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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10)
    我没参加追悼会,我陪我妈在家。我搀扶着她站在我家阳台上,隔江遥望天台山密林中高耸的火葬场烟囱里,父亲化为一缕气息升天而去。母亲心如死灰以泪洗面,我五内俱焚,紧咬牙关,一声未吭。

    随后的几个月,我无数次冥冥之中梦到父亲,他忧虑的目光穿过夜幕下空旷而混沌的天空俯瞰着我。我承受着一连串泰山压顶般的压力,濒于崩溃,还患上了前所未有的幽闭症和失语症,即使从次年春游时拍的照片看,我的气色仍然非人非鬼。

    雪儿工作越来越忙,和我来往越来越少。一次喝茶时,她责备我老爸去世后没通知她,徒劳地安慰我一阵。后来接到她生日聚会的邀请,我托礼品公司送了一个蛋糕,人躲掉了。

    一次,在雪儿租的房子里久违的激情后,她提议让我去她公司干,可以给我六百块底薪,我谢绝了。一天下午,我在罗汉路偶遇雪儿,她和本地一个地产大佬很亲密地走出一家酒楼,钻进了豪华轿车。我在暗处,心中五味杂陈。

    投稿陆续有了一些反馈。从一些认真回复可以看出,书稿至少没被扔到墙角或垃圾堆,对于我这个只字未发的作者来说,颇获慰藉。有几家说书号用完,或说现在出版萧条,等等看。有几家提出了修改意见,或说性描写有些露骨,或说主调灰暗主人公痞气颓废不能鼓舞人。有几家则提出了出版的可能:一家要我出点"血",或包销一些书。我冷笑着把这封信扔进了垃圾箱。一家要我提条件,而且是大编辑晨歌亲自来电话,令我受宠若惊。满心欢喜地提出了我的条件:十万元买断。爬格子既是脑力活又是体力活,我觉得我一点也不贪心,他们说一月内答复。然后,我把退回的书稿又邮寄给了次一等牛逼的出版社和几个文化公司。

    一个桑拿天的傍晚,植物一样的我坐在阳台的藤椅上看着街道冒汗,发呆,传呼机突然响了,木然一看:"请复北京电话010……关于书稿。"

    我立即进屋拿起电话拨过去,一个女声:"'星星点灯'文化顾问公司总机。"

    我压根没听说过这公司,也不知道书稿怎么到那儿了。管他什么星,能点亮我前程的就是吉星高照。转过分机,自报姓名,又是一个女声:"我是武彤彤,是我呼您的。说话方便吗?"

    "方便,您请讲。"我一边说一边坐在床上。

    "我是兼职编辑,其实我是一所大学的助教。"

    我才不在乎兼职不兼职,能出我的书就是好编辑,我恭恭敬敬:"武老师,认识您很高兴。"

    "别叫我老师,把我叫老了,我看了你的简历,咱俩一样大。"她咯咯笑起来。

    "当然应该叫您老师了,老师不看年龄,看资历和层次。"

    "还是直呼其名吧,只有我学生叫我老师。"她操着没口音的普通话,声音不算细腻,有些硬朗,透着磁性。

    "哦,那请说吧。"我避开了一切称呼。

    "你的书稿我看完了,我觉得不错。一个新人一动笔就长篇小说,这种例子很少。"

    "惭愧,我不是中文专业的,我瞎写。"

    "嗨,这跟什么专业没多大的关系,很多作家都不是学中文的,有些连大学门都没进过呢。"

    "这倒是,有个别人只认字两三千——还加上错别字,就擅自进行文学创作。"我也笑起来,"我这人很少写错别字,就是废话多,话痨。"

    武彤彤说:"废话也得有才行啊,看得出来你有强烈的倾诉欲。我就没那么多想说的。我尽量吧,不过出版有三审,任何一个环节出问题都会前功尽弃。"

    "太感谢了,武老师。"

    "别客气。嗨——,怎么又叫我老师了?"武彤彤笑着责备道,稍作停顿,说,"顺便问个愚蠢的问题,别见怪啊。——写的都是你自己吧?"

    我愣了一下:"瞎写,不过第一人称而已,我喜欢这个角度,觉得特真诚,尽管驾驭全局有技术缺陷。呵呵,小时候检讨写太多,首先态度要端正,我是当成自供状来写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