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步履沉重地走出了牢房。
命运真是跟我开了一个天大的玩笑。
或许就连这四百年的光阴,也不过是一个玩笑。
褚英最后的嘶吼声仍旧不绝于耳
我是他的妹妹
我是皇太极的妹妹
原来六夫人被李家追杀,是因为我竟是哈赤的女儿难怪李家会把我当做孽种。
我的脑子轰隆一声,所有的思绪和理智都瞬间坍塌怎么可能,怎么可能老天让我转世来到这里,就是为了给我一个这样的真相吗
褚英,你一直以来这样袒护我,是因为你早就知道了真相吗
我无法相信,我的头如撕裂般地开始疼了起来。不是这样的,一定是哪里搞错了对,六夫人我一定要去找六夫人问清楚我到底是不是哈赤的女儿,这个世界,我只相信她的答案
我握着褚英留给我的坠子,我要去立刻出城去找六夫人。可是我没有马,也没有敕书,我就这么懵头懵脑地往城门跑。没想到却遇到了大妃的手下们,显然是恭候我多时了,对,我还欠大妃一件事情。
可眼下我哪里有功夫再想大妃的事情,情急之下,对那手下道“我要出城,帮我出城我什么都可以给你们主子”
那领头的人说道“放你出城了难保你还会回来”
“要是不信,你跟着我就是了。”我指着他身后的人道,“你们那么多人跟着我,还会怕我跑了不成我这个人言而有信,既然答应了你们主子,便不会出尔反尔。但是眼下我必须要出城一趟”
那手下身后的人,低语着在他耳边说了句什么,好像是有了大妃的授意一般,当即答应随我一同出城。
哈赤和众贝勒都不在城中,守城门的卫兵皆是大妃的亲信,所以出城易如反掌。
我马不停蹄地赶到了沈阳,这一夜波折后,已是晨曦微露。我几乎是连滚带爬地下的马,道青乌药铺门口,用力地捶着门。
“六夫人龚老伯开门呐是我”
我拼命捶着门,街坊四邻都被我给惊醒了。一直敲了许久,才有人出来开门,正是龚正陆。
我抓着他问,“六夫人呢我要见他。”
只见他脸色苍白,身着一件素色的布衣道“你来晚了昨夜,李总兵薨了,六夫人被连夜接去了辽阳”
沈阳到辽阳八十多公里,我就算是现在去追,也来不及了怎么会这样。
“李成梁薨了怎么会”
我深陷走投无路之地,一下力气全无,跪倒在地。
龚正陆将我扶起来,“你想知道的事情,六夫人都写在留给你的信里了临行之前,她让我交给你。”
他从胸前拿出一份信来,还有一只小的锦囊,颤颤巍巍地递到我手中,“六夫人不会再回来了她的苦衷,都在信里了。”
龚正陆说完,摸了摸我的头,像是要跟我告别一般,“龚某也要告老还乡了。这青乌药铺,我会交给文程文采兄弟打理这是夫人交代的最后一件事情,我已经做完了。”
我将那锦囊握在手心,看着龚正陆步履蹒跚地回了药铺里,我独自靠在墙边,用背上的力量勉强支撑着已经精疲力尽的身体,打开了这封信。
信上写着
万历二十年,十一月末,我在沈阳诞下了一个女婴。
你双颊通红,哭声洪亮,你有着一头乌黑却带着卷儿的头发,眼带异色。这是因为,你身体里淌着女真人的血。李家的一纸休书,让我不得不流落失所。为了躲避李家的追杀,我不敢给你取名,亦不敢说出半点关于你生父的事情,我知道子贞心地仁慈,会护你周全,所以那日你被子茂所夺,我在你的手臂上留下了印记。
三十年前,总兵府上来了两个少不经事的女真族少年,年长的那个天资聪颖,在府上一边干苦差,一边学着汉学。那时我初嫁到李家,在得知他们姓爱新觉罗后,便明白了命运的神差鬼使。我可怜他们二人,于是便出于私心,悄悄放走了他们。后来东窗事发,犯了大忌的我不得不四处流落。几年后,那个年长的少年在抚顺找到了我,为了报恩,他决定将我接去费阿拉悉心照料。那时龚先生是费阿拉里的大学士,与我一样同为汉人,我原以为能在胡人城中就此偷生下去,谁知女真族与汉人间的仇恨和矛盾愈加不可调和,我不得不离开费阿拉,哪知离开之后我才发现自己已怀了身孕。龚先生是我在费阿拉最好的朋友,他得知之后,抛下了一切来照料我。这二十年来,我未曾后悔。我一直知晓你在范楠家中长大,却不敢连累范家,更不敢前去与你相认,身为母亲的失职,我无法企求你的原谅但万历三十五年,你大病一场后,竟是变了一个人一般。从前我以为,这世间只有我一人飘零,却没想到,你我的女儿,竟是有着同我一样的宿命。也罢,也罢,我这一世已是功德圆满,即便归去,也是解脱。
