池奕用眼神示意,徐检接收到他的信号,便上前呈了一份文件给贺戎川。池奕去给人穿好衣裳,顺便瞄了一眼文件内容。
基本上没改,就是自己写给他的那些。
之前军营里众人一直在纠结饷银的发放规则,如何避免被人中饱私囊云云。但池奕却想起,历史上常用的是另一种更好的方式。
他建议,让朝廷从郊外的皇庄给士兵分田,允许他们自由耕种不纳税,用以抵消部分饷银。既能利用士兵的空余时间,也能大大降低军饷被贪污的风险。
但这话不能从他口中说出,只能去徐检那绕一圈。提出一个这么有用的建议,在讨论公事相谈甚欢的氛围下,后面沟通感情就容易了。
见贺戎川读着文件,池奕便拉了一把徐检,状似无意地和他聊天“徐将军知不知道,方才陛下舞的是什么剑法我也不懂这些,只觉得好看极了。”
徐检抬头望一眼,见无人注意,方低声回答“此招名为拂柳式。”
池奕故作懵懂地点头,“好看是好看,只是这动作过于柔软,真打起来不好用的吧”
“那倒不是。”徐检沉默片刻,似在回忆中游走一圈,缓缓道,“在南疆起兵后不久,我们在惠州遇上镇守的总兵,对方麾下士卒作战生猛,以一当十。”
“正在无计可施之际,我出营散心,恰好碰见陛下舞剑,就是这一套拂柳式。我在旁观看半晌,恍然开悟,对方固然生猛,但柔能克刚。”
“于是我叫来几位将领,请陛下为我们讲解这套招式,从中提炼要领,传授给众兵士。凭借至柔之力,最终破敌,我们方能走出南疆,征战中原。”
“原来还有这样一段缘故。”池奕一脸天真,“方才徐将军看见了么陛下身上那几道疤,也是战时留下的”
远处的贺戎川似乎仍在研读那份文件,徐检继续道“陛下在南疆征战多年,从未受伤。但北伐那次,我们的下属私通敌将,陷陛下孤身于千军之中。彼时我在旁保护,挨了十几刀仍护不住,到底让敌
人砍伤了陛下”
这段对上了池奕对书中内容的记忆,他继续问“然后呢”
“然后我们几人被逼上峭壁,陛下恐为人生擒,自行跌下悬崖消息传回,全军万念俱灰。未料两日之后,陛下竟让人救了回来,在营中调养数日,便又上了战场”
池奕一愣,书上写的明明是贺戎川落入悬崖后,自行调息七七四十九日,凭借玉珠的灵力重获生气,回去时他的军队早已遭受重创,休整了好一阵才恢复元气。
可现在徐检说的和书上不一样难道自己的到来改变了这个世界但自己明明几个月前才来,怎么会改变好几年以前的事
他暂时搁下疑惑,盯着徐检,意味深长道“徐将军不说我都不知道,看你如今的态度,想不到以前竟有同生共死共患难的时候。”
要促使双方沟通感情,暴君能不能变温柔不确定,但根据这些天的了解,这位徐将军还是很感性的。
他扫了眼神色茫然的徐检,退到一旁,悄悄溜到贺戎川那边去,似是随口道“陛下再仔细看看。”给人留出足够的时间酝酿情绪。
徐检久久呆愣在原地,池奕的话戳在他心上,翻搅出一些陈年的记忆。
他原本出身武将世家,不肯食祖上爵禄,定要自己去考武举。十年前中进士,却正好遇上先帝驾崩、新皇登基,京中一片混乱,他这个新科进士就被分到了南疆的王府。
除了负责王府守卫,他还要给年仅十二岁的贺戎川教导武术。起初他对这位王爷充满怨恨,认为是他害得自己无法留在京城,要来这蛮荒之地吃土喝风。
可渐渐他发现,贺戎川虽然待人严苛,但习武异常刻苦,于用兵之道也颇有天赋,没两年竟越过了他去。
