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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5)
    这家人在节支方面也不比增收逊色。洗脸水用来洗脚,洗脚水用来冲洗马桶;洗菜水要么用来灌花,要么用来泡脏衣服。这样一来,客厅、过道和厕所里到处摆满了盛脏水的容器,一不留神就可能踢翻,满屋子脚臭,你还得连连道歉,捏着鼻子用墩布清理完毕。无论是你洗脸还是洗衣,这个女人都会碰巧过来笑嘻嘻提醒你别浪费水。洗澡时你刚把身体弄湿了,她就会过来敲门:"别超过五分钟,当心缺氧。"

    我几次发作起来,她又马上嬉皮笑脸地上纲上线到环保主义的高度,让你哑口无言。

    这家人就像被高强度胶水粘在一起的冤家对头,总为一些鸡毛蒜皮吵得不可开交,严重影响到房客们的工作和休息。连考个中专都吃力的哥俩除了互相瞧不起,还瞧不起各自的继母或继父;老两口除了互生厌倦,还在儿子面前捉襟见肘地拼命维护自己可怜的尊严。他们有时群起攻一人,有时一人攻其余所有人,有时两人对攻,有时两家对攻,有时交叉火力,没完没了,听得我双耳倒立头皮发麻差点没大小便失禁。总的战况是,邋遢的中年男人最无尊严,除了那条宠物狗,谁都可以在任何场合拿他来羞辱一番。

    这对夫妇都不到五十岁。他们五官俱全、四肢俱在,却从来不考虑去挣钱,完全靠低保和房租生活,但这并不妨碍他们摆出一副养尊处优的样子,养花弄草,玩耍宠物;也不妨碍他们在房客面前说话的口气就跟收留了一群叫花子似的。同样是下岗职工,北京的下岗职工咋就这么牛逼呢。这个地方最多只能忍受一季度。

    我隔壁储物间的那个漂亮女孩小艺来自西北某城市,十八岁,当地艺校学生,又一个做明星梦的。她看上去比她年龄明显成熟,耳朵鼻子上都是环状饰物,颇为时髦。小艺沉默寡言,一回来就钻进那个让人窒息的储物间,偶尔在厨房或楼道碰见搭句话。有一次,我看见她买来饭蜷缩在那个狭窄逼仄的床上艰难地吃着,就叫她过来和我合用写字台。小艺很腼腆,对陌生人也很戒备,叫了几次才过来。我开玩笑:"螺蛳壳里耍道场,你应该去当杂技演员啊。"

    小艺笑笑:"客厅老是有人。"

    我问:"你怎么租那个地方啊,那是储物间,不是住人的。"

    她说她找得急,抱怨道:"还五百五十块呢。"

    此后几天,小艺每次都到我房间来吃饭,闲聊一会儿。半月后的一个晚上,我洗漱完毕,准备就寝,小艺突然轻轻敲开我的房门。她把房门关严后低声说她要回老家,票都买了,半夜的车。她有些行李,问我能不能送她。她说不能让房东知道了,她没说定要不要续租,可能房东找她麻烦。我钻进储物间一看,她已经收拾妥当。我们观察了一会儿动静,然后拎着她的大行李包,蹑手蹑脚地出了门。

    出了大门,上了出租车,小艺说:"您真是个好人。"

    我说:"我只是看不下去了。"

    "祝您在北京成功。"小艺拿出笔,给我留了个电话和地址,说以后有机会去她老家玩。她行李很重,我买了张站台票,一直把她送上车。

    次日早晨,房东一脸狐疑地看着我,问我知道小艺啥时走的吗,我说我哪里知道。女的阴阳怪气:"她不一吃饭就钻你那屋里去吗?"

    我不满地说:"你什么意思啊?她不能去我那儿吗?"

    "我半夜听见有人出去了。"女的说。我问:"你怎么知道是我?"

    "我敲你门了,没人答应。"男的说。我有些火了:"我睡着了——你怎么可以在半夜随便去敲客人的门呢?美梦是无价的。"

    这时女的皮笑肉不笑地说:"没事,我们也就问问。那女的跑了。"

    "跑了?"我问,"怎么叫跑了,她欠你房钱吗?"

    "以前的交了,该预交的没交。"女的说。我说:"那也不叫跑了,那叫不辞而别。你们也没任何损失嘛。"

    女的抱怨:"也不提前打招呼,我又得找人去。"

    "你这儿条件这么好,肯定不缺人。"我假惺惺地,"我还有一个月,不过我可以提前告诉你们我不会续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