万历二十七年,春。
“孙带,你太慢了,还是别跟着我们了”
“大哥,我们还是等等她吧。”
褚英勒马,回头冲那遥遥落在了后头的身影喊道“孙带,你一个女孩子家的,去找东果吧,别跟来了,我们要去猎野味,可没空照顾你”
孙带骑在一匹马驹上,吃力地握着缰绳,“我也要打野味,我要跟你们一起”
“这个孙带,怎么跟个男孩子似的,成天追着我们屁股后头”褚英无奈地放慢了速度,一旁的代善正关切地望着那只有十岁的小女娃,全然没有听见褚英的抱怨。
好不容易是踉踉跄跄地赶上了队伍,褚英便没好气道“你阿玛额娘也不管你吗让你出来这么疯”
孙带两个脸颊被裂缝刮得红红的,却全然不觉,笑嘻嘻地说道“大哥是建州的大英雄,我喜欢大英雄,我就是要跟着大英雄”
褚英盯着这个理直气壮的女娃子,彻底犯了愁。可是眼下他们已经行出费阿拉好几里了,也不能就把她扔在这儿不管。可是按照她的速度,什么时候他们才能行到野狗山啊只怕天都黑了,哪儿还有野味的踪影,他还等着猎上几只奇珍在阿玛面前邀赏呢
“下回见到叔父,一定让他好好管教管教你”
孙带无辜地吐着舌头,“我一定不会再掉队了我发誓”
褚英不再理她,一心记挂着那野狗山里的野味,策马而去。
代善瞧那孙带甚是可怜,想出了个解决办法道“你的小马驹,脚力不好,若是不想掉队,就坐我的马吧”
“不行,这样大哥又会瞧不起我了。”孙带坚持道。
于是他们又这么走走停停地折腾了两个时辰,才到了野狗山。
果然,抵达的时候已是夕阳西下,天色渐暗,褚英气不打一处来,一路上他是走个几里就要停下了等这位孙带格格,原本出城时太好的兴致都给搅没了。
真不知道这个孙带是怎么溜出来的他知道她是个跟屁虫,所以这次特地什么消息也没透露,只偷偷地跟代善约好了时间。没想到这也能被她知晓,然后也不知道她是哪里寻来的小马驹,就追了过来,非要闹着一起出城行猎,他赶也赶不走,劝也劝不动。
他只要说一句气话,孙带就顶嘴喊道“我就是喜欢你”
褚英无奈,一个十岁的小姑娘,能懂什么喜欢也不知道拒绝了她多少次“你别喜欢我了,我是你哥哥,再说我已经娶了福晋了。”
“你你娶了福晋,我也可以当侧福晋你是洪巴图鲁,给你当侧福晋不算委屈”
褚英真是哭笑不得,不知道阿玛和叔父听到这番话,会作何感想呢
代善蒙头听着他们二人的对话。是啊,大哥是费阿拉当之无愧的大英雄,从小就能征善战,比他还有其他的弟弟们都强多了。去年他就披甲上阵,独自带军去讨伐安楚拉库,出兵又快又狠,连夜去了屯寨二十处,其余屯寨尽行招服,俘获了人畜万余,大胜凯旋。阿玛当即封他做了“洪巴图鲁”,这可是勇士的最高称呼啊别说是孙带了,如今费阿拉多少女孩儿想嫁给这位洪巴图鲁啊
在褚英那里碰了一鼻子灰的孙带又落队了,幸好代善老老实实地在等她。
孙带酸酸地问“我跟那常书将军的女儿比,到底差在哪里了”
常书将军的女儿去年嫁给了大哥当嫡福晋,为了这件事情,孙带大哭大闹了一个礼拜,谁都拿她没办法。没想到到现在她都还念念不忘。
代善想了想,说道“她是女人,你还是个女孩儿,没有可比性。”
“我也会变成女人的”
“是啊,或许等你变成女人了,大哥会对你另眼相看吧”代善安慰她道。
褚英提着箭,一下就蹿进了野狗山没了踪影。代善怕孙带一个人害怕,便紧紧地跟在她身旁。
“二哥,山里不会有狼吧”
孙带的牙齿都害怕得在打架。代善的那句“不会”还没有说出后,忽地一个影子窜了出来。
孙带大叫地掉下了马背,代善连忙握紧腰间的刀。
“二阿哥,奴才奴才可算找到你们了”