南疆之地偶有叛乱,他们一同出兵平定,之后他便为南疆王的勇武谋断彻底折服。他不解,王爷原本是先帝嫡长子,才干过人,为何会落得如此境地。
于是不知觉间,已转变了态度。
后来,幼帝无能,外戚干政,异族入侵,天下大乱。南疆王愤而举兵,不顾一干老臣反对,坚持任命他为主帅。
掌五万兵马,他终于体会到所向披靡的快意。他们历经艰险,于无数个九死一生中挣扎图存,共同击退周边小国入侵,平息南疆各地叛乱,最终北上攻入京城。
此后,他带领的军队改名中央军,驻扎在京郊;他本人也封官加爵,位极人臣。
只是后来
西风吹彻,夜渐深,渐寒凉。
徐检缓缓抬头,贺戎川正垂眸研读文件,神色莫辨。腰间的青霜剑仍是当初那把,陈年的伤疤不知为何依旧殷红。
池奕方才那句话,以及前些日子在营中同他说的几句话盘桓在心间,徐检一时下了决心,理过衣袍,近前两步跪在地上。
他一头拜倒,“陛下,臣有罪。”
贺戎川身子猛然一颤,轻咳一声,整个人转过去,双手背后,微微扬首,“朕这几年欺负了不少人,他们怨恨,也就罢了。”
“可对中央军,对你徐将军,对朕当年那个徐师傅”
语气十分克制,只像是寻常的叹息。
池奕心跟着揪了一下,能说出这样的话,看来温柔药丸的确是起效了。可他原本以为效果只是不随便杀人,却没想到还能让人变得多愁善感。
被跟了自己这么多年的人怀疑,池奕能看出来,贺戎川这是伤心了。
凉风打破沉默,卷起徐检犹豫挤出的话音“陛下恩典,臣一刻不敢忘。但中央军在两年前,也是死过人的。”
两年前的一天,中央军军营突然来了一伙差役,不由分说拘捕了徐检的副将孟选。几日后公布罪状,说孟选过年收了部下送的一盒土特产,犯了受贿罪,由于当时朝廷在狠抓贪官,直接判了斩立决。
孟选也是十年前和徐检一同奔赴南疆的将军,同样身负累累战功。他的死讯传遍中央军,众人明面上不敢议论,心里却一致认为这是一场兔死狗烹鸟尽弓藏的开端。
徐检起初还骂下头人乱说,可日久天长耳濡目染,自己便也动摇起来。于是,整个中央军形成了心照不宣的默契。
所以即便史烈传出的流言十分拙劣,也仍然有人受骗。
“臣在京中这几年,逢年过节故旧交游,银子不敢收
,可吃食器物之类总有难以推拒的时候。这些事,臣恐怕让人拿住,也会落得孟选那般结果。”
徐检心慌,可话头已经开了,不得不说下去“营中士卒亦如此想,皆是臣一人教化,但臣从未有过不轨之念恳请陛下念在旧情,允臣辞官挂印,回乡耕读”
池奕让打着灯火的小太监退下,三人便暗成了影子。他借着月光观察贺戎川的神情,倒有些讶异,此人此时脸色十分难看,五官拧在一起,像是要用绷紧眉眼的力气去压喷薄而出的情绪。
这、这是温柔么怎么有点不太像
不管怎么说,刚才推了一把,把局面推成这样,总不能半途而废,只能再推一把了。
他的视线在二人之间扫过,忽而迈步上前,抓住贺戎川的手臂,将他拉到徐检面前。然后拿着他两只手,将伏在地上的人扶起来。
池奕现在在主角光环之内,必定会被这二人忽略。接着,他用力打开贺戎川的臂膀,将他向前一推,控制他的双臂揽着对方肩背,做出个主动拥抱徐检的动作。
增进感情嘛,千言万语抵不过一个拥抱啊如果暴君真的变温柔了,大概会二人抱头痛哭吧
然而事态并不如他所料贺戎川忽然向外用力,强硬地将池奕打到一边。接着,方才一直在发呆的徐检似乎突然醒悟,走上前来,张开双臂
