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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3)
    忽然,几个弱小的黑影从楼顶顺着幕墙徐徐下降,如同蜘蛛吐丝一般走走停停。他们戴着七星瓢虫似的橘黄色安全帽,半腰捆着细若发丝的绳索。每个蜘蛛人旁边还悬挂着一只铁皮桶,就这么悬着徒手清洗玻璃墙。幕墙里高贵体面的金男银女和他们隔着玻璃对视着,犹如地球人和外星人的对峙。他们处于一样的高度,却天壤之别:楼里的人站在用金钱垒起来的坚实支撑物上,摇晃着猩红色的高脚酒杯,犹如云端天神俯瞰着脚下被征服了的一切;蜘蛛人呢,为了一点可怜巴巴的柴米油盐,冒着粉身碎骨的危险半空中徒手工作。忽然一阵高空气流,蜘蛛人和铁皮桶摇摇晃晃战战兢兢,犹如在刀锋上舞蹈。这个世界上,什么样的活儿都有人去干,什么样的角色都有人去充当,这活儿我可干不了。和这些靠舔舐刀刃亲吻死亡讨生活的蜘蛛人相比,我这个码字工还不算太倒霉。

    这个城中村约有二三十亩,由十几条密集狭窄的胡同构成,都是低矮破旧的平房,即使二十年前的靀城,这样的地段也属贫民窟。凹凸不平的地面污水淤积,年久失修的下水道和附近的公厕又往外冒臭水,一不留神就插入一脚深的臭水塘。如果在雨夜路过,你得一手撑雨伞一手挽裤管;如果你恰好穿了短裤,就幸运地多出一只手去捂住鼻子,否则,连你的胳肢窝也不得闲着——你得用它来夹着手电筒。没路灯,全靠店铺和住户家窗户的微弱光线照明。过了午夜就靠电筒或月光(这玩意北京很少见到)。借着微弱的反光,你小心翼翼地擦着路沿往里走,既不要陷入泥潭又要提防路边杂物对你的恐怖袭击。在一些完全被污水臭水隔断的地段,你连续踏在水中的砖头上,摇摇晃晃战战兢兢如杂技演员。

    此外,你还得忍受视觉和听觉的折磨。胡同里永远是乱哄哄的,除那个疯女人以每天从早到晚的惊人耐力辱骂她死去的男人,从不间断。如果你稍加留意,可以从她最肮脏最歇斯底里的骂声中得知她男人是个婚内强X犯或***狂,还可以从她断断续续的疯言疯语里洞悉这个时代的某些秘密。

    好不容易到了你的单元,你得击一下掌、跺一下脚或者咳嗽一声,以启动声控楼道灯。当量一定要掌握好,轻了启动不了,重了会把屋顶松垮垮的石灰墙皮给震下来,没准碰巧掉在你或别人的头上。有一次一个女人被砸了头,一阵尖叫,住户们还以为发生了强X什么的。我刚住进来时还有楼道灯,电费大家分摊,后来有人偷电,为电费闹得不可开交,电力公司的人索性把楼道灯掐断了,连这声控灯也没了。好在楼体的另一面临街,昏暗的街灯依稀照射回"家"之路。就这样,回"家"一次就如同一次探险,直到你打开房门,才犹如死里逃生,倍觉蜗居的温暖。

    这个城中之城混乱如迷宫,肮脏如垃圾场,却俨然一个五脏俱全的小社会,人气非常旺盛。一到下班时间,狭窄的胡同熙熙攘攘如蛆虫涌动。形形色色的廉价商品铺子,衣食住行应有尽有,不乏五十块钱一双"耐克"鞋、七十块钱一套"花花公子"西服或八十元一个的"LV"包。质量保证,君不见一家两元杂货店牌子上书:"本店无假货",有恶作剧者在"店"和"无"之间硬生生插入两个字"明日"。

    蔬菜瓜果肉摊一路排开,几个杀活鱼活禽摊血腥狼藉。紧挨着臭气熏天的公厕,随处可见垃圾堆,垃圾堆旁六块管饱的露天餐馆挤满了穿着斑驳泥浆工服的民工。二十元地下旅馆人满为患。长途电话摊两毛钱一分钟。还有几个书摊,印制粗劣的杂志,封面不是裸胸就是光腚,可租可买,三元一本,一元一借。不远处一些抱着孩子游弋的女人又来抢书摊的生意。确认你不是来抓她们的后,怯生生和你谈妥生意,变戏法一样从婴儿屁股下或肚兜里拿出你想要的东西,盗版软件八元一张,毛片贱卖到十元三到四盘,如假包换。几个简陋而暧昧的发廊里,游弋着三十元出租双手、四十元出租上半身、五十元出租下半身、其他部位面议的粗鄙女人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