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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十八章
    离动身回长安城的日子还有三日。

    江窈和刘姨娘碰过一次面, 当时她丢了一对钗,不是什么十分贵重的首饰,也不是旁人相赠, 便息事宁人, 她正拉着连枝四处找。

    没想到会误打误撞迎面碰上刘姨娘, 刘姨娘见到她先是一愣, 很快冲她行了官妇的大礼,“见过建章公主。”

    “跟在谁身边伺候的嬷嬷”江窈给她下马威,“我不曾见过你。”

    刘姨娘脸色一白,那日自己和郑侯策马同游, 建章公主分明是见过自己的。都说建章公主天真烂漫,说话最是直率乖巧, 原来也是分人的。她先道明自己的身份,再禀明道,“郑侯过来给太后娘娘请安,便带我也过来”

    江窈平静的打断道“太后娘娘这是不乐意见你毕竟皇祖母并非是个人就会见的。”

    说罢拂袖离去。

    她实在为自己丢失的钗花可惜。

    这日,江窈正在湖畔骑着马,假装自己在惬意的兜风。

    全凭谢槐玉教过她几个训马的小伎俩, 不然她连马背都不敢上, 看起来挺简单, 实际上她一个不恐高的人都有点慌。

    连枝被她支开,跟一帮太监宫女们等在远处。

    等下月中秋一过,没有多时便是她及笄之日。

    江窈琢磨着,她其实不想早早的嫁人的, 可是如果夫婿是谢槐玉

    马忽然像魔怔似的尥蹶子。

    江窈起初没在意,拉了两下缰绳,老马驹却依旧不为所动。

    她庆幸没有让谢槐玉给她找匹什么大宛驹了。

    然而江窈再也来不及思考。

    耳边有呼啸的风,连枝的惊呼渐行渐远。

    鬼使神差的像在撒野,一路朝东,经过荒野,葱葱郁郁的树林。

    情急之中,她只好紧紧抱着马鞍。江窈差点从马上摔下来,迷迷糊糊中,她被一双有力的长臂拥入怀。

    再等江窈神智清明,近在咫尺的,是一张棱角分明的下颔,她再熟悉不过。

    她刚想开口和他说什么,谢槐玉闷哼一声。

    “你还是不要待我这么好了。”江窈手脚并用,从他身上爬起来,“你以前不是从来把自己放在第一位吗你在想什么,你要是出事了,我嫁给谁都不要再嫁给你。”

    “窈窈。”他朝她摊开掌心。

    江窈顺势将手搭上去,“可是伤到哪里了”

    她能看见他额鬓的虚汗,更加手足无措,想仔细查探一番,也不顾什么止乎于礼,等她意识到自己像在冒昧他似的,支支吾吾的说不出话来。

    谢槐玉叹一口气,无可奈何的看着她,“你再为我掉一滴泪,信不信我”

    经他提醒,江窈才察觉到脸颊上的凉意。

    “你怎么样”她捧着他的手背,贴在唇边,“你不要再犯糊涂了。干脆我当相国好了。不行,不如往后你跟着我回公主府”

    江窈有时在他跟前一着急,话便说不清,不过谢槐玉每次都能明白她的意思。

    然而这一次,谢槐玉却不知说何是好。

    “等你好起来,我跳支舞给你看,只给你一个人看。”江窈道。

    谢槐玉不再瞒她,不然小姑娘又该掉金豆子,到头来不好受的倒成了他,“那你只好跳舞给我看了。”