池奕吓了一跳,好不容易布置了这么多,这人怎么关键时刻作死啊
可他也拦不住。徐检当然不敢真去拥抱,只虚揽着对方的肩背,眼中现了些柔软。
“十年前,初到南疆时,臣随同陛下出征,路遇沼泽地,陛下不慎失足臣便是这般。”
十二岁的孩子,脾气古怪得很,掉进沼泽也不知道喊人。幸亏他留个心眼及时发觉,费尽千辛万苦找到那孩子,将他从泥地里抱出来时,就是现在这个姿势。
很久之后他才知道,那孩子精明得很,怎么可能真陷进去出不来。他只是想试试,若不呼救,是否会有人来找他。
于是心生怜悯,所以至今也没告诉他,当时将整片沼泽翻过来也要找到他,只是因为怕
他出事,自己回去会获罪罢了。
不过这也没什么要紧,反正后来无数次在战场上舍命相护,都不是此等缘由。
池奕躲开一些,远离这二人。这一下也推完了,接下来就要看成果了。
贺戎川不着痕迹后退两步,侧过身,按住肩臂被触过的地方。他静静站了一会儿,齿缝间挤出低沉压抑的话音“孟选并非死于受贿。”
他扬首远眺,目光涣散在不可及处,“两年前,宫里藏在中央军的一名暗卫,截了孟选往外送的一批信件。”
“联络的是前朝遗臣,话说得直白。”
无声叹息化作水汽,散入冬日凉意中“彼时他也来朕跟前哭,言及昔年恩情声泪俱下。朕同他本没什么恩情,但此事若认真查办,你徐将军和整个中央军都要株连。”
“所以那些信就烧了,随手安个罪名,杀他一人,算作了结。”
池奕难免讶异,他相信贺戎川说的是真话,但他在原书里只读到过暴君残忍杀人的故事,还是第一次听说,残忍的行为也可能是为了保护他人而产生的结果。
不过,反正他已经是个暴君了,这种败坏声名的事多两件少两件,也没什么要紧。
“坊间议论那些话,朕亦有所耳闻。升斗之言罢了,不成气候。”贺戎川肩背僵硬,渐渐攥紧了拳,字句打着颤,“却不曾想”
后面的话没说出口,但池奕听懂了。
却不曾想,辅佐了他这么些年的将军居然也不信任他,把外人传的谣言放在心上。
这根本不是什么温柔药丸,这是多愁善感药丸吧居然能让书中那个惨无人道的杀人机器,流露出伤心的一面
不过,被多年的好友怀疑这种事,伤心才是人之常情。
系统叮恭喜宿主完成主线任务拉拢将军
朔风如刀,割断残烛。池奕望过去,徐检正立在原地泪流不止,正要开口说些什么,却被贺戎川一抬手止住。
“明日朝会,你便当庭奏议军田之事,朕从皇庄给你拨出田地。”贺戎川面上已无异常,没有温柔也没有伤心,仍是那副萧疏冷冽的模样。
他将手中文件交还给徐检,沉声道“经
年之事便不提了,营中士卒你自去管教罢。池奕,去送送徐将军。”
“哎,好。”池奕从感慨中回神,过去拉上仍在擦眼泪那人。
一路气氛沉重,这任务池奕做了将近两个月,好不容易完成了,却完全没有找系统要奖励的兴致。
“这事就算过去了,作乱之人当由宫里查办,徐将军不用操心。哦对还有,郭将军也帮了忙,但你不好明着提拔他吧,要不然偷偷送些东西”
随口说着话,对方却没反应。他望向身边面色凝重的将军,一点也瞧不出此人就在刚才那一刻变得忠心了。
他抬眼确认无人尾随,低声道了句“我反正觉得,闹成这样不能怪你。”
看到自己的部下莫名其妙被杀,正常人都会心存疑虑。这事责任都在贺戎川,不好好跟人家解释清楚,才让误会越来越深。
不过池奕也能理解贺戎川的做法,倘若如实相告,那就是暴露了自己的短处,一个精明的帝王不会让人拿住自己的把柄。
