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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前世·十
    黑暗中漫进光来。

    细微的光晕朦朦胧胧,在看到逐渐明亮起来的阳光之前,我首先感受到了吹拂在脸颊上的风。

    柔软的风带着太阳的暖意,风铃的声音轻缓悠长,在安静的空气里传得很远很远,好像水面悄悄绽开的涟漪。

    我发现自己躺在陌生的房间里,望着色泽古朴的格天井出神。风中隐隐传来浅淡的花香,略微转头时,庭院中如瀑布流溢的紫藤花映入眼帘。

    和室门边传来一声轻响,茶杯滚落在地。

    温热的水痕在榻榻米上蔓延盛开,站在门边的人和我对上视线,我们两个人都愣了一愣。

    我原本以为自己已经死了,睁眼后看到的是下辈子的景色。

    但我的这一世明显还没有结束。

    “缘一”

    他的表情平静下来,如往常一般,宁静淡泊如波澜不惊的湖水。

    “你先别动。”

    我试着坐起来,但受到重创的身体过于虚软,缘一在我掉下去之前托住了我的肩膀,让我改而靠着他的胸膛。

    虚弱的身体总算找到可以借力支撑之物,我靠着他放松下来。

    “谢谢。”

    我大概猜的出来是谁救了我。

    “要不要先喝点水”

    缘一的声音比平时要轻。

    我看他一眼,又看向洒在榻榻米上的茶水。

    大概是我的眼神示意得过于明显,缘一沉默了一会儿,轻咳一声。

    “缘一先生”

    这座宅邸里的人消息格外灵通,听说我醒了,立刻便有侍童惊喜难抑地从回廊跑来。

    那是一个相当年幼的孩子,眼神清澈纯润,鸦黑的头发垂至肩膀。他似乎很少奔跑,因为跑得急了,呼吸有些喘,细腻整洁的和服也变得松散。

    看清楚对方的长相时,我微微愣了一愣,意识到自己方才的判断估计有误。

    这孩子应该不是什么侍童,而是

    缘一轻轻蹙了蹙眉“还请稍等。”

    他很少皱眉。我认识他这么久,他脸上出现不赞同神情的次数屈指可数。

    “医生呢”

    “医生马上就来,但是父亲他”那孩子的脸上出现为难的神色。

    缘一微垂眼帘,表情似

    乎有些困扰,似乎有些动摇。

    对于死去这件事早已轻车熟路,我大概能猜到自己此刻的身体状况。

    “没关系的。”我跟他说,“让我先见一见产屋敷先生吧。”

    被困在城中时,差遣乌鸦给我送信的不是别人,正是这位神秘的产屋敷家主。

    我不知道他是如何得知我的存在的,也不知道他是通过何种方法探寻到了我的下落。但他提前告诉我战火将会烧到城下,劝我趁着混乱逃离无惨的桎梏。

    他的预言帮助了很多人。

    缘一低头看着我,我第一次从那张脸上看到了类似于担忧的神情。

    “缘一”我有些不解。

    他的性子一向随和。

    “你过于失礼了,澈哉。”柔和而不失威严的声音响起,我寻声望去,像鸢尾花一般美貌的女性披着羽织立在回廊之上。

    她抬起细白的手,按着那孩子的头弯身朝我行了一礼“请您原谅,这孩子过于担心他父亲的病情,一时做出了冒失的举动。医生马上就来,还请再稍等片刻。”

    “非常抱歉。”

    那孩子低着小小的脑袋,在母亲的呵斥下冷静下来后,言谈举止都不似这个年纪的孩童应有的天真烂漫,像大人一般成熟稳重。

    “你多大了”我听见自己开口。

    产屋敷未来的家主抬起脸来

    真像啊我心中有一道声音如此叹息。

    五官相似,但气质却截然不同。

    那孩子睁着清澈的眼睛看着我,声音温和地回答“五岁。”

    也许是吹过廊檐的风过于温柔,洒满庭院的阳光是透明的薄金色。灿烂的紫藤萝从花架垂下来,无比平凡,却无比美丽的景色在我眼前铺展开来,我发现自己并不难过。

    这份奇异的,近乎轻松的心情,在面容严肃的医生宣告我这辈子都无法再次握刀,甚至难以正常行走时,依然没有消失。

    见我没有回应,那位好心的医生以为我难以接受现实,缓和着嗓音又重复了一次

    “你以后可能都无法如正常人一般行走了。”

    「这是来自上天的惩罚。」

    借着那位医生的声音,我清楚地听见了更加重要的东西。

    “你听明白了我在说什么吗”那道声音缓慢而凝

    重,“你以后都无法正常行动了。”

    太好了。

    所有人都看了过来。我似乎一不小心说出了自己的心声。

    但我觉得前所未有的释然。

    切切实实的报应临到我身上时,我反而感受到莫大的解脱。

    唇角上扬的弧度不受控制,面对众人迥异的目光,我发自内心地笑了出来

    “非常感谢您的诊断。”