    江窈看着面前长身玉立的男人,若无其事的整理衣袖。

    她轻哼一声,藏了一堆气他的话都没说。

    总之他没事就好。

    眼下才是最大的窘境,山涧嶙峋,连最起码的东南西北都分不清。

    天色渐晚,二人达成共识,明儿一早再回去,连枝看得真切,禀明后光熙帝也会派人来寻。

    谢槐玉就近找了处山洞,升起柴火,他将外袍铺在地上,江窈十分矜持的抱着臂,安心的沉沉睡去。

    次日她病了,大清早就是被自己的喷嚏给咳醒的,她从谢槐玉怀里悄咪咪的爬出来。

    反转来得猝不及防,反观某人一副安然无恙的模样。

    江窈想想昨儿和他说过的话,一度怀疑自己拿错台词,这都什么跟什么啊。

    好在有谢槐玉在她身边,江窈自然是什么都不用担心。

    好不容易回到行宫,被告知光熙帝已经动身回长安城。本来郑太后说什么都要见到江窈再说,一听谢槐玉当时也在,便留了句口信,说是有谢相护在公主左右,无须担心。

    这话也不知是说给谁听的。

    江窈全程一身轻,旁人不知道,谢槐玉这一路上给她骑大马。

    她坐在马车上,由谢槐玉护送她回长安城。

    一路到城郊,江窈玩心大起,非要闹着去拜访谢清嵘。她才不想待在公主府,说不定又要让连枝煮一些苦掉渣的药给她。

    二人到了雅舍,忙着晒书的小厮告诉他们,谢清嵘云游四方去了,临走前并没有说明归期。

    江窈提出小住一夜,谢槐玉似乎看出她的意图,一口应下。

    她虽然意外他的妥协,照她的预想里,谢槐玉一定会义正言辞的拒绝,使尽各种手段让她死心塌地跟着他回去。

    江窈万万没想到,谢槐玉会亲自给她煎药,她挑了一间泊水的院落,刚躺在塌上,闻到一阵药香味。

    行吧。看在是他的份上。

    还不如回公主府,试着忽悠连枝,不至于这么惨苦唧唧的喝到一滴不剩。

    过去连枝和她说良药苦口,她常常不信。

    如今她信了。

    之所以提出小住一夜,说老实话她有一部分出于私心,一来既答应过谢槐玉跳支舞给她,她便不能食言,择日不如撞日。二来么

    所谓在晨光里,第一眼能看见喜欢的人,不枉此生。

    江窈就这么一个芝麻大小的心愿,她想的纯粹,能抱着睡一睡滚一圈阿呸,没有后面那个。

    总之她才不是见色起意的人。

    想法很美好。

    江窈正打着小算盘,该怎么和谢槐玉开口,他替她掖被角,她听见轻轻合上门的声音。

    于是她不争气的睡过去了。

    唯一值得高兴的是,江窈睡了一觉起来便大好。

    然后就开始在雅舍兴风作浪了一番,又是沐浴又是焚香的。

    千里开花一夜风。

    浮萍朝露,清潭里倒映出一段纤腰。

    谢槐玉面无表情的推开窗,便瞧见这样一幕。

    江窈倚栏而坐,一袭玉色襦衫,青丝飞舞,脚踝清瘦,裙裾拂风而去,隐隐约约的莹白。

    枝蔓芳华的荷叶柄,摇摇晃晃,被她散漫的捏在指间,遮去大半月色。

    她的身段一直很好,婷婷袅袅。

    一轮满月高高挂。

    腰上佩的金铃,叮当作响,清脆、怡人。

    飘啊飘的,像极了天上的云雾。

    水润饱满的脚背,荡起涟漪。

    从前常有人评价她,除了有张脸一无是处,像一件只可远观的艺术品。

    她十分乐意听到旁人这样的说法,这世上没有比这更动听的话咳咳。

    其实江窈并非没有业务能力,她也算科班出身,信手拈来,一颦一笑都有着祸国殃民的资本。本来在她的计划里,她觉得自己离天后只差一部正经的作品,然后才是她表演的大舞台。

    没有想到

    光用来跟人你侬我侬了。