而且以贺戎川那冷漠的个性,让他承认自己在意和徐检的私人关系,他一定会觉得丢人说不出口吧
被池奕这样一支持,徐检的面色明显轻松不少,苦笑道“都从刀戟尸山里爬出来了,这点事还要计较是谁的过失,未免太过小气。”
听到这话池奕就放心了,刚要吹捧两句,却听对方叹口气“我只是不放心。”
“十年前我到南疆王府教习武艺,可这几年来,侍奉主上却如教导子弟一般爱护。方才情形你也见了,我这抽抽搭搭一阵,让你看个笑话,也就过去了,但是他旁人也劝不住,池公子,还要劳你费心。”
池奕扯扯嘴角,“别找我,管不了。我都告诉你妹妹了,我真就是个跑腿打杂的,在你营里瞎扯的那些,我能编三天三夜不带重样的。”
徐检露出震惊神色,“你、你竟然是我还以为你心里”
“不好意思啊。”池奕一时赧然。
“这么多年了唉。”他别过头,重重叹气。
池奕尚在愣怔,便已送到了宫门。他
不好走太远,和徐检简单道了别,就要回去。
却被一个守门的侍卫拉住,趴在他耳边说了句“夫人请您得空到庄子上去一趟,说太久不见,甚是思念。”
“谁什么夫人”
对方答非所问“就是郊外的皇庄,您直接过去便是,没人敢拦的。”
池奕莫名其妙,还想再问,刚好遇上侍卫长带人巡夜,人一下子多了起来,只得掉头回去。
独自往征怀宫走,他叫出了脑子里的系统。
池奕那个侍卫说的“夫人”是谁和我是什么关系
系统可使用本次任务奖励换取该消息,宿主是否确认兑换
池奕不了,先攒着吧。
他暂且把这事搁在一边,然后终于开始后怕了。
刚才那场暗流涌动的对话,虽然话都是那两人说的,但自己毕竟起到了不可磨灭的推动作用。在主角光环里扒人家衣服,这种事不会暴露,可半夜放人进宫这种就非常危险了。
池奕喂贺戎川吃温柔药丸,本来是想缓和他和徐检的关系。不知道那个暴君还剩多少温柔,会不会和始作俑者池小奕一般见识。
果然,他在征怀宫门口被拦下,王禄轻哼一声,“陛下吩咐,今夜池公子要换个地方睡,您跟我来吧。”
这还没到六小时呢,药效这么快就过了刚才太过温柔,现在反应过来打算收拾自己了换个地方睡,幕天席地么
他随王禄从征怀宫向北行去,穿过六宫,转过御花园,最后来到
牢牢房
大门敞开,王禄一甩拂尘,“池公子,请吧。”
“我今夜住这”池奕望着阴森幽暗的牢房扯扯嘴角。
王禄懒懒道“陛下原话,池公子近日不会伺候人了,做事不知轻重,所以让您一个人住一住,好好反省。”
围观人群开始窃笑。
池奕被他气得够呛,这是贺戎川原话什么叫做事不知轻重,做什么事不是私自放人进宫吗怎么被他一说就那么色情还有什么一个人住,难道自己很喜欢跟他一起住
不就是不要脸吗他池奕
也会
“都不许笑”池奕瞪了一圈,旋即云淡风轻,“一个人住有何不好,正好我得歇一歇了,不知轻重的又不是我,我还想多活几年呢。”
众人的表情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为想笑又不敢。
看到大家的反应,池奕内心一串哈哈哈哈。刚才太累了,还是说骚话比较快乐。
然而他也就快乐了这一下,负责牢房的太监将他领进去,先经过值房,炭火烧得很足,接着便进到关押犯人的区域。
这地方经年照不着太阳,更不会点火,室内竟比外面还凉上几分。池奕打个哆嗦,瞧瞧两侧的牢房,里头充满了干草垛子,别说棉被,连床都没有。
