元棠本来还拿不好以什么态度来对待江沛。
毕竟江沛虽然没说过自己的身世背景,但是有眼睛的人都能看出来对方来头不小。在这样的场合遇见,还是竞争关系,元棠突然卡了壳。
可对方直接一句“学妹”,把场面带去了另一个方向。于是她也和和气气的打招呼。
“江学长,真是巧。”
两位正主搭上了话,衬得刚才还剑拔弩张的史毅拓和徐旭两人尴尬起来。
“你们认识啊。”
元棠开口道“对,是一个学校的。”
江沛长身玉立“学妹说的太见外了,上次想要谢你,但家里这段时间事情太多,一时顾不上。”
他低头看了一眼手表“今天这个时间就很巧,中午”
元棠下意识的拒绝“不用了学长,上次只是一件小事,而且过后我得到的已经很多了。”
这也是她后来才想明白,电视台采访,以及学校那么大手笔的奖金和奖状,要说后面没有江沛的推波助澜是不可能的。
毕竟公安那边调查清楚还需要时间,电视台上门的太快,根本不符合一贯的规律。
最重要的是,在后续的记者报道中,都没有江家人出现。大家似乎都默契的一笔带过事件的主要当事人,仿佛他们不出现也是很正常的现象。
所以她是真心的觉得江沛不欠自己什么,她本身出于社会道德救人,最后也得到了来自于学校的嘉奖,很公平。
比起中午吃饭,元棠更想找到一种不得罪人的方式,好把东方三厂拿下。
刚才她一路走来,对收购东方三厂的意愿提高了很多。
不同于自己的厂子,东方三厂的机器有四五种,其中最核心的是几个汽水车间。
在来之前,元棠就已经拿到了东方三厂的一些资料,里面详细介绍了东方食品三厂的发展过程。
这个厂子最初只是作为另外两个厂子的延伸,主要是用来生产汽水的。主打产品是三款,橘子汽水,菠萝汽水和薄荷汽水。随着汽水的销量越来越好,三厂逐渐才承担了更多的生产任务,开拓了泡泡糖,果丹皮,香芋糖和辣条这几样小零食。
到了后来,三个厂子越发的独立分开,三厂又自己开发了几样,销量一直都是不错的。主要销货是附近的四五个省份,又因为跟供销社签过单,目前效益不上不下,还能勉力维持。
元棠在看到那一排排机器的同时,脑子里已经产生了很多个想法。她心里略一估算,觉得这个厂子大有可为,她想拿下这个厂子。
只是
元棠看着江沛的脸色,心中觉得很棘手。
这个厂子一百多万下来还是划得来的,但是要有人抬价,那就显得很吃亏。
江沛面色不改,依旧是那副彬彬有礼的样子。听到元棠的话也并不见生气。
元棠心中松了一口气,也觉得自己是不是刚才拒绝的太干脆了
她正想着是不是要说点什么来缓解尴尬,突然听到外面一阵吵闹声。
让我们进去我们是厂里的工人,为啥不让我们进啊,我们进去找新厂长问问,薛厂长被抓了,凭啥扣我们的工资”
“今天不把话说明白了,这件事没完”
“就是之前说的多好听,说厂子卖了也不影响我们,现在倒好,说出去的话都放屁了,把我们的工资从一个月一百二降到八十,哪儿都没有这种道理”
吵闹声越来越响,元棠不明所以的看向史毅拓。
另一边的徐旭跟史毅拓一同出声“我们去看看”
俩人顾不上瞪对方,一路小跑去外面找负责人。
元棠和江沛站在原地,等了好一会儿也没等到两人回来。
倒是外面的嗓门越喊越大,很快就一阵嘈杂,像是起了什么冲突。
还不等两人有所反应,只听到一群人乒乒乓乓的跑来了。
为首的人穿着工装,前前后后十几个人,瞬间把元棠和江沛包围住。
“喂你们就是这次来买厂的人”
元棠皱起眉头,她怎么忘了。
这个厂能胆大到直接把港商绑起来,自然也有胆子来找新厂长要条件。
她顿时后悔自己这次来的太大意,应该叫郑松陪着自己来。
