

    “周白渊他去哪了”

    “死了。”

    他冷声。

    “哥,别说胡话,也许他只是躲着不见你。”微城去找他的手,“对不起,对不起若不是当年我和义父困着你,强行带走周白渊,你如今便不是孤家寡人了。”

    周烬嘴唇颤抖着,默了片刻应“

    我怎么会怪你,那不是不是为了龙魂吗”

    “世间安得两全法,我当初只怕你在劫难逃,现在见你安好,我已经放心了。”微城想摸索他的脸,摸空了,“如果不是我瞎了,我便帮你找他。”

    周烬喃喃“他不过是那么一个玩意儿,找他干什么呢”

    “又胡说。泽哥当初说过,不可结缘,徒增悲哀,可是缘既然来了,避不过就结了又怎么着现在我们跨过劫数了,他当初将你从仙界背回来,不会真的舍下你不见的。你要是真喜爱他,就把就把嫂子找回来吧。”

    嫂子

    嫂子。

    第二个问的是寒天,因他醒了。

    泽厚重伤在后背,他的伤则在前胸,挨了当面而来的陨石雨,灼得不见一块好皮,灵脉受损得很严重。

    “主上。”寒天醒来后抓他的手,“主上没事么”

    “没事,不比你们。”

    “泽泽哥呢”

    “他早醒了,天天来偷看你,今天旧伤复发晕回去了,待会知道你醒来,爬也爬过来看你。”

    寒天摇着头咳了又咳,忽又问他“主上,那周公子呢”

    “问他干什么。”

    “你不是最想和他在一起吗他既把主上从仙界背回来,心里也一定割舍不下主上,我们都操心着魔界什么时候有个夫人,这不正好”

    寒天说着,忽然一愣,沙哑地笑他“主上又哭鼻子。”

    许久后,小萨和小吉也醒了。

    周烬去的时候,小萨用残存的左手抚摸小吉面目全非的脸庞,什么也没说,小吉捏着她空出来的右袖,深吸了好几口气,笑道“我们还好好地活着哩。”

    他前去问候,那两人靠在一处答着,回答的都是小吉。小萨沉默了许久,对他开口第一句说“主上,我想和她合契。”

    小吉呆住,随之肩膀抽动。

    “好啊。”他笑着,“不急,先等等,等好了就给你们证婚。”

    等真魔尊醒来。

    小吉抽噎着笑“那,那主上和周公子合契过了么”

    “怎么这样问。”

    “主上不是一直想娶周公子么”

    周白渊恍惚

    着回了南柯阁。他抱起一身伤痕淡了些的徐八遂,紧紧贴在怀里。

    “听说你喜欢我,最想和我在一起。”周白渊摩挲徐八遂的面颊,亲他,咬他,“听说你还想娶我”

    “人人都知道就我不知道。”

    周白渊瑟缩,抱紧他,抬手在南柯阁穹顶打下第七百三十个绳结。

    秋去,几度雨节,魔君不曾归来,只传信回来,道龙魂残缺,罪渊不稳,他短时间回不来。

    周白渊在篝火里喝了数十碗酒,是夜大放悲歌“天雨霖,鬼夜哭,逝者归我家。”

    “归我家”

    他踉踉跄跄地奔回南柯阁,将寒玉榻上安睡的人扒光,疯了一样亲他,酒气冲天,怆然四野。

    冬来,乱象结束后,有仙界掌门偷入魔界来。

    他要找师弟周白渊,也想知道自己刺入魔尊的那一剑,如何了。

    新掌门勘破心魔,修为已经极强,魔界的各处结界也还是和从前一样,他或避开或化解,很快隐身来到了八卦殿。

    他藏匿在大殿外,远远看着高座上的魔尊。

    那人还是那样吊儿郎当,哈欠连天地回应着堂下禀报事务的手下,懒散地处理着繁琐的事务。他笑起来还是显坏,但很明媚,搭在座椅上的手戴着十个冷铁般的指环,耳垂照旧还有一个。

    新掌门周冥远远地看着,见那人一切如常,便移开了视线。他扣住自己右手的手腕轻轻转动,想感应师弟在何方。

    就在这时,高座上魔尊的声音凝滞了一瞬。

    周冥抬头看去,看到高座上,打哈欠打到一半的魔尊,右手腕闪过微弱的光芒。

    周冥茫然不知何故。

    而魔尊的眼睛扫过整个八卦殿,最终定格在一动不动的周冥身上。

    周冥对上了他宛若死水的眼睛,脊背一寸寸被寒冰冻住。

    这是周白渊的眼神。

    不是徐八遂的。

    魔尊处理完一切,打着哈欠说他继续回南柯阁。周冥跟了上去,南柯阁的结界打开,一瞬将他拉进去。魔尊徐八遂坐在主位上,像是已等待他许久。

    魔尊端起水壶往自己掌心倒水,捧住水化成的冰,把玩着说“我想,

    你迟早会来的。”

    周冥看着他做着徐八遂的动作,说着周白渊的话,嗓子哑了“你是谁。”

    “你说呢”魔尊平静。

    “徐八遂徐八遂呢”

    魔尊静静地把玩着冰块,直到一个刹那,手中的冰全部碎裂,冰水顺着指间哭了一地。

    “他睡下了。”

    他逼走了沧澜的新掌门,发狠地将通道的结界封固十倍,随后到镇生剑前疯狂地想把它再抽出来。然而镇生剑不出,不管他的灵力如何深厚,灵核如何强大。

    恶鬼袍的英灵全部排斥他,他们怒吼着不承认冒牌货,岂能准他肆意抽出魔界的镇界之宝。

    周白渊试过了千百回,然而镇生剑被镇回原地后,他再也抽不出来,再也找不到将灵核无害地渡给他的办法。

    这一夜深冬,周白渊打完第一千五十个绳结。他摸出那枚红色的海螺,安静地听从前徐八遂被他压在身底下的哭吟、求饶、软骂。

    深冬满月,周白渊终于连梦都不肯入,一夜未阖眼。

    他抱紧不肯理他的徐八遂,木然了不知多久,到此刻积压太多,终是崩溃大哭“我冷”

    只是徐八遂暖不了他,一如既往无声无息地睡着。

    “你睁开眼睛看看我你看看我好不好”周白渊嘶哑地低喃着他的名字,“徐八遂,我错了,要怎么做你才肯消气,你告诉我我、我”

    “我”了半天没个所以然来,周白渊把脸抵在徐八遂的锁骨上嚎啕大哭。一边哭,一边发着抖,哆哆嗦嗦地呢喃,一直哭到倒气。

    “魔尊,白渊好冷。”

    隆冬月圆,他抱着魔尊的身躯恸哭了前半夜,到后半夜的此刻,他忽然感觉到徐八遂的手动了。

    他的手势像是要环住他的脊背,哄他一句不冷。

    周白渊为此狂喜疯癫,但那仿佛只是他一瞬间的错觉。他捧着徐八遂的脸一遍遍呼唤,魔尊还是无知无觉地沉睡,如果没有他输入的灵力保持温度,他与一具尸体无异。

    周白渊笃定那触感不是海市蜃楼,他也无法放弃,后半夜发了疯地给他源源不断地渡入灵力,又哭又笑地唤着

    他。

    可惜直到天光乍破,徐八遂还是没有半点生命反应。

    万丈阳光洒进来,周白渊的眼睛一寸寸灰暗。

    他在深渊里,等到了一根微弱的蜘蛛丝,可他还没伸出手,它便在眼前断了。

    如此岁月,不知尽头。

    作者有话要说布偶快来娶我

    泽兔你他妈的

    野猫zzzzzzzzz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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