池奕明白过来。今夜的事虽说结果是好的,但贺戎川毕竟被折腾得够呛。除了在主角光环之内做的事,其它那些只要随便一查就知道是池奕搞的鬼。
然后就会知道整件事都是他安排的。以暴君的个性,被算计了必然极度愤怒,连温柔药丸都挡不住。
池奕无奈叹气,跟着那太监一直走向牢房深处,对方却丝毫没有停下来的意思。他有些慌,问了句“我到底住哪间”
太监朝他笑笑,不做声。
池奕暗自盘算,在这鬼地方睡一夜肯定感冒发烧,不过在这个时代也不是疑难杂症,只要明早及时去太医院就没关系。可贺戎川这么搞,大概就是想看自己流鼻涕抹眼泪的样子吧要不就多病几天给他看,让他满足一下,说不定还能滋生同情心
胡思乱想之时,那太监走到牢房尽头,却又忽然原路折返。
池奕溜我玩
从牢房深处又走回来,离开关押犯人的区域,穿过审讯大堂,池奕被带到旁边的房间里。那太监笑道“方才只是带您逛逛这大内牢房,这里是给您预备的住处。外头整夜都有人,您有何需要叫我们就是。”
池奕愣怔地打量这房间,牢房里的地方豪华不到哪去,但是有床有被子,屋里还点着两个火盆,让人全然不记得方才的凉意。
原以为今夜要在牢房喝风的池奕顿时感到无比满足。他还没回
过味来,又听见外头一阵骚动,将窗户开个小缝看去,这大半夜的,外面居然在升堂审犯人
忙活了一夜,池奕浑身都是困意,软在床上,就算外头有说话声也不能影响他的睡眠,结果刚合上眼,外头却传来
惨叫声
这可是没法睡了,他再次开窗,堂前有个人被扒光了上衣倒吊在房顶,一旁的小太监用烧红的烙铁往他胸前怼,烫出凄厉叫声和满堂焦糊味。堂上坐的人似乎也不着急审讯,一副看好戏的表情。
在这到处充满死亡气息的时代生活了三个月,池奕的胆量却并没长进,听到这叫声还是魂不守舍。他顿时清醒不少,逐渐明白过来是怎么一回事。
他被带来牢房转一圈,又被强制旁听虐待犯人,无非是贺戎川生他的气,警告他如果再搞事情就会落得这般下场。
而池奕却唇角微勾。要是贺戎川真想整人,有一百种方法不伤他一根手指就让他痛不欲生。可他到牢房走了一遭,又在这听犯人惨叫,自己却好端端地躺在暖融融的屋里。
是因为温柔药丸么
渐渐习惯耳边的嚎叫,池奕重新躺到床上,回忆发生的事,突然觉得不对。
贺戎川刚才的确流露出了感伤,表明温柔药丸一定是起效了。可他连徐检的猜疑都能容忍,自己只是小小地算计了一下他,他就要把自己弄来牢房吓唬
不对,他不是想跟自己发火。他是想把自己支走,想独自待着,不愿让自己看到他难过的样子。
他想起刚才,徐检非常委婉地请求,让他池奕去关心一下贺戎川的状况,最好能说点安慰的话。
因为在徐检眼里,自己这个像模像样的皇帝男宠,是贺戎川最后的情感寄托。倘若连自己也是装的,那就没别人了。
慢慢把这些事连起来,池奕心头蓦然一紧。
虽然暴君活成了孤家寡人,完全是他自作自受;虽然自己是来做任务的,系统又没让改善原书主角的心理健康状况;虽然以当前的身份,这事跟自己没有半毛钱关系
可他如今已不是读者了。书中人物鲜
活地出现在他面前,和他有了关联。
现在告诉他那个一起生活了几个月,虽然总在欺负他但偶尔也发发善心的人状态很糟糕,如果他不管就没人管了,他还要装作不知情的话,他日贺戎川进一步黑化大开杀戒,他一定会无比内疚。