江沛脸色不改,依旧是那副文质彬彬的样子。他长臂一展,不动声色的把元棠挡在身后。
“对,我就是今天来考察的厂长,我姓江。”
“你们有事吗”
元棠有点意外,江沛却格外镇定。
有工人挠了挠头“不对啊,我记得今天不是来了两个吗”
“薛哥,你看”
被叫薛哥的工人目光落在江沛身后。
江沛皱眉跨了一步“这是我的秘书,刚才那个厂长已经出去了。”
薛哥骂了句脏话,他本来想着是趁着这两个人都在,他正好带着工人来,到时候两边一挤,抬抬条件。
可谁承想现在跑了一个他觉得晦气,只能逮着剩下这个提要求。
“喂你我跟你说,你找人买厂不好使,我们厂子原先是国营厂,卖厂子的事,别人谁说了都不算,你必须得跟我们说”
薛哥长得人高马大,江沛虽然也高,足有一米八五,但他穿着西装,对上薛哥的大块头,显得斯文许多。
而在这样的场合,斯文往往意味着落了下风。
面对薛哥的要求,江沛第一反应就是觉得荒谬。
且不说东方三厂已经在别人手里过了一手,已经不算是国营的了。
就算是国营的,也没有工人跑来要求不降工资的。
江沛没说答应不答应,只表示自己是来看厂子的。
“买和不买并没有决定好。”
薛哥大马金刀往那里一站“那就现在决定吧。”
他这副做派,仿佛厂子是他当家了。
江沛紧紧拧着眉心据我所知,厂子现在的所有权应该在张先生处吧。”
张先生,就是那位倒霉的前港商。
江沛显然比元棠的消息更完备,甚至跟那位张先生还有私交。
张显明的名字一出,在场的工人们都沉默了。
江沛轻飘飘的说道“我今天只是来看厂子的,张先生说虽然你们绑了他,但好在最后也没对他做什么,劝我收购下来,接着经营”
工人们顿时觉得脸在烧。
绑了张显明那件事,他们今天在场的参与不多。毕竟真参与多的,都已经被抓起来了。
尤其是打头的薛厂长,听说从重判了八年呢。
但是他们也不能说张显明做事不厚道,因为剩下跟随薛厂长那些人,张显明亲自写了谅解书,最多只是判缓,大部分人都只拘留了几天就放出来了。
所以他们纵然有不平,但更多的还是觉得怕。
以往那种人多势众的风气,在港商面前似乎并不管用,不光是不管用,还把人都吓跑了。
今天来的这人跟张显明有关系,是不是也是那样较真的
那些被薛哥撺掇来的工人顿时后悔了。
众人之中,只有薛哥还硬撑着不松口。
“管他姓张姓王,反正我们说了算”
“我们的诉求很简单,就那个工资,你不准降”
这话说的既没有来由又十分的愚蠢,最起码江沛就被他的话给气笑了。
“你说不准降工资”
薛哥硬气的很“对我说的,不准降”
江沛眼皮垂下去“工资的升降是市场决定的,我说了不算。”
薛哥本以为自己这样大的块头一吓,对面那个小白脸不说同意吧,总也要说话转圜一点。
谁知道这小子前面看着软蛋,现在却突然不好拿捏了。
他眼睛一瞪“你就不怕你厂子开不下去”
他可不是说玩笑话,谁家厂子不是工人支撑起来的,旁的不说,他们东方三厂要论团结,几乎没有厂子能比得上。
到时候他振臂一呼,大家都不工作了,看他上哪儿去找人来干活。
江沛还是那副漫不经心说话气死人的样子。
“且不说这个厂子我要不要,就算是要,你们全走光了,我回头就能补上人来。”
元棠忍不住在后面拽了下江沛的衣角,她算是服了。
本来以为江沛会是什么八面玲珑的人,谁知道这人说话连个弯都不打
还不如刚才她出面呢
薛哥强装镇定“这个厂子百号人,你能全开除公家答应我们的,说好这几年不准开除人。”
他之所以敢闹这么一场,归根到底也不过是公家给的依仗。
这几年沪市国营厂子能支撑下去的越来越少,市里最怕的不是工
人下岗,而是怕工人们集体下岗。
都下岗了,到时候不得闹