待一定身,才见那影子并非是狼,而是一个穿着旗装的奴才,那奴才不是别人,孩子正是府上的奴才。代善连忙先下马,将摔了个结实的孙带扶起来,才松一口气,问“什么事情”
“二阿哥,府上府上的嫡福晋生了生了个大胖小子呢,你赶紧赶回去看看吧”
“哇二哥,你当爸爸了”孙带倒是丝毫没有摔着,拍了拍屁股就爬了起来,激动地抱着代善的胳膊,“我们快回城去吧”
代善昏头转向地想着,我真的当爸爸了怎么没有一点儿真实感
听见了动静的褚英也赶了过来,手上已经多了一只小花麋的的尸体,喜出望外,“什么二弟当爸爸了”
“好像是的。”
“那还等什么,咱们快点回城吧”褚英又瞧了一眼那摔得浑身是泥,却仍满眼崇拜地望着他的孙带,无奈道“回城你就做我的马,我可不想因为你这个拖油瓶,坏了二弟的好事。”
孙带满心欢喜地答应。啊她一想到待会儿能坐洪巴图鲁的马,心里就兴奋极了
夜幕降临,幸亏褚英一路疾驰,才赶在了三更前回到费阿拉。三人马不停蹄地去王代善的府邸奔去。福晋已经睡了,孩子有奶妈照看着,代善推门而入,走到榻前看着那用锦被裹着的小身体
孙带伸出一只手指,轻轻地戳了戳熟睡的娃娃的脸颊,好奇道“这个娃娃的脸怎么又红又皱的,傻乎乎的,像只小猴子”
“刚生下来的娃娃都长这样,你也是”褚英说。
代善却好像失了神,望着孩子,一言不发。
“二弟,你莫不是开心得懵了哈哈”
“是,我是开心,”代善抱着褚英,终于爆发出一声欢呼,“我太开心了我当爸爸了”
“对了,二哥,”孙带问,“你想好给他取什么名字没有”
“没有还没来得及想”
“叫岳托吧”孙带建议道,“你看他像个猴子一样,呆呆的”
“不行不行,这是什么鬼名字”褚英嘟囔。
“岳托”代善念了一遍,突然面露喜悦,“就叫岳托”
褚英这下彻底蒙圈了,岳托可是傻子的意思啊代善真是开心得疯了,连脑子也不灵光了。
“这可是阿玛的长孙啊二弟你可要想清楚了,取个好名字才对。”
“就叫岳托吧,我喜欢这个名字。阿玛也会同意的”
见代善这么满意,褚英暗暗地咽了口口水“好吧,反正是你的儿子,你开心就好。”
数月后。
“二弟,你才不过十六岁,还是年少,这次征哈达,还是让我跟阿玛去吧。”
代善却是心意已决,利索地换上甲胄,对褚英道“我想像大哥一样,做个大英雄大哥十六岁的是能只身杀入敌营,我也能”
褚英拗不过他,也不知道这个一直温温吞吞的二弟,怎么突然就斗志昂扬地要上战场了。
万历二十七年,九月。哈赤以背盟为由,出兵哈达,代善随征,擒杀猛各孛罗,遂哈达部灭。
万历二十九年。哈赤进京朝贡。
万历三十一年。建州迁都赫图阿拉。
万历三十三年。喀尔喀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巴约特台吉恩格德里投附建州。
哈赤当即下令将时年十五岁的养女孙带许配给巴约特台吉。孙带大闹汗宫,不允,遂婚事作罢。
她跑去大贝勒府找褚英,褚英却叹着气,劝她“孙带,你还是早些嫁人吧,别再跟着我了。”
“不要我才十五岁,我还不想嫁人我我还想继续跟着大哥,能跟一年就跟一年”
“你跟着我有什么用那蒙古的巴约特台吉,大哥帮你瞧过了,是个好人,你啊等你成家了就会知道,自己现在有多无理取闹了。”
“我不去不去不去我不去蒙古去蒙古干什么放羊去吗还有那个巴约特台吉,一点儿本事都没有,还不是屁滚尿流地跑来投奔汗王哼”
她根本听不进去褚英的劝告,赖着不走“我要嫁也要嫁个大英雄,像大哥这样”
褚英敲了敲她的脑袋,无奈道“孙带,你也该长大了。”
万历三十五年,春。
“二哥,我想跟你们一起去乌拉。”
代善看着眼前这个孙带,她已经从小女娃长成了一个大姑娘,但性子还真是一点儿都没变。汗王昨日方在家宴上下令出征乌拉,隔天她就跑来找他,求着他要同行出征。
