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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1. 碧峡水(七) 她永远也甩不开他了……
    卫芳衡本来满怀期待地望着曲砚浓, 希望能从仙君这里听到一句合宜的主意,没想到等了半天,居然等来这么一句无厘头的闲话曲砚浓居然还用这么严肃的表情说这话

    “仙君, 这苔藓叫什么重要吗”卫芳衡有点恼, 又恼不起来, 无可奈何,“碧峡的苔藓和虫子有很多名字,都是大家陆陆续续起的名, 传来传去的, 每个名字都有很多人知道。”

    曲砚浓沉吟了片刻,轻轻摇了摇头。

    不对。

    或许其他的名字是这样, 但“玄衣苔”这个名字不是, 至少不该是申少扬这样年轻的小修士能知道的, 他没有任何理由和途径知道。

    玄衣苔和玄藓虫是檀问枢亲手豢养出来的,在他之前,这世上从不存在这两种相伴而生的诡物。

    而在檀问枢撒下玄衣苔后,他无意大肆宣扬,因此这个名字也并没有传遍四野, 只有碧峡弟子私下慢慢地传开,整个魔域知道的人都不多。

    檀问枢做的很多事情都不是图名。

    他是个很难描绘的人,绝大多数时候都在找乐子, 可以掷千金图一笑, 但他又确实是个非常冷酷、只看重利益的人。

    将玄衣苔撒在碧峡,就是他心血来潮的乐子, 却第一个带走了碧峡自家弟子的性命从前碧峡弟子出入宗门,只需要顶着狂风巨浪穿过同门把守的弱水苦海,在那之后却还需要提防玄衣苔和玄藓虫, 苦不堪言。

    自檀问枢主掌碧峡后,丧命于自家宗门前的碧峡弟子多了至少两倍,让原本能在人数上和金鹏殿掰掰腕子的碧峡迅速凋零,门下弟子死得太快,于是就连想要投入碧峡门下的魔修也变少了。

    后来魔域公认的一件事能拜入碧峡门下年还好好地活着出来转两圈的修士,至少都有两把刷子。

    曲砚浓不知道其他碧峡弟子究竟和多少人说起过玄衣苔,以魔修的德性,只怕也不会有太多能闲聊的朋友。

    在魔门覆灭后的数百年里,她确认这个名字已销声匿迹。

    “仙君这么一说,我也想起来,从前好像确实没有听过玄衣苔这个名字。”戚长羽从善如流,顺着曲砚浓的话往下说,“原来这才是它真正的名字吗倒也确实十分贴切。”

    其实碧峡名头很响,这一千年来,也有数不清的修士按照自己的习惯去描述玄衣苔,再慢慢演变为不同的名字,十个人里可以有十一种叫法,卫芳衡和戚长羽这样很少来到碧峡的修士当然不会全都听说过。

    戚长羽说这话,不过是想迎合曲砚浓,什么意义也没有。

    曲砚浓莫名地笑了一下。

    戚长羽总是想学卫朝荣的,从她的反应里揣摩蛛丝马迹,可学是永远也学不像的,每个人的反应都不一样。

    她想起她告诉卫朝荣玄衣苔的名字时,他满身尽是星星点点的玄色苔藓,大大小小的伤口勾连,汩汩地流着血,站在她面前,神色平静从容地一下一下止着血,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问她是先有“玄衣苔”这个名字,还是先有玄衣苔这种东西

    一身是伤,血流不止,他居然还有心思问她“先有鸡还是先有蛋”

    曲砚浓想到这里,居然也情不自禁地微笑起来。

    其实那时候他们已经有很久没见面了。

    上一次分别时,他们并没有争吵,也从来没有哪个人说过“一刀两断”这样的话,可是彼此都能清晰地察觉到横亘在两人之间的隔阂,那是似海情深也无法跨越的鸿沟。

    他们已做过爱侣能做的所有事,亲密得能让任何一个仙修甚至魔修感到不可思议,当无限爱意到了极致,现实就成了一切的掣肘。

    若不能更上一层楼,就注定无可挽回地走向凋零。

    再怎么亲密,他们也做不了光明正大的道侣;再怎么契合,他们之间也横亘着仙魔之别。

    “我回碧峡了。”分别前,她神色如常,在即将踏出屋门的那一刻回过头,“你也该回上清宗了。”

    仙魔有别,各有归宿。

    纵然是情非得已、身不由己,终归聚有时、散也有时。

    这一场荒唐美梦,早也要碎,晚也要碎,就散落在今天吧。

    卫朝荣抬眸看她。

    他几乎是一瞬便明白了她的未尽之意,颊边的弧线绷得很紧很紧,透露出一股极力克制的压抑。

    “什么意思”他紧紧地盯着她,声音放得很轻,可每个字都很用力。

    曲砚浓几乎有些不忍心看他。

    她偏开目光,想要如寻常一般恣意张扬地回应,可酝酿了次也不像样,停顿了一会儿,干脆什么也没解释。

    “没什么意思。”她说,“就是要走了,和你说一声。”