筝筝,我自认不配做你的母亲,所以也无颜面与你相认。但我希望你知晓,一切都有天定,尽人事而知天命。过去不可逆转,未来也无法预测。
若是有来世,奈何桥下,一定记得要忘却前尘。一定不要像我一样,念念不忘,贻误天机。陷入无尽轮回,永不超生。铭记。
母,王氏如意。
若有来世,忘却前尘
她给我的答案,便是这一句吗
原来,我的生父正如褚英所言是哈赤所以那日他才会暴怒地掐着我的脖子,问我手臂上的疤痕何来。他才会如此清楚关于六夫人的一切
确认过真相后,我心底的最后一丝希望也破灭了。
我是哈赤的女儿,也就是说,我和皇太极是同父异母的兄妹了呵呵,那我肚子里的这个孩子,我怎么能够生下来呢他会是个畸形儿或是天生就体弱多病的孩子
为什么,到底是为什么穿越了四百年,我等到却是这个结局
我将那信捏成一团,难以置信。目光呆滞地望着手中的另一只锦囊。
这锦囊里头,居然是一对婚戒。一对,我再熟悉不过的婚戒
这是我和叶君坤结婚时的婚戒,一对纯金戒指,没有多余的装饰,唯有戒壁内侧刻着我们二人的名字缩写。只不过六夫人给我的这对,明明和我们的婚戒一模一样,那戒指内侧的刻字却无迹可寻。
叶君坤说,这对戒指是他祖上世世代代传下来的,他想要拿这对戒指做婚戒,虽然有些旧了,但却意义重大。婚后我们便在戒指上刻上了对方的名字
我终于恍然大悟。
一直以为,我和叶君坤的那一世,是前世。如今,看到这对戒指,我才明白。
这里,四百年前的这里,才是我们的前世啊
这对戒指,是从这里流传下去的。而我腰上的这块陨石,也并非从二十一世纪而来。而是一直是这个时代东西,只不过流传到了四百年后罢了
我穿越回到了我的前世。遇见了叶君坤的前世所以他才会记忆全无,因为那些是在下一世才会发生的故事啊叶君坤这个名字,是皇太极的传承啊
这是现在为止,我唯一能找到的,合理的解释了。
老天,你带我来到这里,就是为了让我明白前世的重重因果吗然后再生生地把叶君坤从我身边夺去,因为我们是兄妹我们,本不该在一起。历经了这么多的磨难,这便是你给我的结果吗
我失魂落魄地跌坐在青石板上。
大妃的部下一直紧紧跟着我,见状连忙上前来查探我的情况。
那领头的手下提醒我道“既然出城的事情办完了,就速速回赫图阿拉吧,不然就迟了。”
“迟迟什么”我失神道,“她要什么,拿去就是了,我随时奉陪”
“主子交代了,必须把你在大军回巢之前带回去。”
“大军大军还在叶赫呢”我一只手趁着青石板地,可是地上打滑,我根本站不起来。那手下伸出一只手臂扶我。
“大军昨晚也班师回朝了,不出傍晚便会到赫图阿拉。”
班师回朝这么快大军才走不过两日,最新的前报来说,大军屯驻在了南关旧地怎么这么快就回来
“怎么会”我难以置信,“这么快,就一平叶赫了”
那部下讪笑了一下,“原先以为你是想拖延时间,看来你是还不知道呢。”
“那叶赫老女大婚,把明朝都给惊动了,特地遣了王化贞带精兵护送其去蒙古。汗王都走到南关了,还是决定息兵打道回府。”
真是万万没想到,这场婚事,连大明都掺合了进来。一定是叶赫向明廷求援,这样一来,哈赤若是要弄叶赫,就等于跟明朝宣战以现在建州的实力,怎么可能与明廷抗衡呢哈赤便是再怒火中烧,也必须忍下这口气啊叶赫身后有了大明的支持,那征服叶赫之日,岂不是遥遥无期了