这几年,从费阿拉搬到赫图阿拉城,城中愈发不太平,勾心斗角,权利纷争不断。乌拉一战,建州早就蓄势待发,只是眼前这个单纯的孙带,哪里会知道,这是阿玛给叔父下的一个圈套呢
“不行,这次我没办法帮你。”代善拒绝道。
孙带不解,“以前每次你都会帮我的,为什么这次不行”
“乌拉一战,太过凶险,你不能去。”
他何时这样坚决地拒绝过她的请求每次她想要做什么,他都会满口答应下来,即便是忤逆了大哥的意思也好,他也不会犹豫。
他见不得她哭,见不得她不开心,见不得她有半点儿的失望。她喜欢能征善战的大英雄,那他就要去做那个大英雄,即便是一直被大哥的光芒所掩盖,他也要去做。只希望她能看见。
万历二十七年,他第一次随征哈达的时候,才十六岁,连刀都提不稳。但他还是豁出命去了,哪怕是腿上中了箭,断了腿筋,他也装作没有事情一般,像个男子汉一样站到她面前,得到她哪怕只言片语的赞赏和崇拜。万历三十三年的时候,阿玛要把她许配给蒙古来的巴约特台吉,她哭了三天三夜,他就陪在她身边陪了三天三夜。虽然他心里知道,她在等的人不是他,而是大哥。
可能是就连孙带也没想到,这次他会拒绝得如此干脆利落,于是咬牙赌气道“好,你不帮我,我就自己想办法反正天无绝人之路。”
她骗过了阿玛,骗过了汗王,骗过了常书,混进了军营里。一路上默默地跟着队伍,看着旌旗下领头的褚英,心里就也满足了。
她原以为她会是这三千兵马里唯一的女人,却看见代善身边也跟着一个穿着甲胄的女人。
她好生奇怪,也好生气恼。他明明有办法带上她,却是带着别的女人,也不愿意帮她。
她问同行的士兵,那个女人是谁。
那士兵答“是个军医。你不知道吗二贝勒腿有顽疾,据说是早年征哈达受得伤,所以出征都会带个随行军医。”
他在哈达受的伤她怎么不知道她记得那时候,他第一次出征,胜利回师,蹦蹦跳跳地来找她,明明是灰头土脸的,却丝毫掩盖不住他的喜悦。
“孙带,我也能带兵打仗了我也能跟大哥一样上阵杀敌了”
所以那时,他是拖着手上的腿,来找她报喜的吗
她来不及多想,军情迫在眉睫,她万万没有想到,阿玛会因为和布占泰的姻亲关系,而不肯出兵。建州全军身陷囹圄,就练她都差点以为,会全军覆没,命丧乌碣岩。最后还是褚英,夺过了号令,一番振奋人心的励词,令全军重燃希望。他是那样了不起的一个人,一个可以同汗王比肩的英雄
一夜鏖战,终于打败了乌拉军,却没想到随之而来的是阿玛的噩梦
她跪在沙石地上,跪在褚英脚前,只希望这位她心中的大英雄,能说出哪怕只言片语,帮她的阿玛解围她哭得声嘶力竭,紧紧拉着褚英的衣袂“大哥,你帮帮我帮我跟阿玛求求情吧”
然而他没有。直到最后也没有。
那是她第一次见到褚英和代善争吵,却是为了她。
汗王和三军回城后,他们三人还留在原地。代善已经一个箭步冲去褚英面前质问“刚才在父王面前,你为什么不说话”
褚英推开他抓在自己盔甲上的手,反问“父王的心思,你又不是不知道,你让我怎么开口为叔父辩护,便是在忤逆父王”
“她方才那样求你,你居然能做到无动于衷我真没想大哥如今是这样铁石心肠”
“倒是二弟你,不要惹祸上身才是。”
她听在耳中,痛在心里。抹着眼泪,一声不吭地转身欲离开。
褚英见状,上前一步抓住她,犹豫了一会儿,说道“对不起。”
那一刻她心中百感交集,八年了,八年来她仰望着他,追随着他,努力地想要站在他身旁,她真的太辛苦了就像在追逐一颗永远也追不到星星。
于是她缓缓摆开他的手,摇头说“大哥,我没怪你,我知道你为难”
褚英还想再说什么,却终究是没有说出口。
