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狼回过头去,似乎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嚎叫起来:“呃----呕----!”尽管仍然那么纤细那么微弱,却透着神圣的威严……】
1
这次危机使孙希阳受到沉重打击,他一下子苍老了许多。此时,真有些后悔回大锅盔了。要不希凤也不会差点丢了性命,他觉得对不起妹子心里很是愧疚。催促说:“郭铁,你麻溜带希凤下山去治疗。”
希凤虚弱而坚定地说:“哥,要走就一块走!”
孙希阳还是犹豫不定。
此时,弟兄们呼啦一下涌进大厅。
孙希阳喝道:“咋的?想反草啊?都他妈了巴子的给我老老实实待着!”
“大当家,六当家受了这么重的伤等不得啊!”
“是呀,我们要跟她一块下山!”
“对!下山,回家种地去!”
“要不,就投民主联军!”
希凤的伤势如不及时下山去治疗就会丧失宝贵的抢救时间,但对于大锅盔的人是否去投民主联军,孙希阳还不想仓促决定。如果走出这一步那就没有回头箭了,必须慎重。可是……孙希阳伸手去拔枪,却被一只有力的大手按住。郭铁说:“大哥,您先消消火。”
孙希阳望着他,目光阴郁而迟疑。
郭铁盯着他的眼睛,点点头。
孙希阳收回了手。
郭铁说:“弟兄们!你们的愿望和要求大当家会充分考虑的,也会给大伙儿个满意的答复。听我的,先都回去,让大当家考虑考虑。”
众弟兄纷纷撤出大厅。
孙希阳脸色铁青,这么多年他说一不二谁敢不听?可如今,不但白慕然闹事,就连跟自己出生入死的弟兄们都不听话了。咳,老了不顶用了……
“大哥,你看……”
“别说了!你们都下去!让我心思心思!”孙希阳没好气地说。
郭铁、徐彪和灵空大和尚他们走出去了。
孙希阳坐在太师椅上陷入了沉思。这些年的风风雨雨,战火硝烟,艰难坎坷,一幕幕在脑海中浮现……他闯荡江湖历经磨难,但也风光无限,尤其让自己满意和自豪的是,他没向任何势力低过头,不管是国民政府还是满洲国,他都没放在眼里,且坚持反满抗日,没出卖朋友,没给祖宗丢脸。可眼下关东形势已变,弟兄们跟以前不一样了,连妹子都不跟他一条心了,还一个劲地在劝他逼他,那他咋整?也该做出最后的选择了,不选择不中啊…..想到此,孙希阳禁不住感慨万千,唏嘘不已。
“大当家。”忽然,耳畔响起轻轻的叫声。
“谁?!”孙希阳忽地站起身掏枪在手。此时天已擦黑,屋里没点灯,看不清来人的面目。
“是我,何小二。”
“你?你咋进来的?”
何小二笑了笑,说:“我说服了把门儿的弟兄。”
“你来干啥?”
“大当家,我知道你不想去投民主联军……”
“你咋知道?”
“嘿嘿,你要是想投民主联军还等到这时候?”
孙希阳盯着那张模模糊糊的脸,问:“你?……”
“我是来帮您的……”
“帮我?咋帮我?”
“大当家,我们跟你走。”
“你们?你们是谁?”
何小二朝门口招招手,叫道:“进来!”
呼啦一下进来十多个人。
孙希阳警觉地端起枪,厉声喝道:“你们想干啥?!”
何小二说:“别急啊大当家,我们没别的意思,就是不想下山投民主联军!”
“放屁!妈了巴子的,我已决定去投民主联军了!你们都给我消停点!”
何小二一愣,说:“啊啊,我……我们都听大当家的!您别生气……”
孙希阳缓缓坐下,语气平和地说:“掌灯。”
“哎。”何小二扭头吩咐身旁的人,“没听见大当家的话呀,把灯点着!”
“嗯哪。”那两个人答应着,却突然冲过去按住孙希阳堵住嘴,扭过胳膊捆绑起来。
何小二冷冷一笑,说:“大当家,您要投民主联军,我不拦你,可我的藏宝图在您身上呢!我们不想去投民主联军,那图也不能落到他们手里,所以只好委屈您跟我们走吧。”然后,架起孙希阳钻进密道……
第二天早上,徐彪和郭铁来见孙希阳,见韩家林倒在大厅门口,上前一看没气了。他们慌忙跑进大厅,孙希阳不见了。急忙查问,发现何小二等十几个人也都没了踪影。
徐彪叫道:“坏了!他们从密道跑了。”
“嗯,千万不要张扬出去。这样吧,咱们先带弟兄们下山。”郭铁说。
徐彪说:“那我把弟兄们召集起来,你给他们交交底儿。”
郭铁点点头,问:“得把灵空大和尚安稳好。”
“他没问题,孟宪军跟他谈过了。”徐彪说。
人都集中到大厅里。孟宪钧、石坚强等几十个心腹全副武装把大厅团团围住。徐彪说:
“弟兄们!咱关东解放了,共产党建立了人民政府,领导咱穷人闹革命搞土改,家家户户都分到了田地、车马什么的,眼看就要过年了,家里爹妈老婆孩子都盼着咱回家团圆,种地打粮过太平日子。俗话说,吃水不忘打井人。咱得知恩图报,听共产党的话,再不能当胡子了,你们说是不是?”