    江窈许久没有拿出看家功夫,难免有点生疏。

    谢槐玉走到她跟前,三两下替她绾起发。

    她在紧张兮兮的回想,自己有没有出什么差错。刚刚跳舞时全凭下意识反应,跳时要多风光,现在便有多害臊。

    连他屈膝在她面前,江窈都没反应过来。

    她看着他的发冠,鬓角干净又隽永。

    谢槐玉又替她收拾好罗袜。

    他的指肚微凉,摁过她的脚踝,很快又松开。

    江窈老老实实伏在他肩上,谢槐玉穿过长廊,将她背回里屋。

    随处可见的绅士手。

    江窈心底暗戳戳的欲哭无泪。

    是她不够风华绝代了,还是他太飘飘然了。

    “莫要再受了寒气。”谢槐玉将她放在榻上,伸手去拿被褥。

    “你说得这是什么话”江窈顺势抱住他的胳膊,“盛夏时节,我好着呢。”

    “早些歇着。”谢槐玉道,“明儿回长安城,我和你一道儿先去见陛下,说明前几日的周折”

    江窈看着他不解风趣的背影,不悦道“你回来。”

    “可是想吃什么”谢槐玉低眉问她。

    江窈后悔叫住他,像她有所图谋似的。

    她看到他耳根清晰可见的酡红,噗嗤笑出声,浓密的眼睫像流萤般开成扇,“我好不好看”

    谢槐玉一怔,“好看。”

    “那是自然。”江窈笑吟吟道,“乐坊里的那些女子,统统跳得不及我。”

    “窈窈,没有人能拿来和你相提并论。”谢槐玉告诉她,“无论是谁也好。”

    “茶。”江窈伸手一指。

    谢槐玉给她斟一杯茶,伺候老爷似的呈给她。

    江窈被他故意的动作逗笑,越发乐不可支,说话也口无遮拦起来,“你可算忘了”

    “什么”

    “你欠我一幅画。”江窈道,“国子监遇刺,我该拿的没拿到,被刺客毁于一旦。”

    她摆出笔墨纸砚,大半张脸埋在枕里。

    他提笔挥毫,在她背上画一幅海棠春睡图。

    锦团攒花枝的肚兜,颈后有红绳儿,软绸附着莹白,摇摇欲坠。

    江窈觉得,当初敬他谢师茶,也不是全然没有半点好处。

    他刚画到一半,她忽然颤了两下。蝴蝶骨上生出栩栩如生花瓣。

    换成以往,谢槐玉必然不会肯同她这般胡闹的。她笑得娇憨,梨涡浅浅,他想到初次和她打照面那日,她笑得也是同样生动,告诉自己她名唤连枝,连理枝的连枝。

    一声软软糯糯的公子。

    谢槐玉不得不承认,他答应她这件事,实在是一时忘形。她对着他笑一笑他都招架不住,恨不得事事都依她,更何况她

    他起身欲离去。

    她却看不得他落荒而逃。

    江窈无辜极了,咿咿呀呀的软语,想都不想几乎下意识的去揪他衣袖,“我不是有意的。”

    他终究还是有始有终。

    落下最后一滴墨。像镀了一层清露,花开时节在她身上绽放。

    缱绻的月色里,一切都水到渠成。

    他的细吻落在她耳鬓,哑着声,“小殿下莫要和臣胡来。”

    瞧这话说的。

    胡来的可不是她。

    “公子。”这两个字缱绻极致,在她舌尖儿,尔后轻轻的,轻轻的吐出来。

    柔情似水,佳期如梦,忍顾鹊桥归路。

    乌发横乱,霜雪凝腮,缥缈两朵红云。她软若无骨的的柔荑捏着肚兜一角,另一只手无力地撑着身子。

    唇舌尽是旖旎。

    她咬着唇,贝齿如榴,扼制住险些脱口的嘤咛,眼眶里的泪珠儿顺着睫毛滚下来。

    “青山不改,绿水长流。”她一时吃痛,推开他,“江湖再也不见了公子。”

    她看到他讳莫如深的神色。

    他将人往怀里捞了捞,蜻蜓点水般自她恬静的眉眼吻过她的脸颊,停驻在她耳鬓一阵厮磨,“傻姑娘。”