八年,她看着他娶了两位夫人,还纳了一个妾。人人都知道,如今大贝勒府上还金屋藏娇了一个女人。他也当了爸爸,有一回她遇着了他的嫡福晋,牵着他的大儿子杜度在荷塘边玩儿,格外的幸福,格外的恬静。她想,洪巴图鲁会喜欢的女人,应该是那样的吧,温柔贤淑,善解人意,能够在他的背后,帮他打点家里的一切。哪里像她,莽撞幼稚,成日只知道眼巴巴地追着他,八年了,他却从来没有回应过她的心思。
阿玛被削爵禁足,她听闻大贝勒府上着火了,担心他的安危,却没法子去看望他。
入夏。她无意间得知阿玛要去沈阳的消息,这些日子,阿玛一直在暗地跟明朝联系,她心中害怕阿玛会做出些大逆不道的事情来,便偷偷跟着,谁知道却看见了额亦都将军还有褚英。
褚英的身旁,还站在一个女人。那个传说中被他金屋藏娇的女人。
见到她的那一刻,她心中充满了失望,失落。她曾经固执地以为,他不喜欢自己,是因为她还是个女孩儿,而今她见到了这个年纪不过与她相仿的女子时,才明白自己一直以来的“以为”,不过是在自欺欺人罢了。
她固执,不死心,硬是追去了沈阳。在茶楼里,见到他专注于她的眼神,见到他发自内心的笑容,见到他亲昵地去夺她的酒杯她才明白,她从未曾真正得到过他哪怕一点点的偏爱。
她对自己说,今天以后,她就要彻彻底底地对他死心。
他还是他,还是她的大哥,是建州独一无二的洪巴图鲁,只是不会再住在她的心里了。
沈阳一别,他回城复命,被汗王训斥了一上午,甚至不惜一个人把纵火之事给担了下来。
汗王又给她寻了很多亲事,她一个也没有答应,甚至以死相逼,从十岁到二十岁,她从一个女孩儿变成了名副其实的“老女”。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是不愿嫁,不愿离开赫图阿拉,不愿离开这个他生活的地方。
万历三十六年三月,哈赤命褚英、阿敏率5000人征乌拉。建州军攻克乌拉部的宜罕阿林城,斩杀千余人,获甲三百,俘其余众。
万历三十七年,三月。
阿玛通敌之事败露,汗王一气之下,下令诛杀长兄阿尔通阿,和三哥扎萨克图,连其麾下的部将武尔坤也被处死。目睹着亲人一个个被被自己的养父诛杀,她的心中一片荒凉。逃过一死的阿敏来看她,寒心道“干出这样背信弃义的事情,真希望他不是我的阿玛若知道当日他出城是为了投明,我就该一刀杀了他”
岁末,汗王不顾兄弟情义,将阿玛囚禁在一间暗室之中,用铁锁锁住,仅留两个孔穴给他递送食物。而明朝对此事未置一词。
她得知阿玛被幽禁一事后,便闭门不出,向汗王绝食以抗议。谁知却适得其反,惹得汗王大发雷霆,一气之下将她从公主降为了郡主。听闻在大殿上,代善已经极力谏止,也未能奏效。
那之后,代善去看望过她一次。那个不管她多慢都会等着她结伴而行的二哥;那个在哈达受了伤却一声不吭的二哥;那个因为她随口的一句玩笑啊,就把自己的长子取名为岳托的二哥;那个乌碣岩战之后跟汗王作对为她求情的二哥;那个,从未表明过自己的心意的二哥
有时候连她也猜不透这个二哥心中在想些什么。他不像褚英,褚英的爱,跟他的目光一样直接,热忱,不加掩饰。对褚英来说,爱就是爱,恨就是恨,妹妹永远就是妹妹而对少年老成的代善而言,他有太多让人摸不着头脑的地方了。她觉得他或许是喜欢她的,又发现他在和他的母妃纠缠不清他娶的福晋,比褚英还要多,只要是美女,只有有用处,他都照收不误。
那天,代善跟她说“对不起。”
他为什么要道歉,错的本就不是他,他却跑来巴巴地跟她道歉。因为他没能阻止汗王做出这个决定,这个令她痛失了一个又一个亲人的决定阿玛错了也罢,汗王错了也罢,可却是他,唯有他,还记得这赫图阿拉城里住了一个孤零零的孙带。