又是一重钝击在我心上,不战而归,那我与皇太极的约定便只有无限地推迟下去了是啊,叶赫这块骨头,怎会如此轻易地啃下来,是我原先太过乐观了。大妃一定是知晓了这一切,留了后手,怕我拖延到皇太极回城,才先下手为强的。这个为了我而设计的圈套,我已经跳了下来
我知道,这一劫是躲不过去,于是认命道“走吧带我去见大妃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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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赫图阿拉,已是午时。我一夜未眠,在马上奔波,已是身心俱疲。脑子疼得随时都能昏过去,下马的时候还是那几个随从将我一路架去的大妃殿。
我昏昏沉沉,只想好好地睡一觉,但迎接我的,却是另一个残酷的选择。
我跪在大妃面前,那殿堂里空无一人,唯有她浓妆艳抹,居高临下地看着我。
“怎么样那洪巴图鲁在狱中过得可好”
她的语调尖酸,听着我起了一身鸡皮疙瘩,奈何我是满腹的唇枪舌剑,却没有力气说半个字。
“让你探了牢,又准你出了城,眼下可算是欠我两件事情了”阿巴亥俯下身,用一只手捏着我的下巴,逼我抬头看她。
“为什么是二贝勒”如今我所有的疑问,皆得解答,唯独剩下这一件了。
“汗王年事已高,我另谋出路,也是为了保命,情理之中,何况我膝下还有三个孩子作为母亲,我不能让他们吃苦不是吗”她笑得很阴毒,眼底也丝毫没有半分怜悯之意,“女真有父死子纳其妻妾的规矩,那洪巴图鲁生性暴烈,根本瞧不上我们乌拉的女人。我和大福晋都怕他畏他,日后若是真改嫁给了他,可不知会遭什么罪呢既然注定是要随了新王的,倒不如帮一把二贝勒”
所以,她与代善私情是假,而她有意扶持代善是真。褚英下台后,城中自然变成了二贝勒代善来独当一面了,他日假若代善登上汗位,那这城中权利最大的女人便是她了我知道褚英的刚烈,他定然不受这大妃的蛊惑,无意接受她的帮助。所以,他日渐位高权重,才成了众矢之的,人人后怕
“我这里,给你两条路。”
阿巴亥从桌上端来一个盛满了酒的琉璃杯。
“这第一条路嘛,你可以安然无恙地留在城中。如今汗王不在城中,我就做这个主了,将你嫁给五爷做妾,如何”
要我嫁给莽古尔泰这一招,真是一箭双雕。如今城中除代善外,势头正盛的唯有皇太极、莽古尔泰以及舒尔哈齐的儿子阿敏三人了,这阿敏虽然地位高,但毕竟是罪臣之子,掀不起什么风浪来。剩下皇太极和莽古尔泰,一边是叶赫,一边有在赫图阿拉久坐正宫之位不倒的富察氏,皆非善类。把我嫁给莽古尔泰,就是为了让皇太极和莽古尔泰彻底决裂,这样就没有任何一股势力能够在与代善抗衡了。
这样损人利己,一石二鸟的招数,还真的只有阿巴亥想得出来。她帮代善都把路给铺好了
只可惜,我知道她所有的苦心都会付诸东流。
“那第二条呢”我问。
“第二条路,是要你永远离开这赫图阿拉城,不过是躺着离开。”
我看着她递过来的酒杯。原来是一杯鸩酒啊,原来她是想要我的命啊。
要我嫁给别人,还不如让我一死来得痛快我绝对不能成为别人拿来对付皇太极的利器,这样只会将他置身于两难的境遇。
没关系,不就是一杯酒一闭眼的事情吗我已经是死过一次的人了,怎么会怕再死一次
“娘娘的招数,无非是觉得我怕死,想逼我嫁给五爷就是了可惜,我偏偏不怕死,”说着,我仰头举杯,便把那毒酒喝了下去。
“只怕,要让大妃失望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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