    也许是被我的反应吓到了,也许是开始担忧我的精神状态,接下来的几日,我只是卧在和室内养病,和产屋敷的家主见面一事,也被一拖再拖,暂时没了下文。

    “缘一,我是不是吓到别人了”

    我真诚地反省自己。

    阳光斜斜地照进来,端坐在门侧的青年,长而卷的发梢是火焰一般明亮温暖的颜色。

    “抱歉。”他没有回答我的话,垂着眼帘的模样看得让人有些难过。

    “是我来迟了。”置于膝上的手微微握紧,他的声音依然沉静,眼中的神采却黯淡下去,“如果我当时来得更早的话”

    “这完全不是你的错。”

    “”

    “缘一。”我试着将手放到他的手背上,“如果没有你的话,我早就死了。”

    根据那位医生的说辞,我当时情况危急,只剩一口微弱的气吊着。如果没有缘一帮忙,如果不是他再三坚持,我早就跨到死亡的彼岸去了。

    “你一直都在救人,现在的我也是被你拯救了的人之一。”

    当年,因为通透的视野而遭人排挤、视作异类的孩子,如今却在为了救人而使用这份天赋。

    缘一安静地看着我。这个人的眼神总是非常平和,非常宁静,略微染上哀伤时,会让人忍不住想伸手盖上,遮去那眸中的黯然。

    “缘一太温柔了。”我顿了顿,“将自己全部奉献出去的人,活着会很累的。”

    他动了动嘴唇,似乎想说什么。

    “做一个凶巴巴的表情试试。”我忽然说。

    这个莫名其妙的要求,似乎让初始呼吸的天才剑士非常难办。

    缘一面无表情地看着我。

    “你这样一点都不凶。”

    就算是斩杀恶鬼时,他的眼神也并不凶狠。

    看着罪恶深重的怪物在自己的刀下灰飞烟灭时,他的表情中也没有快意。

    神色总是似水平淡的青年,努力地,压了一下眉头。

    那个表情与其说是凶狠,不如说更接近困惑。

    对方如此努力,笑出来似乎有些不合时宜。我弯下身去,缘一立刻敛了蹙眉的表情,下意识地朝我伸出手。

    “我我没事。”我拍拍他的手臂,笑得有些直不起腰,笑了一会儿,就呼哧呼哧直喘气。

    我一直十分健康,难得体会到身体虚弱的感觉,卧病在床的期间并不觉得沮丧,反而有几分新奇。

    缘一帮我顺着气,可能是过去照料病弱母亲的缘故,他做起这些事来十分熟练,力道拿捏得不轻不重、不缓不急,永远温柔得刚刚好。

    “今天要不要再试试”他认真地问我。

    医生说我以后无法如常人般行动自如,但并没有说我以后完全无法行走。

    我没有瘫痪,只是下半身自此落下疾病,这几日在缘一的搀扶下试着行走,虽然进度缓慢,但好歹能绕着庭院,慢吞吞地走上小半圈。

    为了照顾我,缘一最近都没有离开宅邸,猎鬼的任务也被他一再放置。

    我严重怀疑,如果我这辈子都好不起来了,无法再次行走,他会一直和我这么耗着。

    对于自己的伤势,我其实并不是很在乎,甚至觉得留得久一些更好。

    但我不想将他耗着,也不想成为他的拖累,更不想看到他闷闷不乐的样子。

    庭院中的暖阳在走廊上小憩,我和缘一慢慢地绕着回廊行走,走一会儿,停一会儿,累了还要歇一歇。

    他知道我的身体哪里最虚弱,也知道我哪里最需要支撑,他总是将我稳稳当当托住,从不让我跌倒。

    “缘一真可靠。”

    我经常夸他,但他看起来并不是很开心。

    我并不介意疼痛,那毕竟是我最为熟悉的事物。

    因此,尽管常常走到全身都是冷汗,我也没有停下步伐。

    我要尽早康复,尽早再次在阳光底下行走,让他毫无忧虑地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你放开我试试。”

    练习一个月后,我如是提出建议。

    缘一没有松手,我扶住走廊的柱子,示意他到前面去。

    明明表情没有变化,他看起来有些紧张。这个认知让我觉得有些想笑。

    “没

    事的。”我安抚他,“你在那里等我。”

    阳光很暖,庭院中没有风。

    我慢慢地往前走,踩着骨头缝隙里的疼痛,踩着绝不回首的决心,一步一步地,小心翼翼地往前走。

    然后我发现自己不再需要扶着走廊的柱子,以后也不需要再靠着墙壁,或是任何人支撑我行走。

    我快快地往前迈出最后一步,几乎像鹿一样跳出去,而他早已在那里等着我了。

    缘一伸出手臂接住我他总能接住我。我知道他不会让我跌倒。

    “缘一,”我对他说,“快看,我能自己走了。”

    他似乎笑了一下,那个笑容很浅,但非常耀眼。

    没有直接回答我的话,缘一抬手抱住我,他身上的羽织有太阳的味道。

    “你从来都不是拖累。”,,,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