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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在北京有张床(8)
    最后透露一点,你知道为什么我要你等一个月再联系吗?你知道最后那一夜我为什么不让采取防护措施吗?我是有意的,如果这回怀孕了,我就立马嫁给你。可惜呀,这是天意!多保重吧!请不要多虑,也不要回复了。

    小羽

    读了几遍,愣了很久才缓过神来。怎么可能不回复?但无论我怎么说,小羽也不松口了,偶尔回复一封邮件,也是"我还好"、"不要担心我"、"多保重"寥寥数语,始终不回答我的问题,也不见我。

    我大病一场。很长一段时间无法工作,度日如年,如同行将就木。我如同被摘去肋骨,四肢无力、眼泪汪汪地躺在床上,看着空洞的天花板,音箱里反复回荡着Bono(波诺)的两首歌曲,《IfGodWillSendHisAngels》(假如上帝派来天使)和《IfYouWearThatVelvetDress》(假如你穿上那件羽绒服),幽怨悱恻欲断肠,仿佛末日来临。

    丹尼尔来探访我时吓坏了,押着人不人鬼不鬼的我去了医院。医生给我检查时,我还没有开口,丹尼尔用稍微利落一点的中国话老调重弹:"他——女朋友要个方(房)子,他不行,她走了,晚(完)了。"

    医生笑了:"接着找啊。"

    我打点滴的时候,丹尼尔忧郁地说:"也许你真的该找个美国女人。"

    又是大半年过去了,小羽依然没现身。她真的就像一片羽毛飞走了,轻飘飘的,无声无息,无踪无影。我终于失去了小羽,我终于失去了相处四年的亲密爱人!

    我时常头重脚轻失魂落魄地游荡在大街上,麦田般的高楼、浓重的雾霭、飘忽的灯光、流淌的车流和蝼蚁般看不清脸的人群加剧了我的渺小感和虚无感。高楼大厦泛着令人晕眩的五色光芒,我却依稀听到暗藏此间阴影处呜咽、铿锵的磨盘碾压声。在这个异常干燥的城市里,我布满血丝的眼里时常噙着没有知觉的浊泪,我悲凉如雪原的心底忽而涌起莫名戾气。我尽量低垂脑袋,避免和人面面相觑,以掩饰我的非人。我找不到我的来路,我看不清我的去处,我握不住我的现在,连自己的女人也抓不住了。机械而冰冷的城市不相信爱情,也不相信眼泪。我住在这个城市的腹心,却仍处于它的边缘。我长着一张堪称标本的中国人脸孔,仍被视为另类。我想像芦苇或根一样扎下来,却找不到一寸附着物;我左冲右突想把脑袋和屁股藏起来,可是在这个无缝钢管一样密集的水泥丛里,找不到一隙缺口;我想逃亡,可是逃亡之路在哪里?天堂之路密布荆棘,地狱之门若即若离。

    在这个急速旋转巨大的磨盘里,我拿出吃奶的劲来,也逃不出被磨成粉齑抛出圆盘的命运。

    偶尔,我会套用那两句著名的诗句神经质般自问自答:

    上帝给了我健全的体魄,我却拿它做行尸走肉。

    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着泪水,因为你这倒霉蛋对这片大地无所归依。

    忽然,身边的人群大呼小叫起来,迅速向前面聚集,我本能地望过去。一大群人正伸着长颈鹿般的脑袋仰望着一个高大的塔式广告牌,或错愕或亢奋或怜悯或麻木不仁。我也做引颈待戮状向上看。高耸的广告牌上隐约站着一个活物,细看属两脚直立行走动物,灵长类。

    这个广告牌正在替换广告,旁边有个升降机,这活物一定还具备类人猿善于攀援的功夫,从升降机爬上去了。这人身体在广告牌之间的钢架上,双臂伏在上沿,露出脑袋和上半身。此刻,广告牌上的高强度射灯反射在活物身上。这个倒霉蛋四十来岁,脏兮兮的棉大衣,胡子拉碴,极度痛苦、激愤和憔悴。料峭冷风中,他乱蓬蓬的头发直立起来,单薄的身子摇摇欲坠。路灯把他扭曲的身影投射到身后摩天大厦冰冷而华丽的玻璃幕墙上,活像一副骇人的鬼魅剪影。

    "呵呵,又一出民工跳塔秀!"一个衣冠楚楚白海豚似的胖子立马拿出数码相机,对着广告牌录起像来,活像一个游客看见一副绝美的景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