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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06
    “通知书丢了”薛老师大惊“这么重要的东西,怎么能丢有细心找过没你这丫头也不是个粗心人,怎么能给丢了问过家里人没”

    元棠咬着嘴唇,自从重生以来,还是第一次有人紧张她。

    她执着的托着鸡蛋“老师,我回去再找找,不过找到的可能性不大您能不能帮我问问”

    提到这种大事,薛老师立刻拍胸脯应道“好,我这就去给你问。”

    元棠深深的鞠了一躬。

    她自己也不知道通知书能不能拿到手,所以只能先来找老师要个答案。

    但不管通知书能不能拿到,这个学,她上定了

    把鸡蛋塞进薛老师的怀里,元棠一溜烟的跑了,任凭薛老师在后面怎么叫也不回头。

    薛老师兜着那几个鸡蛋,无声的叹了口气。

    元棠的身影瘦小,脊背却挺直。

    薛老师眼看的清楚,元家的这对龙凤胎都是他的学生,他当了元棠元栋三年班主任,早就发现元棠身上有一种百折不挠的韧性。

    镇上的中学不伙食,都是孩子们自己带着干粮来,到了饭点用煤油炉子热一热,睡觉也是各自带了铺盖睡在教室腾开的地上。

    就这样严苛的生活环境,元棠每隔两天还要回家住一天,一来是回去帮家里干点活,二来是回去拿她跟元栋的干粮。

    他有次看到元棠背着装干粮的包袱念念有词,细听才发现她是在背古诗。干粮包袱足有二十多斤,里面装的全是红薯,玉米面和蒸的馒头,沉甸甸的包袱几乎要把她给压弯,可她眼睛亮晶晶的,嘴里背完古诗背公式

    曾经的身影和面前的身影重叠。

    薛老师把鸡蛋收好,想着等自己打听完,再把鸡蛋还给她。

    农村姑娘想读书总是一件难事,但只要她有这个心,自己能帮一把就帮一把吧。

    元棠回到家已经过了午,赵换娣应该是回来过,匆匆做了饭又去地里。

    掀开锅盖,元棠看见大半碗炖好的茄子土豆,里面零星夹杂着点肉末。

    元芹不知道从哪儿冒出来“大姐,妈交代的,锅里有饭,灶头的菜都是给你留的”

    看见元棠自顾自的盛饭,元芹又想起母亲让她说的话,小心的开口“大姐,妈还说说晚上吃五花肉炖土豆,她没你做的好吃,让你先做上。”

    元棠扒了两口饭“家里没肉。”

    赵换娣把钱看的死紧,别说是钱,就是家里的细粮也是放在她那屋,生怕她做饭时候偷吃。但凡有点肉,也是锁在柜子里。

    元芹鼓起勇气“妈说柜子上有两块钱,让你去割一斤。”

    元棠嚼着饭粒。

    元芹觉得大姐虽然凶,但自己又没惹她,斟酌一会儿,壮着胆子开口。

    “姐,你真要去上学啊”

    元棠嗯了一声。

    元芹搓着衣角不说话。

    元棠放下筷子“怎么,你觉得我不该去”

    元芹细声细气说道“我觉得上到初中就差不多咱妈说了,咱们读再多,家里也供不上大学。高中毕业跟初中毕业差别也没多少”

    她悄悄抬眼看一下元棠“姐,要不你跟我说说你心里咋想的吧,我不跟妈说。”

    元棠把饭吃完,咸的给自己灌了一大杯水。

    正当元芹觉得自己这话说的没毛病的时候,元棠冷笑一声。

    “跟你说”

    她走上前轻拍元芹的脸颊“你二姐都知道不往我身边凑,你倒是胆子大,敢来我边上找不自在。”

    元芹脑子轰一声炸开,脸颊瞬间红了“姐你啥意思”

    元棠自顾自起身不搭理她。

    元芹忍了又忍,眼睛渐渐红起来,声音带着哭腔“我怎么了我好心关心你你不领情就算了,干什么欺负我”

