扬州太守的府内就是与众不同,前院开阔肃穆,后院雅致富贵。
一溜长明灯挂在飘花廊,照亮府中各景,早起的丫鬟已在廊下来来回回的走动,绝不发出半点儿多余的声响。
慕容秋荻从正屋寻摸到两间小妾住的院落,最后在第三间侍妾房内找到正主。
正主正拥美人酣睡,他的正妻在主院里对镜贴妆,哀叹着华发早生。
另两房妾,一者在对丫鬟吐槽早起请安的苦、又骂正主无情,一者在辗转、仿徨睡不踏实,又被丫鬟在小声催起,恼得砸了枕头。
慕容秋荻想起一路摸来所见的场景,再见这房间内看似温馨的场面。
她扭了扭眉,暗自咕哝一句“任何女子都无法真正释怀这样的情景吧。除非,真就无所谓了,但是,真得无所谓了吗”
曾经见过、听过的画面在脑海里滚涌,被相柳突然得一声“宿主”压下去。
归海遥收敛思绪,旋掌一吐内力,气劲轻缓散漫,随后如浪般蔓延向床榻。
“啊”
安眠的太守大人豁然睁眼,发出嘶哑的声音。
可是,他浑身如在水中没顶,窒息感混合恐惧爬入渐渐睁大的眼睛。
慕容秋荻眉心轻跳,旋即收回掌力。
太守大人大口地喘息,连拍身旁的女人,可他身边的女人睡得很熟。
他见人不醒、意欲大叫,张口又是一股窒息袭来,如被人遏住颈,且无法动弹。
他睁双惊恐的眼睛,扫向床厢榻前那一角流出阴暗的影子。
那影子印在地上,被厢房外的灯光拉得极长极细,在室内波浪般的气劲下如鬼蛇般轻微地扭动。
太守大人尽管很害怕,但他是读书人且是一府之主,颇有见识。
他强忍恐惧,抽只手颤颤巍巍地摆动,以单手鞠躬求放过。
慕容秋荻在帷幔暗处,见到他那滑稽的动作,才考虑放开他。然而,她扔出一只从二房小妾那顺手摸来的兔子,扔在厢榻中,距离床前不过半米。
她当太守的面,运使内力,向那只不知所以的兔子唇口弹入一滴炼制出来的天一神水。
兔子当太守的面四肢抽搐,红眼一翻,躺在地上不能动弹。
太守下意识地咽口吐沫,缩靠在床头,见状试图又往后缩,却被再次制住。
然后,他觉得什么东西迫他张嘴,一滴冰凉的液体如阴蛇般滑入喉间。
这下子令太守直接瘫软在床,再也不敢侥幸托大。
他哆嗦手脚,眼里都落了老泪,直接爬下床后朝那妖邪般的长影无声地磕起头。
一直到天亮,长影伴随日出的光芒变窄消失,太守还是跪在地上不敢起身。
他眼睁睁地看着窗外的微光投射进地面,渐而照亮厢榻上的兔子。
果如此前朦胧所见所想般,兔子口鼻眼,七孔都在流血水。
正当这时候,门外伺候的仆人已经敲门在喊“老爷,该起了。”
床上的娇娘嘤咛一声醒来,探手一摸没人。
她旋即起身,想要伺候人,就看到昨晚自己服侍好的老爷正背对着床、跪坐在地。
娇娘心里想得是这个臭男人又耍什么玩头。为官妻妾有明法规定,早知道我就不早进这个门,被养在外头都比在府上日日晨昏定省得自在。
目光撩拨间,娇呼声没出口,娇娘就定睛见了太守的情况,一脸苍白、几无人色。
她顿时惊呼“老爷”目光一近,落在床前木踏板上的死兔子上,顿时吓得惊恐大叫,“啊”
太守府的清早被这一声惊叫开启忙碌得一天。
第三房小妾的院子里已经人仰马翻,至于其余院子里,一如既往循规蹈矩得忙着。
此时,太守府外不远处的街道上,一大一小两道人影正慢悠悠地走到一处早食摊前。
“太人虽有些贪腐往来商人的钱财,但对本地人不错。”
当时,胡三见慕容秋荻从府里出来,就赶紧现身跟上她。
他随慕容秋荻走着走着,就被领到路边的早摊铺子。
慕容秋荻什么话都没说,问摊子上晨起忙碌的夫妇要了一碗白粥。
胡三见她看来,顺势也点了一碗白粥。
等摊主夫妇上过粥后,胡三就说了那句话,私心里他既想太守死,又觉得他没到罪大恶极该死的程度。
对于慕容秋荻办完事来喝地摊粥的行为也有点“迷”,又有点说不上来的担忧。
“放心,不会连累到玉春苑。他没有看到我。”慕容秋荻自顾西索白粥,边向他坦诚道,“我给他点心事,省得没事做,尽去找别人的麻烦。”
这翻话一下子定了胡三的心。他咬了咬牙,端起粥碗,三两口就喝下肚。
“你吃东西挺快,若是不够,可以再要,他家包子的香味不错。”慕容秋荻瞧他喝粥的速度,暗猜他是饿坏了。