众人齐声呼应:
“是!”
“四当家,我要回家种地……”
“是啊,眼看年关到了,该回家了……”
徐彪说:“我理解大伙儿的心情,谁不想回家过好日子?俗话说,人往高处走,水往低处流。要我说,不如咱去投民主联军!”
“姥姥的,别不识抬举!都去投民主联军!”灵空大和尚大声叫道。
“对!都去投民主联军!”孟宪军叫道。
“去投民主联军!”弟兄们喊道。
“那我宣布:从今个儿起,弟兄们都要听从郭参谋长的命令!谁要敢抗命不从按山规论处!不!按军**处!”徐彪说。
弟兄们齐声喊道:“愿听从郭参谋长号令!”
徐彪说:“请郭参谋长训话!”
郭铁巡视一圈,郑重地说:“弟兄们!我宣布:从现在起,大锅盔抗日反满义勇军下山正式投奔民主联军!”
大厅响起一片欢呼声。
郭铁宣布了几条纪律。然后,带领弟兄们抬着孙希凤下山。
经过卧牛岭时,天已黑了。
“注意警戒!”郭铁命令道。
“啪啪啪!……”突然山林里响起激烈的枪声,封锁了前行的道路。
“散开!准备战斗!”徐彪大叫道。
“三哥,你带一伙儿弟兄从左边包抄过去,其余的跟我来!”孟宪军叫道,带领弟兄们插向右翼。
“好咧!”灵空大和尚带领弟兄们包抄过去。
郭铁护着孙希凤的担架躲进沟塘里。突然,树丛中冒出一股敌人。“啪啪啪!……”郭铁连连射击,掩护抬担架的弟兄撤离。“轰!”手榴弹在担架旁爆炸,两个弟兄倒下了。“希凤!”郭铁扑过去抱起希凤,她已经永远地闭上了眼睛……
“希凤!希凤!……”郭铁心如刀绞,泪流满面。
徐彪、灵空大和尚、孟宪军带领弟兄们把正面的敌人包围起来,却没想到从沟塘里斜刺里杀出一股敌人,双方展开激战。天擦亮时,敌人仓惶撤退了。
经审问俘虏,得知伏击他们的是清风道长,他纠结起地主武装和残余国民党匪军卡住大锅盔与亮河城之间的道路,企图消灭投奔民主联军的弟兄们。
太阳帽红,晨曦如血。
山坡上,摆放着孙希凤和牺牲战士们的遗体。
郭铁走过去,缓缓抱起希凤久久凝视,胸中燃烧着愤怒的火焰……
徐彪和弟兄们脱帽致敬,向英灵告别。
2
义勇军们受到张复阳和民主联军部队首长的热烈欢迎,他们经过培训后被分配到各个连队里。不久,民主联军改编为中国人民解放军东北野战军,解放战争开始了。
灵空大和尚没参加解放军,他要去找孙希阳。
徐彪说:“也好,三哥,你门道多去找找吧。”
郭铁说:“三哥,得到消息就快些回来。
“嗯哪。”灵空大和尚走了。
郭铁、徐彪将最近发生的事以及相关情况向组织作了汇报,并对下一步工作提出了自己的看法和建议。
张复阳点点头,说:“你们反映的情况很重要,提出的意见和建议也很恰当。这样吧,你们回去写个综合报告,提交县委修改完善后,再以县委名义上报省委。”
“是。”
这天,郭铁、徐彪拿出了综合报告。
张复阳看完后,说:“不错!我立刻召开县委会。”
郭铁说:“张书记,我有个请求。”
“说吧。”张复阳望着他,说。
“我想跟大部队南下。”
“不中!你对这一带的情况很熟悉,你走了,我上哪去找像你这样的人?再说,在哪不一样干革命?”
“张书记,那我?……”徐彪说。
“你也别想走,都好好给我待着。去吧,我还有正经事儿呢!”
他们悻悻地出来。
徐彪说:“可惜啊,不能参加解放全国的战斗了。”
“中啊,要不,我还真舍不得跟你分手呢!”郭铁说。
这个在国民党部队及胡子堆里摸爬滚打好十几年,一直保持纯正本色的汉子,确实让人佩服。特别是他作为国民党军官始终坚持抗战,在清风道长和白慕然威逼利诱的情况下,能够分辨是非而毅然地选择和人民站在一边,拥护共产党、拥护人民政府,这要付出多么大的努力啊。可以说,平常人是难以做到的。如果没有他的帮助,在大锅盔的工作会更加艰难……想到此,一股热流涌上心头,郭铁忍不住抓起他的手,紧紧地攥着。
徐彪说:“你……这是干什么?”
郭铁动情地说:“老兄,谢谢您……”
“说什么呢,不都是为了打鬼子?”
郭铁松开手,说:“看来,咱俩儿还得搭伙呀。”
“哪的话儿!?”徐彪满脸严肃,“那叫干革命!”