    她明明是好心怎么大姐这么不讲道理

    元棠拿了柜子上的钱就要走“不需要。”

    重来一次,她看清了很多事。就比如元芹,上辈子这个胆小懦弱的妹妹,她一贯是怜惜的。可最后从这个吃人不吐骨头的家庭留下的,只有她元棠一个人。

    所以这辈子她谁也不要心疼了。她就心疼自己。

    元芹眼泪终于掉下来,追了几步“元棠我又没惹你,你冲我撒什么气”

    她心里委屈的很,明明几天前大姐还不是这个样,怎么才短短几天,她就跟全家都是她的仇人一样,见谁咬谁。

    “又不是我让你没考上高中,你赖别人怎么不赖自己咱妈说的对,你就是自私”

    元棠本来已经走出去了,听见这话,似乎又回到了昨晚刚见到元柳元芹的时候。

    那一半火焰一半寒冷,烧着她,冰着她,让她不得安宁。

    她抿着嘴唇,扭过身子,抬手就是一巴掌。

    元芹眼泪还挂在脸上,被元棠一巴掌打懵了。

    元棠虽然是大姐,但这么多年,她也就小时候对元栋动过手,旁的几个弟妹因为差着岁数,元棠又脾气好,所以自从记事起,她挨过赵换娣的打,挨过元德发的打,就是没挨过元棠的巴掌。

    元芹自以为自己在大姐那儿是不同的,所以才敢问到面上来。谁承想就因为几句吵嘴,大姐居然打她

    元棠捏着元芹的后脖颈质问道“元芹,你有什么资格在我前面大呼小叫”

    “从小到大,你是我抱大的,从你生下来到记事,我天天背着你跟元柳,到我上小学,你跟元柳没人管,还是我带到课堂上去。你吃饭穿衣,乃至上学,我哪点没操心到。”

    “你那爹妈眼里只有元梁,是我给你做的饭是我给你缝的衣服是我给你讲题补课”

    “结果我就是想上个学,连你都有资格在我面前说我自私。元芹你算个什么东西”

    元芹哭的鼻涕眼泪都出来了,元棠却充耳不闻。

    她打了元芹,却没有因此感到丝毫快乐。

    上辈子那些点滴如在眼前。元栋是她同胞生下的兄弟,吸着她的血旁观她悲惨的人生固然可恨,可元柳和元芹也没好到哪儿去。

    从分包到户之后,村里鲜少有完全不上学的女孩,但大多数都是只上到小学,再好点也就是初中上完,能把高中上完的凤毛麟角,更别说上大学了。大学是不要学费,可每个月生活费也不低。

    如果说元栋和元梁是男孩,他们榨取她的价值是因为大环境下重男轻女的固有观念。那元柳和元芹毫无疑问是这种环境下鸡贼的产物。

    她们得益于她这个长姐的付出,却在付出之后将她弃如敝履。

    元棠想起自己上辈子不止一次提出想去学门技术,那时候已经二本毕业分去学校工作的元芹是怎么说的

    “姐,你都多大岁数了,还学什么技术啊,再说了,现在也不包分配了,学出来也照样找不到事干。咱爹妈还有病着,你要是走了,谁来照顾我工作忙着呢跟你说你也不明白,你别问了。反正现在把爹妈接进城也不是好时机”

    忍辱负重十几年的元芹后来成了县一中的老师,后来又成了优秀教师,一直到退休,她都没有再像小时候那样做小伏低过。取而代之的,是元棠每次问起她任何事情,她都一脸不耐烦。

    “你又不懂”“姐我忙着呢”“跟你说了你能帮上什么忙”“哎呀你别问了”

    元棠想起上辈子她去送侄子时候听见元芹跟家长谈话。

    “你们做家长的一定要注意,孩子上学是最要紧的事。钱什么时候不能挣孩子学习要是耽误了,那就是一辈子的事。尤其是高中,考上高中之后稍微用点心也能走个大专,孩子没有学历将来可是寸步难行”