她对被划归为自己家的人向来大方,朝摊主喊道“老板,再来三个肉包。”
“哎,来了。”摊主回应道。
等摊主上完包子离开,胡三眼神复杂地看着碗碟,直到慕容秋荻放下汤勺,从腰间解下顺来的白布口袋,递过来。
胡三诧异地接过厚厚的白布袋子,在慕容秋荻的眼神示意下打开。
这一瞧,他顿时惊悚得吞了口水,怀疑得“啊”了声。
胡三兀得捏紧袋口,拿布袋的手都有些发颤。
“这些应该够修缮宅子,再让你把玉春苑的排场支棱起来。然后,请城里最好的师傅去教她们。
记住,学东西不是为了别人,最主要是为了自己可以见识认清这个世界,有能力活在这个世道。知识可以让你成为真正的你。”
慕容秋荻身体内的归海遥,想起当年母亲过世后的失意期。曾经她一度有轻生、跟随而去的想法。靠得是她的导师帮她处理母亲后事时曾说过这些劝导的话。
这段经历让归海遥学会在人生境域低谷期、心情极度低落时如何自救。
这会,她把这句话送给这些处于迷途中的人们。
收回思绪,慕容秋荻扫见胡三映出红晕显是激动的脸庞,白布口袋里有三万两银票,在武林人看来是劫富济贫,在做了此事的慕容秋荻心目中还略有些不适应。
这种事到底算不得真善事。
不过,偶尔做一做,倒是挺身心健康。
她想到此,不由抿唇一笑,把余下的白粥尽数入口。
“那这是”胡三深吸口气。他的眼力得沈妈妈真传,向来不错。他摸进口袋里,拿出里面两张不同却特别惹眼的纸。
其一是他胡三的卖身契,另一张属于金兰花。
“你收着或是拿去府衙消除奴籍,另一张还给她本人,意思一样。”慕容秋荻抹过嘴,说完后就见胡三要跪,赶紧运暗劲阻止他下跪的动作。
慕容秋荻眸光流转,直接道“你不用这样,我用你们自然有我的道理。你们玉春苑的名字好听,但我不喜欢,重新打块匾额,改叫明玉楼。”
“另外,沈妈妈的年纪大了,管不了事。但家有一老如有一宝,你们好好伺候她,让她度个安静的晚年。”
胡三沉重地坐在条凳上,充满感激得一一点头。
他见慕容秋荻在沉吟,就应和道“大小姐吩咐的事,胡三一定全部照做。楼里,月儿姐一直帮沈妈妈在管事,她以后可以接着管吗”
慕容秋荻好奇道“那几个小的确实无家可归,怎么她们也不打算回家吗”旋即看向白布口袋,扬眉道,“这里面有一部分可以做遣散费的。若她们有意回家,你给他们分银子。”
胡三起初觉得这大小姐天真好糊弄,后来被她察觉动机进而反将一军,又觉得她聪明机智。如今,大小姐又说出这番话
他不由苦笑道“不仅几个小的无家可归,就连她们也是一样。正因为大家无家可归,沈妈妈才一直拖着不肯卖宅子。
若是卖了,她们这些人去的地儿只能是胡同巷子,那里面我就不说来污大小姐的耳朵。”
慕容秋荻了然了。
她起身,掏出十个铜板递给早摊老板,率先朝玉春苑走去。
胡三拿箬叶包上包子,再塞进怀,疾步跟上去。
说实话,若是起先还觉得大小姐单纯,现在看来他可实在看不懂这个心思深沉的大小姐。
“书上说风尘女子无情,一双玉臂千人枕,人尽可夫。”慕容秋荻站在晨起忙碌的街道边,看着形形色色的男人从面前经过,偶有几个含羞垂头的女子步履匆匆。
她叹息般道“玉春苑的女子们感念沈妈妈的恩情,才会留在玉春苑,以自身养着那些孩子。
胡三,你以后招的人,我也希望是这样有情有义的女子。
对了,你为什么叫胡三,而不是沈三”
胡三抚住胸口塞布包和包子的地方,一双黑沉的眸里充满晨间的光辉。
闻言,他含笑低声道“我是个被爹娘抛弃的孩子,沈妈妈收养我时怕养不活就叫我狗蛋儿,取个贱名好养活。后来,我出去干活,也想养活那些如我一般被抛弃的孩子。
那时候,胡妈妈觉得我的名字不好听,给我改个胡三的名儿。
后来,那人看上了玉春苑的宅子,我和月儿姐姐、翠儿姐姐等人再努力也保不住它,留不住一个属于我们的家。”
但是,现在不一样了。
胡三极为认真地看向眼前这道小背影,鼓起勇气道“大小姐,我我打算去消奴籍,请大小姐给我赐名。”
慕容秋荻转身看向他。这一次,身高矮胡三不少的她,在他的脸上看到虔诚、笑意乃至眼中的希望。