想至此,作为充满爱心富有人道主义精神的新时代好男人,池奕本着拯救一个人就是拯救世界的理念,掀开被子跳下床,推门而出。
总不能在这个世界做的每一件事,都是为了完成任务吧。
门外惨叫连连,他没忍住,抓了个守在一旁的小太监问“这是在审什么”
小太监支支吾吾道“此人是行宫带回来的,说是谋划什么兽皮的事,在审幕后主使。”
池奕一愣,皱了皱眉,“从行宫回来已有数月,还没审出结果”
“嘴巴严,用了不少招数,都审不出什么。”
池奕点点头,存个疑惑便出去了。方才王禄只是将他带来,并没让牢房的人看住他,所以要走是没人管的。
到外头才反应过来,自己这是去干啥
就算贺戎川现在状态不好,自己去了又能帮到什么金手指、历史知识、看过原书这三件事,没有一个能改善人的情绪。
可现在人都出来了,总不能再回去,他还是决定先去征怀宫看看。
徘徊宫道,可闻隐约更鼓,池奕数了鼓点,按照往常的作息,这时贺戎川应该已经睡熟了。
结果来到征怀宫,发现里头仍亮着灯,王禄就杵在门口。他悄悄摸过去,从后头拽了王禄一把,轻声问“里面怎么样了”
王禄一看见他,便轻哼一声,用方圆一百米都能听见的话音道“不是给池公子安排下住处了么,为何又回来了”
池奕现在恨不得掐死他。
“外头是谁”
低沉话语果然从内室传出。
听见渗着寒意的声音,池奕打了个哆嗦“我、我就看一眼立刻就走。”
片刻静寂过后,屋里是一句淡得几乎听不清的“进来吧”。
这下他没法躲了,只得逡巡入内,绕过门口屏风,便未再上前。
却也没忘记大半夜跑来这里的目的,稍稍抬眼,望向远处侧身歪在檀木桌后的人。
灯烛点得晦暗,其实贺戎川平常也是这副淡漠萧疏的模样,此时也看不出什么。桌上通常摞满各式文件,现在却推到一旁,中间铺着一张纸,似乎是地图。
池奕半低着头,想起这人刚刚把自己送到牢里听惨叫,定然看见自己就很不爽,便讷讷解释“今日之事确实是我所为,我”
“为何回来”声音裹着薄薄一层疲惫。
这个问题池奕一路都没编好借口,只得信口胡诌“那边在刑讯犯人,我听着害怕就回来了。”
贺戎川一手按着额头,一手在地图上摩挲出一条路线,凝神片刻,略略瞥他一眼,旋即别过目光,“今日不清算你,去吧。”
说罢,将桌上的地图一掀,起身踱至窗边,漆窗漏出丝丝凉意。
从池奕的角度望去,窗边那身影有些颓然。他当然不能走,听到贺戎川打算这么轻易就放过他,便知道温柔药丸应该还在起效。
可按照他算的时间,六个小时已经过了。难道消退得比较慢
他在原地站了半晌,见贺戎川吱呀一声推开窗子,话语刻意描得平淡“徐检跟了朕十年,如今尚且这般。既然你什么都明白,便不该来搅扰。”
这话把池奕戳了一下,戳漏了他一包同情心。胸有城府的帝王出言很克制,表面上是说徐检的事,但池奕知道真正的意思是连跟了他十年的将军都要怀疑他,那这世上还有谁能真正信任
既然温柔药丸还在起效,那池奕就无所顾忌了。他大大咧咧往椅子上一座,干脆道“这有什么好难过的人家不信任你,那是因为你性格暴戾,可正是因为你这样的性格,才能有今天的地位和权力。这可是你自己选的,怎么,后悔了”
半晌没有回应,池奕见窗边那人身形在微微颤抖。
他在生气么不对,人在温柔状态下怎么会生气呢。应该是难过得要哭了吧
“你若觉得这样不好,现在改还来得及。别人我不知道,反正你要是答应以后都不杀我
