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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6)
    房子只有两间,比我"家"还狭窄。方佳嘉父母退休在家,专职带一对外孙。俩小家伙躺在宽大的婴儿车里闹腾,奶瓶打翻,玩具弄得满地都是。老两口好话说尽,小家伙不予理睬,老太太扬起手吓唬,俩小家伙挑衅地看着,方佳嘉忙制止:"妈,你可别打啊,他们是美国公民。在美国你就犯法啦。"

    老太太笑着说:"这儿是中国,姥姥打几下犯什么法?"

    老太爷也说:"美国公民也是我孙子,照打不误。"

    方佳嘉抱着孩子哄了一会儿,拿着奶瓶喂,小家伙安顿下来,不久睡着了。方佳嘉拿出两大盒Hershey巧克力塞给我:"本想给你买衣服,美国商场被中国占领啦,好不容易找了一件地道美国货。"

    方佳嘉将孩子委托给父母,和老公、我出门了。打车去了一家据说很有名的海鲜酒楼。迎宾将我们安排坐在亮堂堂的巨大通体玻璃前,窗外高楼林立,暮气漂浮,霓虹灯闪烁,一片浮华。刚坐下小羽就从千岛湖打来电话报平安,方佳嘉也和她客气一番。随后,我们去水柜挑选活体海鲜。

    喧哗了一阵,方佳嘉问起我和小羽的事情,我说最近闹别扭了,麻烦大了,我犯了"不成功罪",恐怕要散伙了。方佳嘉安慰我:"天涯何处无芳草嘛,她不在乎哥,就是她的问题了。现在小妹妹一大把一大把的,你要是来上海,我给你介绍几个,我有几个同学现在还待字闺中呢。"

    "谢谢好意了,在北京犯了'不成功罪',还允许改正,在这儿还不得立即押赴刑场啊?"我说,"再说了,上海女孩不都为外国人而生的吗?满大街都是成群结队的老外挽着上海女孩。"

    方佳嘉说:"也不完全是这样的,你看我就没嘛,我就一点也不像上海宝贝,既不会嗲,又不会'作'。(注:作,上海方言,指女性撒娇、卖弄以讨好卖乖。)"

    宋沪生也得意地说:"说起来我还占了很大的便宜,呵呵。"

    根据方佳嘉的反应,我觉得她还是很会"作"的。我说准备明天就回北京,小夫妻再三挽留,我就说明天看看吧。方佳嘉说:"也是啊,大老远过来看她,她却不在。拎不清!(注:拎不清,上海方言,指不明事理。)"

    "这不怪她,我是突然袭击。"我说。

    外滩看了看夜景,又打车赶到衡山路酒吧一条街喝酒。上海酒吧价位比北京略低,装修精致。酒托、皮条客和性工作者也没那么嚣张。喝得醉醺醺的西方人和日韩酒客争相嬉闹,色彩斑斓的上海宝贝们蝶影一样飘舞其间。

    次日,我婉拒了他们的邀请,兀自在上海的大街小巷里漫无目的地游荡着。这个和北京一样的巨无霸似的庞然大物,置身其间,人如蝼蚁。和北京不同的是,这个城市的植物多为亚热带阔叶林,树叶绿油油湿漉漉,空气里飘着温润而咸湿的味儿;北京道路宽大笔直,没悬念,上海道路狭窄蜿蜒旁逸斜出;北京大楼并不特别高,普遍大跨度,如同丰乳肥臀威猛笨拙的相扑运动员,显示的是肌肉,在乎的是力量;上海的高楼更时尚更有型,如高挑逶迤的骨感女人,在狭窄蜿蜒的道路上或错落无序或比肩而立,如同一场浮华大竞赛。

    这两个超级大都市,都铆足了劲拼命展示自己的华美脸谱,却都在臀部裆部露出了破绽。在北京阳刚十足的高楼背后,破败的城中村里涌动着土拨鼠一样的民工;上海靓丽妖冶大厦背后的弄堂,铺着石板的路上布满了青苔,比北京的胡同更逼仄更促狭更压抑更幽深更阴暗更潮湿。穿着睡衣睡裤拖鞋的阿拉们,伸着懒腰打着哈欠拎着小白菜回家或提着垃圾袋出门。女的顶着未烫好的卷发,屁股扭扭捏捏头上发卡也摇摇欲坠。阿拉们操着高音频语焉不详的吴侬软语,除了一个"阿拉"、"的啦"、"侬"三个词,我被弄得一头雾水。不时看见几个阿拉躺坐在破烂的椅子上眯起眼睛陶醉着,或在一个木制大盆里浆洗衣服,或在一个油烟浓烈垃圾满地的小食摊前叽叽喳喳津津有味地进食,而他们头顶上鸽子笼一样的老楼和石库门阳台上,挂满了沪上宝贝们的文胸、丝袜和小裤衩,花花绿绿迎风招展。谁说不是国际大都会呢,万国旗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