明万历三十八年,庚戌。冬十一月,哈赤命额亦都率师招渥集部那木都鲁诸路路长来归。还击雅揽路,为其不附,又劫我属人也,取之。
她还是偶尔能得到关于褚英的消息,不是他又获了战功,就是他又猎到了豺狼。他永远是赫图阿拉风头最盛,气焰最旺的那个洪巴图鲁,他骑在战马上的身姿,从她还是个小女娃的时候就牢牢地烙印在了她的心里。
万历四十年,癸丑,哈赤亲率三万建州大军伐乌拉。褚英被勒令留守城中。而她嗅到了危险的味道。一如当年,阿玛决定投明时的那种危险的味道。
为了心里的那份怀疑,她去找了代善求证。代善从来不对她撒谎,代善从来不骗她,这次也不例外。
褚英他想要造反那日汗王下令诛杀长兄和三哥的情形还历历在目,阿玛的死也仿佛是昨日的事情她不敢想那个结果她不是不相信她心中的大英雄,而是她太清楚汗王的残暴了。
于是她请求代善,一定要阻止这一切,无论用什么办法也好一定不能看着大哥眼睁睁地送死。
明万历四十一年,正月。建州从乌拉撤兵不到两个月,布占泰旋复背盟,幽哈赤之女穆库什和额实泰,将以其女萨哈廉子绰启鼐及所部大酋子十七人质于叶赫,娶哈赤所聘贝勒布寨女。春,正月十六日。哈赤轻率建州军,倾巢而出,再征乌拉。褚英又在守将之列。
早朝的时候,褚英坐在空旷的汗宫大殿正中的那把宝座上。
“我要坐上这个位置,才能左右一切,做我想做的事情。也唯有坐上这个位置,才能保护我想要保护的人我必须坐在这个位置上,我一刻都等不了。”
那一天,他胁迫了城中的守将,让他们发誓,从今以后,为他是从,若有二心,必诛之。并焚香告天,若父兄未能大胜而归,我必不开城门。
乌拉克,布占泰逃亡叶赫,汗王率领全师回城。褚英来迎。
回城不过数日,汗宫大殿便传来了一个噩耗。
五大臣与众阿哥以“三大罪”,集体上谏控告褚英。其一,是其挑拨离间,从中作梗,致使“四贝勒”与“五大臣”彼此不和;其二,是其索取强占诸弟贝勒的财务、马匹乃至人丁,引起众怒;其三,是因其在汗王出征乌拉期间,曾扬言“我即位后,将诛杀与我为恶的诸弟、诸大臣。”且若汗王兵败而归,我将不予开城门。
汗王震怒之下,亦是痛心疾首,左右权衡,最后以幽禁褚英而平众怒收场。并不允许任何人前去探视。
万历四十三年,八月二十二日。
汗王以不思悔改之名,咀呪之罪,下令处死褚英。
那一天,孙带和代善长跪在汗宫门口,任是没能阻止这出惨剧。
“二哥,为什么会变成这样他他可是洪巴图鲁啊无人能及的洪巴图鲁,他怎么会死怎么会死在了汗王的刀下”
褚英下葬了七日,她就在墓前守了七日。起初东果哥哥也来过,伤心欲绝,几度要昏过去。郭络罗氏带着杜度和尼堪来了一次,又被汗王的人给赶了回去。
一直到头七,她才等到了,那个大哥心心念念的女人。
而令她真正吃惊的是,她居然和八年前长得一模一样。八年,她已是老女一个了,她却还是十五岁的容貌,仿佛岁月彻彻底底地在她身上失去了作用。
“今天是大哥的头七,既然来了,就来祭拜一下吧”
只见她跳下马,跪倒在褚英的墓前,磕了三个响头,却是无言。
是啊,无论再说什么,大哥都听不见说得再多,又有什么用呢
“明知道你是祸水,可大哥还是选择一次次地帮你”孙带神情恍惚地说道“他帮你救人,带你去沈阳,被汗王罚丢了兵权,甚至不惜承认大贝勒府的火是他放的大哥对你,一片赤诚,你却帮着老八,把他送进了狱中”
她说着,几度情绪崩溃,就要哭了出来。可是她不能哭,尤其不能在她面前哭。若是哭了,那她就彻彻底底地输给她了。