她莞尔道“养大你的人姓沈,给你知遇之恩得是我。你叫沈秋吧。”
当她说完,这次阻止不及,沈秋已直接跪在大街上,当街朝慕容秋荻磕了三个响头。“大小姐大恩大德,沈秋这辈子下辈子下下辈子都报效大小姐的大恩。”
慕容秋荻尬扯了唇角,避开去,又赶紧去扶他起来。
沈秋看着小小温柔的大小姐,不由咧大了嘴。
慕容秋荻想吐槽句“形象”,旋即压下去。
两人这般沉默着,又慢悠悠地晃回玉春苑所在的小秦淮街道。
慕容秋荻看着与前面大街的作息截然相反的小秦淮河岸。
前街属于晨间忙碌、夜间空荡,这古运河岸相较起来晚间更忙碌些。
她不由动起脑筋,向沈秋提到“你看这街上,米粮油盐铺子,是人之必须。店家日进散金,也能积少成多。
布匹衣衫的店铺,人之所需,虽不常买卖,但也能聚少成多。
再有酒楼客栈,关乎商旅往来衣食住宿,店铺里进进出出,日进斗金。
你说,我们明玉楼,能赚钱得会是什么呢”
沈秋边走边想道“姑娘跑场子,出入贵府,能得钱。主子,楼里姑娘卖艺不卖身,陪酒卖笑能得赏钱。酒水吃食价高,也可以得钱。”
慕容秋荻拉了拉唇角,继续问道“这些是普通青楼的常规进项。若我们要脱颖而出,那除此之外呢”
两人穿过窄道,来到玉春苑的匾额下。
不日,这里就将改为明玉楼。
沈秋想一路,也凝眉看向匾额,恍惚间灵机闪过,眼前一亮。
他惊喜道“消息。”
果然是在底层里跑大的孩子。
慕容秋荻想罢,赞了句“不错。”
随即她踏入院门,穿廊过道,走进迎客楼。
一入堂屋,就迎向一众气压颇低的大小姑娘们,慕容秋荻笑道“你们都在等我们”
“主子一夜未归,老朽很是担心。”沈妈妈躬身道。
慕容秋荻笑了起来。
她对有善意的人总是多几分宽容和耐心。“妈妈打算多少银两卖与我呢”
“分文不取。”沈妈妈朝月娘点头示意。
月姑娘拿只早就备下的妆匣,上前弯身,递到慕容秋荻的眼前。
妆匣已被打开,内中躺得正是这座宅子的地契,以及地契下面数张特殊标记的纸。
慕容秋荻的小手一拨地契,扫见下面果然是卖身契。她笑道“这些还是沈妈妈收着吧。我独身惯了,带着不方便。”
沈妈妈一愣,也不矫情,示意月娘收好。
此事后,一众眼睛又再次聚焦在慕容秋荻的身上。
慕容秋荻看向大大小小十个人二十只眼睛,无奈道“你们都没事干吗”
“奴家小鱼儿。”此女正是昨夜在楼梯口瞧戏,实际上厌恶接客的姑娘。
她跳下楼时还拐了脚。
“玉娘,不错的名字。”慕容秋荻一下子就给她把名字改了。
玉娘的脸上闪过诧异,当即向慕容秋荻躬身行礼。
慕容秋荻敢给她改名字,正是亲眼看到玉娘嘴上说着留客的话,其实眼里全是对那人的厌恶,而小鱼儿这个名字,该是配不上她心里那股傲气。
玉娘转身抹了抹沁出的眼泪,微笑道“昨日我萎了脚,今日在厨房里干事吧。”说完后,她一瘸一跛去了厨房。
慕容秋荻看得出来,玉娘是真得厌恶接客,想过得应该就是这般简单平淡的生活。
她压了压为她们这些人泛起的涩意,转身朝沈妈妈道“沈妈妈,事情和银子我都跟沈秋说了。以后,我这姑娘,”她看向金兰花,笑道,“就请你多多照顾。希望她能像沈妈妈一样能干。”
金兰花睁大眼,喜不自禁。
她赶紧朝慕容秋荻行了礼,嫁人做妻妾,哪里有自己当家做主来得自在哦。如胡妈妈般有钱有势,或如沈妈妈般御下有方。在大小姐这里做事,多好啊。
沈妈妈打量金兰花一眼。
在慕容秋荻回来前,她早已把这姑娘的跟脚摸清楚,知道第一楼肯定不会放过金兰花这种留在世家大小姐身边的暗哨。
不过,不打紧,来日方长。若要好的人心,确实得慢慢地养起来。
沈妈妈敛起眸中的精光,颔首道“好。主子您辛苦了,后面的房间我让人重新拾掇过,也换上新的褥子。”
“嗯。以后叫我明玉楼楼主吧。”慕容秋荻说完,自去后院昨日的客房休息。
这具身体才六岁多,内家功法再厉害,也干不过小身板的生物钟,困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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