所以为着平稳交接,提前给工人们下了无数保证。
薛哥挺起胸膛“说了不准开除,你要是买了厂子,不还要用我们我们的要求又不高,只要求工资不降而已”
江沛瞳仁漆黑一片,他冷笑一声,不想多说了。
元棠叹了口气,站出来对着还沾沾自喜的薛哥解释。
“这位大哥,你进厂多少年了”
薛哥语气冲的厉害“九年了,怎么你还想开除我”
他可不是软柿子,谁想开除他,就得做好鱼死网破的准备。
元棠“你以为开除你就只有开除你一个手段吗”
“我我们老板现在是不想跟你们计较,真要计较起来,想开除你有一百种办法。”
“比如说厂子收购下来之后,直接不再出货,你们的工资没有加班费,只有最基础的工资。你们到时候肯定要出去找事情补贴家用,就以你们违反厂子规定为由开除。”
“再比如,你们集体闹事,那就把厂子直接宣布倒闭。公家是不允许开除,那我们倒闭好了。等到倒闭之后,我们再开一家新工厂。”
元棠的话叫人出了一身冷汗。
薛哥这才意识到,自己刚才的话显得多么可笑。
他想要威胁对方的条件,更是毫无价值。
元棠顿了一下“总之,你们最好要接受厂子改制的现实。”
这些人之所以闹,究其原因还是没有调整过心态,总觉得国营厂子如何如何。
可换了私人老板当家,谁管你那些
自从自己做了厂长,元棠是能理解刚才江沛为什么一句口风都不愿意松的。
管理是一门艺术,这艺术的背后绝对不是简单的退让和将心比心。
它更多时候是博弈。
工资的事情可以商量,但绝对不能让对方养成这种动不动就来闹事的风气。
尤其是在已经出过事的前提下,这个厂子居然还不改风气,依旧选择最愚蠢的方式来沟通。
他们就不想想,闹这么大的后果是什么
元棠苦口婆心的给这些人解释。
史毅拓、徐旭,这会儿才姗姗来迟。
两人都是一额头的汗,身后跟着一个平头整脸的小年轻。
小年轻是厂子里的代理厂长,自从张显明不要这个厂子后,跟公家扯皮了好一段时间。
公家意思是你不要了就直接自己卖,可经此一遭,东方三厂的风气早在外面传开,想要卖,必然要折价。
张显明觉得亏,自己接手这半年多,等于是挣的就一点,赔却赔了好几十万。
这买卖亏本啊。
张显明气的都不想往这里来,干脆把一切事都丢给新进公司的秘书。
新秘书当了代理厂长,每天也是烦躁。
这个厂子太难管了。
东方三厂的工人们都特爱抱团,他说什么都没人干。
新秘书管不住人,干脆去查账。一查就发现这半年多厂子发展很差,工人们整天磨洋工,还拿全额工资。
他一寻思,自己总不能什么都不干。新进公司,他怎么说也要好好表现一下。
这样等到自己回到老板身边,才会受重用。
于是直接砍了工人的工资。
可砍了工资,工人们就更闹事。
这几天闹的他都不敢在厂子里待。
刚才史毅拓和徐旭刚出门就被工人堵上了,好不容易出来,却被工人们拦在厂房外不准进去。俩人只能到处跑着去找这位代理厂长,所以才来迟了。
代理厂长来了,赶紧就给元棠和江沛赔笑脸。
“真是不好意思,给两位造成了不好的印象。”
他心里直叫苦,这叫什么事啊,他不过是出去躲清静,结果就让来看厂的人被工人堵了。
一想到厂子卖不出去,他就不能回到公司,他简直眼泪都要掉下来。
代理厂长把人都赶走,弓着腰把江沛和元棠请到自己的办公室。
江沛倒是没有绕弯子,直言道“我没有意向。”
代理厂长灰心了一大半。
元棠思考了一会儿,却点头道“我有意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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