    卫朝荣当然知道她不止这个意思。

    “我们下次什么时候见”他问她。

    曲砚浓不知道怎么回答他。

    “不知道。”她敷衍着说,“再说吧。”

    于是卫朝荣不作声了。

    他背脊挺直地站在原地,动也不动,像是谁立在那里的一根柱子,一味地矗立。

    曲砚浓转过头。

    “我走了。”她匆匆地说着,踏出门槛,说不清是什么心绪,她只想落荒而逃。

    卫朝荣蓦然追了上来,简直像是和她撞在一起,他用很大力,从背后紧紧搂住了她。

    她的后背紧贴着他的胸膛,他几乎像是想把她嵌在他的心口,把她圈得那么紧、那么用力。

    他低下头,嘴唇凑在她耳边,气息略微有些急促,很深地呼吸,炙热的气息擦过她的耳边,开口却像是沉冽而冷峻,“我可以离开上清宗。”

    曲砚浓惊愕地回头看他这动作对她来说有点难度,因为卫朝荣把她搂得实在太紧了,好像在害怕他一松手就再也拥不住她。

    “我可以做个魔修。”卫朝荣低低地说,有几分沙哑,“什么都可以,我都不在乎。”

    曲砚浓怀疑她是听错了。

    “你说你可以做个魔修”她重复,“剔去仙骨,做个魔修”

    怎么会呢

    和她说这话的人明明是卫朝荣,是那个在魔域潜伏了多年,却仍然心心念念想要做个仙修的卫朝荣。

    卫朝荣怎么会和她说他可以做个魔修呢

    卫朝荣在她身后低声笑了起来。

    “我不在乎。”他说这话的时候让她感到很陌生,明明从前已经很熟悉的人,这一刻好像撕下皮囊,露出彻骨的疯狂,他凑在她颊边,近乎贪婪地轻吻着她的面颊,每个字都很坚硬,“我可以什么都不要,我什么都不要。”

    “你觉得呢”他真的在问,仿佛只要她一下点头,他就真的会义无反顾地做,“我也做个魔修好不好”

    曲砚浓被他圈住的手在微微颤抖。

    她被一种来自命运的目视感包围了,手边所放置的,不仅是一份你情我愿的欢乐,还有她根本畏惧触碰的东西。

    “不要。”她尽量找回自己的声音,似乎平静地说,“我不喜欢魔修。”

    卫朝荣沉默了一瞬。

    “那我们离开这里好不好”他像是诱哄又像是渴求,声音听起来像是孤狼的低吼,“别管这些,我们走吧,去没有仙魔的地方。”

    曲砚浓也不是没有过这样的幻想,可幻想永远只是幻想,“我有我一定要做的事。”

    卫朝荣不说话了。

    过了很久,他才嗓音喑哑地说,“那么,你只能是仙修。”

    只有当她和他都成为仙修,他们才能走下去。

    “你等一等。”他说,像是无名的誓言,“我会找到办法的,这世上一定还有两全其美的办法,你再给我点时间。”

    曲砚浓真不是想为难他。

    如果她那时能更坦诚一点对待他,也更坦诚地对待她自己,她也许会承认,她并不想拖累他。

    他已经脱离苦海,到达平宁的彼端,何必毁去这来之不易的安逸,重新搅进这一滩混水,落得一身狼狈不堪

    何苦,又何必

    她过了好久都没说话,后背是他炙热的胸膛,好像也能隔着衣衫将她融化,炽烈得让人心惊。

    卫朝荣也没有说话。

    他定定地站着,以一种令人无法忽略,也不忍心忽略的沉默,把她拥得很紧很紧。

    曲砚浓背对着他,反手轻轻抚了抚他的面颊。

    “走了。”她没有回应,像是根本没听见他那些荒唐话,低头想掰开他的手臂,可没能推开。

    他没动。

    于是她也顿住了,凝在那里,像是也忽而被谁定住了,和他较劲一样伫立着,抬起的手就停留在那里,抬不起,也落不下。

    “我真要走了。”她干涩地说,“你松手吧,干什么呢又不是以后不会见面了。”

    “还会再见吗”他灼烫的吐息拂过她耳垂脖颈,声音低沉也如游走的气息,一字一句都是执迷,“会吗”

    曲砚浓一遍一遍地回答。

    “会。”她说,“当然还会见面。”