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比她更爱大哥。
代善一直默默地扶着她,他知道,下一秒,她就有可能两眼一抹黑的倒下去。
回城的路上,她问代善“大哥,为什么到最后没有娶她”
“有些东西,不一定是得到,才是最好的。”
代善叹息,“或许得不到的,才最深刻。”
是啊,得不到的才最深刻,此时此刻,从十岁,到二十六岁,她终于明白了。
岁末,哈赤以“归服益广”为由,增设八旗。
明万历四十四年,正月初一。哈赤在赫图阿拉即大汗位,称“覆育列国英明汗”,建元天命元年,立国号大金。大金,便是爱新觉罗的意思。并自废了世子之后,增设四大和硕贝勒。以代善为大贝勒,阿敏为二贝勒,莽古尔泰为三贝勒,皇太极为四贝勒。
久居深苑的她,决定去给代善道喜。
这个曾经的大贝勒,是他的位置如今换了代善来坐,即便是大哥泉下有知,亦会替他开心吧。至少没有旁落别人之手。她知道,如果是代善来接替这个位置,他一定会非常开心。
“兄长阿敏有自知之明,无心汗位,五哥生性残暴,难以建立威信,而八弟他嗜酒如命,如今已是半个废人。二哥,祝贺你,终于是如愿以偿了。”
看见代善前路一帆风顺,她最后的一个心愿,也了了
“孙带,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忘记了。”
代善穿了一身朝服,镶着明黄的金边。她注意到他如今走路还是有些瘸着左腿,心里顿时翻涌起一阵酸意。
“前路还需披荆斩棘,我不能再沉溺在回忆里头了。大哥已经走了,从今往后,你我都好,都不要再记挂那些往事了。未来的日子,还很长很长”
他笑了,笑得那样释然,那样放肆。
从十六岁到三十二岁,十六年,不知不觉,岳托也已经十六岁了,能骑射征战了。
她的十六年,又何尝不是他的十六年呢
也许他今生,注定做不到像她一样,大声地喊出那句“我就是喜欢你”
他原以为,说出这句话,对他来说才是解脱,但其实不然。
真正的解脱,是放手。放过她,也放过自己。
明万历四十五年,大金天命二年。
“汗王,孙带老了,不任性了,也不胡闹了汗王就放我走吧,让我嫁人吧。”
“孙带啊,你终于是想通了”
“是啊,我想通了若是我这个建州老女,还能嫁得出去的话”
“我哈赤的掌上明智,谁人不想娶那巴约特台吉,可还对你心心念念呢,你若是真的想好了”
“我想好了。嫁给巴约特台吉,也没什么不好的啊”
这个巴约特台吉,连大哥都说他是个好人了。她不信谁都好,也不会不信大哥的眼光的
况且就连那女真第一美女,最终的结局不也是嫁去蒙古吗那她又有什么所谓,也许蒙古,真的是个好归宿呢去了草原,就真的,真的,能忘记这一切了吧
一个没有洪巴图鲁,没有古英巴图鲁的赫图阿拉,留下,又有什么意思呢
“大哥是建州的大英雄,我喜欢大英雄,我就是要跟着大英雄”
“你你娶了福晋,我也可以当侧福晋你是洪巴图鲁,给你当侧福晋不算委屈”
“孙带,你也该长大了。”
“孙带,过去的事情,我已经决定忘记了。”
孙带长大了,孙带会听话,乖乖地嫁去蒙古。
明万历四十五年,天命二年,喀尔喀蒙古博尔济吉特氏巴约特台吉恩格德里娶哈赤养女孙带郡主,遂称巴约特格格。
大金天聪九年,迁居东京辽阳,后封巴约特台吉为三等子。崇德元年卒。巴约特格格晋封为和硕公主。
顺治六年,四月。公主病逝,时年六十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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