    看啊,她明明那么清楚,偏偏在自己身上选择了抽身退步。那苦厄的命运里,只有她一个人,而本应该下坠的元芹和元柳,被她推上去之后也没拉她一把。

    如果说元栋给她的是亲情上的背叛,那元芹和元柳无疑是让她感受了一把来自同一阵营的背刺。

    她们本是一类人,可元柳和元芹就那样看着她,对着她指指点点,嫌弃她不上台面,觉得跟她没有共同语言。

    可她们怎么不想想,如果没有她的不上台面,元芹和元柳早就该跟她一样,变成同样庸俗的妇女,同样面目模糊的姐姐和妹妹,同样为家里人奉献若干年再被嫁出去的一个“外人”。

    元棠甩甩脑袋,拽着元芹的头发“元芹,你给我听清了,你这辈子都欠我的。你记不住是你没良心,但你要再冲我指指点点,我一定好好给你补上该挨的打。”

    说罢她撒开元芹的头发,头也不回的出门去。

    身后元芹先是小声啜泣,然后嚎啕大哭。她扑进屋里的床铺,哭的泪眼婆娑,斜眼看见元棠早上扒拉出来的书本,咬着嘴唇把书本丢在地上,狠狠踩了几脚,然后又趴回床上大哭。

    什么大姐妈说的对,大姐就是疯了想上高中想疯了

    自己明明是好心想要劝和,她居然打自己

    元芹哭的气噎声堵,心想自己再也不跟大姐好了,她妈说的没错,大姐就是有毛病。她想读书也不看看家里什么条件,一点都不体谅父母的苦处。

    元棠出了门,心里的郁气还挂在脸上。摊开手掌,手心里有深刻的指甲印,有几个甚至还渗出血来。元棠把手在身上一抹,那点血色就消失了,如同没有痛觉一般,元棠把手插在衣兜里,沿着村后的小路走上一会儿,到了山脚下一处小院子。

    “胡燕胡燕”

    胡燕听见声音就跑出来,她是个长得十分喜气的姑娘,圆圆的脸上一双大眼睛,头发乌黑的梳成大辫子垂在脑后。

    “你来啦快进来,我就说找你去呢”

    看见上辈子的好朋友,元棠终于心情好了一些,胡燕让她进屋,偷偷摸摸从里屋拿了点东西出来,献宝一样塞给她。

    “快吃,我妈上镇上去了不在家。我特意给你留的。”

    一小包酱猪蹄,猪蹄的油色印在纸上,皮肉不够酥烂,却显得嚼劲十足。

    胡燕一脸得色“好吃吧我让我哥从县城买的呢。”

    猪蹄放久了,肯定没有刚出锅的时候好吃,而且上辈子元棠到后来也是真的吃过很多好东西,并不稀奇。但一想到中午那顿,元棠吃的就起劲了。

    赵换娣说她爱吃土豆炖茄子,其实她根本就不爱吃。

    她就是爱吃肉,不然上辈子不能得上高血压。

    胡燕看她吃的开心,给倒了一杯茶过来“慢点吃,等过两天咱俩去县里吧我哥说给我在地毯厂买个工作,让我过去看看环境,你陪我一起呗。”

    元棠动作一顿“你定好了真不上了”

    胡燕趴在桌子上,有点苦恼的晃了晃脑袋“不读了,你又不是不知道,我本来就不是那个料子。要不是想跟你一块,我初中都不想读的。我哥说了,县里的地毯厂花三百就能买进去,我就想去当工人。”

    元棠“那也好”

    胡燕上面两个哥哥,一个开大车,一个给人干瓦匠活,虽然不是什么大富大贵的家庭,但在村里比较殷实。

    上辈子也是给胡燕买了工作,后来等到她回乡,已经听说胡燕嫁出去了,只不过胡燕是远嫁,后来再也没有联系过。

    胡燕试探道“你呢我听你爸妈说你没考上你要不跟我一块去县城吧,我堂嫂那个饺子铺,现在生意可好了,想招个专门包饺子的。”

    元棠摇摇头,没提自己通知书的事,转而问起旁的。

    “包饺子就算了,我来是想问问,你二哥那边还收不收小工,收的话一天是多少钱”</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