,我肯定”
“砰”的一声,窗子被重重摔上。从池奕的角度看去,只能见到贺戎川紧握着拳,身体绷得僵硬。而面容却转到一边,藏起了神色。
池奕有些心虚,张了张嘴,还没想好说点什么找补一下,却先听见对方压得很低的话音“池奕,你上次做的那种点心,还有么”
“布丁之前按吩咐每日都做,一直也没见您吃过,还以为是不喜欢”
“南瓜”贺戎川眉头微蹙,“不好,换些别的。”
虽然是半夜,但池奕还是第一次见他主动要吃什么东西,想着这人心情不好,是该给他弄点吃的,便扯出个灿烂的笑,跑出去做了。
待池奕的身影消失,贺戎川回了位子,一拳砸在桌上,震洒半杯茶水,污了桌上纸张。
即便以下犯上不知礼数已成为池奕的日常,他每次还是极为愤怒,想把那个人的头拧下来。
可为成大业,他必须忍耐。不仅要忍受对方的冒犯,还要在池奕希望他温柔时做给他看,且看他意欲何为。
原以为池奕是要为他自己谋些什么,未料他竟把徐检弄进了宫里。原本打算冷眼相看,可当跟了自己多年的将军跪在面前声泪俱下时,竟忽然有些动容。
冷酷之人并非无情,只是不愿将心思轻易示人,否则便是授人以柄。
但那心思毕竟就在那里。他没力气再装什么温柔,六个时辰还剩一半,只得编个由头将池奕支走。过了今夜,此事便过去了。
可他为何要回来呢
贺戎川第一次怀疑,这么多年,是不是选错了
池奕闹醒两个值夜的厨子,用五个瓦罐分别煮了不同口味的布丁。
他拎着食盒回屋,见贺戎川在幽微灯火间阖目静坐,便摆好笑容上前。他把对方唤醒,从食盒中一一捧出五个碗,“也不知您喜好,多做了几种。这是红枣,葡萄,玫瑰,鲜奶”
这时他看清了桌上,一摞文件最上头是自己专门找出的剑谱。中间那张地图上有水渍,观纸张的颜色和折皱,似乎年头不短,其上州府的划分也陈旧,
而刚描上去的是一条路线。
从南疆出发,击退周边小国,平定各地叛乱,最后北上入京的路线。
果然是这事。池奕心里一酸,指着第五碗布丁,“这碗是辣的。”
辣布丁是池奕刚发明的黑暗料理,他不知道贺戎川的偏好,只见过他喝辣茶吃辣椒,干脆往奶白色的布丁里撒了一层辣椒面。
结果贺戎川偏偏挑了这碗辣的,整勺往口中送。他进食并无声响也并无表情,只有脸颊被辣椒涂红,额头渗出的汗珠滑到鬓角。
却始终面不改色,目光漠然。
池奕在一旁安静看着,忽而发问“陛下不喜欢南瓜”
贺戎川舀布丁的动作一滞,蹙起的双眉间似乎藏了痛苦,眸光反而更加淡漠。池奕来了兴致,平时和暴君没说几句就会被死亡威胁,好不容易温柔一次,就算不能给自己弄个免死金牌,探听点八卦也不错。
见对方并不回答,池奕便拉一把椅子坐了,托着下巴仰起头,朝他嘿嘿一笑,“让我猜猜你吃南瓜食物中毒了还是你被南瓜砸过脑袋”
“闭嘴。”低低的一句话,似乎是故作凶狠口气,字句间却藏了敏感心思。
“你背过身去,给你讲。”
池奕依言转身,好半天才想通为何要背过去
贺戎川这是害羞了啊
作者有话要说小池温柔药丸有效期六个小时。
小贺六个小时应该是六个时辰的意思吧。所以我要装一整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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