    半晌才放开她。

    江窈欲盖弥彰的披一件褂子,问他“你还好么”

    她这时候能和他说什么,总不能和他称兄道弟,企图萌混过关吧。

    江窈自己也紧张的不行,努力不表露出来,她用余光看他,所谓她不入地狱谁入地狱,若是地狱风景都似她,她不介意身先士卒。江窈鼓足勇气道“我帮你。”

    “不用。”谢槐玉道,“你若是倦了,便先歇着。”

    江窈看着他转身去了净室。

    她懊恼的钻进被褥,又悔又臊。

    连什么时候睡过去的都不知道,等她睡眼惺忪的醒来,天色将亮,正值黎明,看来她也没有没心没肺到真的睡过去。

    “我”她看着榻边的男人,结结巴巴半天,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谢槐玉刚收拾完一地狼藉的笔墨,意有所指的吐出两个字“聘礼。”

    “才不要。”江窈道,“这个不作数。”

    “为何”谢槐玉问她,“不喜欢么”

    江窈抱紧小被子朝里挪了挪,明晃晃的藕臂半露,大大方方的一拍枕边。

    谢槐玉看了她一眼。

    江窈卡在嗓子眼的话愣是没说出来。

    直到她看着和自己心有灵犀的枕边人。

    江窈告诉他“喜欢得紧。可是我想要的么,比如说要比你之前给我的那些小玩意儿,更宝贝才好。”

    她说完才发现这话听起来好像不大对劲。

    “你么”谢槐玉道。

    江窈心下暗松一口气,若是谢槐玉她可真是没脸见他了。

    总而言之,她以后再也不要放飞自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江窈道,“是你自己说的,我就当你变着法儿的夸我啦。”

    “回长安城后,我会向陛下求娶你。”谢槐玉在她额鬓落下一吻。

    “若是我父皇不肯呢”江窈心里的小算盘又重新作响,“那就只好委屈你,我去和皇祖母说两句好话,再找个吉日,接你进府。”

    “不肯”谢槐玉对她的下半句恍若未闻。

    “对呀。”那就先祝贺她喜提驸马吧。

    “那我便聚义接杆,杀进崇庆门,直到金銮殿上。到时第一件事便是和你成亲,”谢槐玉老神在在道,“正好当古往今来第一人。”

    江窈“”当她没问过。

    她尥蹶子似的想要蹬他,被他握住。

    “什么小性子”谢槐玉道,“我逗你一句而已。”

    “可见男人上了榻,句句没真话。”江窈煞有其事道,“男人的嘴,虚伪的鬼。你做什么要拿这种话哄我吓的我心惊胆战,怕不是没几日便小命不保。”

    “越说越荒唐。”谢槐玉评价她。

    “你知道就好,不乐意听你还听”江窈背过身,“你比我更荒唐。”

    “我若是没记错,有人起初见了我就跟见天敌似的,抱头鼠窜是不是你”谢槐玉道,“整天拿我当十恶不赦的仇人看待。”

    “是这样抱头鼠窜么”江窈想了想,大人不跟小人斗,很快又转过身,靠在他怀里,惬意的闭上眼,“明明就没有。”

    本来定好要即日回长安城复命。

    江窈快活似神仙,浑身都是精神,就跟刚睡完唐僧似的,非要缠着他说东说西。谢槐玉伏低做小的哄她,她不依,又要他给她讲塞北的风情人土。

    日上三竿,江窈这才撑不住睡了。

    就这样,小住一日便成了两日。

    江窈不介意往日继续发展的。

    她甚至有点理解谢清嵘老人家的想法,这简直世外桃源啊,不知比住在公主府痛快多少,下回再见到谢清嵘,她便拨府里的碎银接济他,常常出去游历总是好的。

    作者有话要说  兄弟们先睡吧,还有个大长章,估计会晚点放。请牢记收藏,网址 最新最快无防盗免费阅读</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