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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1)
    新找的房子在六里屯附近,是六层老楼的一套半地下室,除了半截带铁护栏的窗户露在地上,和楼上民居格局没什么不同。有厨房、独立卫生间和电话,和房东合住。我住的那间最多十平米,有一张双人弹簧床垫子和一个简易衣柜。我向房东要了一张写字台,她还给我串了一根电话线,分摊话费。除了偶尔听见一列火车轰鸣而过,大部分时间院子里很安静。室内很凉爽,略微潮湿,但比起B215好多了。月租七百五十块,季付。

    房东薛玲三十多岁,未婚,在一个小单位。她小巧玲珑,口齿伶俐,初看性情中人。她的同居男友小信,比她差不多小了一半,河南农民子弟。两年前薛玲去游览嵩山少林寺时认识,当时小信离开穷乡僻壤的家,准备出家当和尚,薛玲说服他回了家。俩人先是拜为姐弟,后来升华为暧昧。一个月前小信"不堪思恋之苦",从河南赶过来。小信没工作,薛玲给他找了个保安的差事,干了一段,因为打人不够狠丢了工作,让他去打零工他又吃不了苦,从此闲在家里。

    小信黑黑瘦瘦,稚气未退,看上去比实际年龄十七岁还小。他理着光头,脖子上和手腕上都戴着佛珠,和一个小和尚相比,就差一身袈裟了。小信还割不断佛缘,一起床就端坐床头眯着眼睛转动着佛珠咿咿呀呀地念一个小时经,再倒头睡到中午,给薛玲做好饭,送去附近的商店,其余时间就是洗衣、清洁或看电视。小信睡狭窄客厅里的沙发,半夜常听到窸窸窣窣的声音,随后房门一关,热火朝天,男呻女吟。

    两人出双入对,很是引人注目。这小花和尚一直追薛玲,要和她共度余生,薛玲却拿他当干儿子看。一次我们一起吃饭时,两人问我他们是否有夫妻相。我笑说:"再不像,看多了也像。已经是事实上的夫妻了,还什么像不像的?"

    小信显然很感激我这个说法,薛玲则满脸通红。事后,小信和薛玲都背着对方问我他们可能成为夫妻吗,我均给予了极大的鼓励。小信有些气馁:"她是北京人,我是河南农民,一没钱,二没文化,三没工作。"

    "你有颗炙热的心就行了。"我大而化之地说,"爱情没什么理由。"

    小信突然拉着我的手,泪水化作倾盆雨,我的衣袖都成了他的抹布啦。薛玲主要担心的,不是他们的身份差异而是年龄差异,她说:"他完全还是个孩子。"

    我说:"时代进步了,不见现在姐弟恋大行其道吗?"

    薛玲说:"哪像姐弟恋,跟母子恋似的。我四十岁时他才二十多,我六十岁,他还是个中年人呢。"

    搬家后我才知道,这儿和杨星辰家一墙之隔,晚饭后去一段铁路上散步,抬头可见他的窗户。如果不是树木阻隔,我躺在床上就能看见他的阳台和室内的灯光。

    周末,我请杨星辰、李皓到新"家"聚餐时,一个三十多岁的粗黑壮汉找薛玲,我说薛玲不在。他说他是薛玲男朋友。他到室内转了一圈,在客厅里坐了下来。这人除了具备北方汉子常见的粗壮、黑脸膛、板寸头和马虎穿着外,还有一脸凶悍。他问我:"您租房住这儿?"

    "是啊,怎么啦?"

    他说:"最好别住这,这地儿麻烦。"

    "你什么意思啊?"我有些不悦。他满脸堆笑:"没事儿,没事儿,就提个醒儿。"

    我们没理睬他,去了我房间,黑壮汉就坐在客厅沙发上,从冰箱里拿出一瓶啤酒闷头喝起来。李皓提醒:"这家伙看起来不像好人啊。"

    我不以为然:"关我屁事,这房子又不是他的。"

    "你这作家也当得太辛苦啦,连一台电脑都没有。"李皓看着我住的地方,有些感慨,我说正准备买呢。杨星辰一拍脑门:"怎么不早说,我有一台闲置的,你拿来用吧。"

    "那怎么好意思?"他说闲着也是闲着,吃了饭就去拿。去客厅摆开餐桌,我对躺在沙发上的不速之客说:"要不你也来吃点?"

    "算啦,您几位吃。"他一骨碌爬起来,向门口走去。在关门的那一瞬,他扭头撂下一句话:"您呀,还是另外找地儿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