    “好。”他最后说。

    她说还会相见,可自那之后,相见便遥遥无期,她再也没去找过他。

    所以,他过来找她了。

    曲砚浓坐在金座上,以手覆额,神色晦涩难辨。

    卫朝荣等不到她,也等不来她的音讯,于是就在那一年的深冬,私下离开上清宗,潜入魔域,绕过他曾待了数十年的金鹏殿,来到碧峡下。

    曲砚浓接到他的传讯符时,几乎难以相信,直到她绕开来往的碧峡弟子,在陡峭凶险的峰头和他相见。

    为了避开檀问枢的查探,他们彼此都很小心,绕过一重又一重的尖峰,在荒僻的山林里提着一盏黯淡的青灯走了很久,谁也没说话。

    等到曲砚浓感到足够安全了,回过头去看他,才发现他一身是斑驳的血痕,单衣下星星点点的玄色苔藓,有些皮肉都掀开,焦黑可怖。

    “你怎么弄成这样”她有一瞬惊惶错愕,“弱水苦海的玄衣苔有这么多吗”

    卫朝荣的手拢在最深的伤口上,将汩汩流出的血止住,反问,“玄衣苔”

    曲砚浓伸手去衣兜里找药瓶,可却只捞出一个半指长的小瓶。

    接到卫朝荣的传讯符时,她以为他是设法从弱水苦海里潜进来的,以他的实力,就算沾上一点,估计也不会很严重,这一小瓶应该绰绰有余了。

    但她握着小瓶站在晦暗的山林里,望着他被单衣半遮半掩的玄衣苔,一阵焦躁的惶急。

    “玄衣苔、玄藓虫,这是檀问枢起的名字,他特意培育了这批诡物,撒在碧峡水中,已经有许多碧峡弟子丧命了。”她语速很快,像是迫不及待地把这细枝末节都交代完,赶着去说别的,“以你的实力,怎么搞出这么多伤的”

    卫朝荣还是没有回答她的问题。

    他神色平静地一下一下止着血,好像感觉不到疼一样,问她,“是先有“玄衣苔”这个名字,还是先有玄衣苔这种东西”

    她愕然这算是什么问题

    卫朝荣看着她呆滞的神色,像是忍不住一般,微微勾起唇角。

    曲砚浓看到他笑,意识到他是故意作怪,气不打一处来,攥紧了药瓶,冷着脸问他来做什么。

    卫朝荣说了。

    他说上清宗有机密要务,非得有人来魔域一趟不可,他主动请缨,顺路过来看看她。

    曲砚浓心里想着不再见他,一拍两散,可真的在碧峡见到他,她又把那些复杂的思虑扔下,假装忘了,偏不去想,板着脸问他到底怎么进碧峡的

    卫朝荣顿了一下。

    “弱水苦海有碧峡弟子把守,其中不乏元婴修士,若是不小心惊动了人,引来檀问枢的注意,太危险。”他说得如此轻描淡写,“我从天魔峡绕过来的。”

    曲砚浓听得怔神。

    她从没想过他会翻越天魔峡过来,也从未想过有人会翻越天魔峡,那种绝境险地存在的意义仿佛就是让世人绕道而行,她不知道她能不能翻越,她甚至从来没有想过这回事她为什么要做这种九死一生还吃力不讨好的事

    “你傻不傻”她像是在嗤笑,可不知怎么的越说越恼火,“就算你不想对上枭岳、想绕开金鹏殿,也不必绕那么远到碧峡,这根本就不顺路”

    卫朝荣寂然地点了一下头。

    “是,是不顺路。”他低声说,“可你说我们还会见面的。”

    “我等不来,只好自己来。”他定定地看着她。

    曲砚浓忽而什么话也说不出。

    她讥笑他是个蠢货,明明有更稳妥的路,却偏偏选了条一望可知的险路,傻得可笑。

    可他其实只是想来见她。

    险渡天魔峡,奔赴千万里,只是为了见她。

    他就是个傻瓜

    彻头彻尾、天下第一号大傻瓜

    这世上那么多人精明自诩,偏偏让她遇见一个傻瓜。

    “蠢货。”她神色冷淡,垂下眼睑,举着药瓶给他祛玄衣苔,“闭嘴,我不要听你说话,你上了药就赶紧从碧峡离开,谁也不知道檀问枢会不会心血来潮搜寻碧峡。”

    卫朝荣不动。

    他像是已经明白她的明白,把什么都剖开给她看了,一定要等到她的一个回应。

    没有答案,他就不走。

    “等我出了碧峡,会和你联系的。”她不耐烦地说。

    卫朝荣刹那笑了。

    冬雪初霁,他很少笑得那么快意,眉眼都飞扬,意气风发得像个从未经历过磨难的少年人。

    “好。”他声音沉冽,不灭的欣悦,“我等你。”

    他说着,很顺从地拔腿就要走,被她一声喝下了,停在那里等她帮他上药,很安静。

    谁也没说话,只有碧峡水顾自东流,萧萧南风又吹浪,流到暮落天涯。

    曲砚浓就在那一天意识到,她永远也甩不开他了。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已改网址,大家重新收藏新网址,新网址新电脑版网址大家收藏后就在新网址打开,老网址最近已经老打不开,以后老网址会打不开的,请牢记:,免费最快更新无防盗无防盗报错章,求书找书,请加qq群647547956群号</p>