“好!干革命!”郭铁点点头,又带着商量的口气,“哎,咱先把坚强那小子的命革了怎么样?”
徐彪一愣,问:“你啥意思?”
“我是说,咱先把坚强和秀兰的婚事给办了。”
“你这家伙,说话大喘气!”徐彪略一停顿,“那咱明天就开始张罗!”
第二天,他们找到石坚强,说明来意。
坚强说:“我和秀兰合计好了,打算参加解放战争,等胜利了再结婚。”
郭铁说:“我都没去成,你们就去得成?告诉你们,我在这里你们哪都去不成。这婚,结也得结不结也得结!”
徐彪说:“你爹妈牺牲了,我跟你郭叔都是长辈就给你们做主了,听话!”
石坚强还想说什么。
秀兰说:“那就听您二老的。”
“哈哈哈.....!这就对了,没大没小的哪中!”徐彪说。
听说坚强和秀兰要结婚,同志们忙着布置新房,杀猪宰羊,热热闹闹忙活起来。唐晓军和朱宝库用喂得罗*装上水搅拌上红黄绿蓝等颜料,冻成一只只冰灯摆放在墙头上。
结婚典礼由郭铁主持,徐彪当大知宾,张复阳做证婚人,还给他们送来一份特殊的礼物:石大山、魏国胜、胡连成、黄桂英、孙希凤、还有秀兰的爹----李永春等四十多名同志被省军区批准为烈士的嘉奖令和荣誉证书。
石坚强和秀兰手捧嘉奖令和荣誉证书,眼含热泪,在众人的簇拥下,举行了一个热烈、隆重而简朴的婚礼。
夜晚,明月当空,繁星灿烂。院子里,冰灯五颜六色流光溢彩。石坚强和秀兰陶醉在幸福之中……
根据形势发展和工作需要,组织上对县委、县政府领导班子做了调整。张复阳调到省里任职,郭铁接替他担任县委书记的职务,徐彪任县长;石坚强任县公安局长兼县民兵团副团长,团长由徐彪兼任,郭铁任政委。
按照省委、省政府的指示,郭铁、徐彪对下一步工作进行了部署,给石坚强下达四项任务:一是追捕清风道长及其匪帮。二是追查孙希阳及店小二的下落,追回藏宝图。三是对马家店、白云观等进行深入调查,弄清马赛花、店小二的真实身份。四是加大剿匪力度,对仍占据山头的胡子进行说服、劝导工作,对顽固不化分子坚决打击,确保土改工作顺利进行。
婚后第三天,石坚强就带队进山了。
他们去马家店,访白云观,奔张家屯,进柳树沟,入深山老林,展开调查,清剿为非作歹的胡子,镇压反革命暴动,眨眼间一年过去了。这天,坚强向郭铁和徐彪汇报、请示完工作告辞出来。通讯员急匆匆跑来,说:“石局长,春子来送信说嫂子要生了。”
“是吗!?”坚强惊喜地问。
“是,坚强叔,我妈让你麻溜回去。”春子说。
“走!”坚强跳上马背。
三人跃马扬鞭,向张家屯飞驰而去……
3
日出胭脂红,无雨也有风。
一夜飞奔,他们终于望见绿意朦胧的狼山脚下,隐隐现出张家屯的影子。
本来,郭铁和徐彪都让他在县城里安家,石坚强却执意回张家屯。大家以为他父母埋在那里,他要守着老人家。其不知还有另一个原因,那就是他可以时常与石狼会面。
“呃----呕-----!”
忽然,坚强依稀听到狼嚎声,尽管那嚎声纤细而微弱,似乎很远很远……
他翻身下马,仰天长嚎:“呃----呕------!”
“呃----呕----!”回应的嚎声依然那么纤细那么微弱,但很明显它越来越近了。
以往听到狼嚎声,他的心就禁不住激动和兴奋,今天却莫名其妙地慌乱起来,忽而一种不祥的预感油然而生,他忙跑过去……
“坚强叔,麻溜走吧,不能再耽搁了!”春子叫道。
石坚强像没听到一样。
通讯员摆摆手,示意春子别打扰。这两年跟局长东跑西颠,多次见到他跟狼**往的情景,因此能够理解他不同于常人的行为。
春子打马跑进屯子去了。
石狼一步步走过来。它苍老了许多,似乎每迈一步都很艰难,与坚强目光相碰的瞬间它那浑浊的眼睛一亮,显得异常喜悦和兴奋。它停下脚步呜呜低鸣……
石坚强搂住它的脖子,轻轻抚摸着……它真的老了,脊背上的鬃毛稀拉拉的,不像以前那么密实坚硬也失去了鲜亮的光泽。石狼依偎在他怀里,就像远方归来的孩子依依不舍。坚强说:“石狼,你咋的了?”
石狼望着他似有千言万语……
石狼已走到生命的尽头,它这是来告别的。坚强附在它耳畔说:“石狼,你不会离开我的,绝不会的!……”
石狼回过头去,似乎使出最后一丝力气嚎叫起来:“呃----呕----!”尽管仍然那么纤细那么微弱,却透着神圣的威严。
坚强顺着它的目光望去,山林里涌出一支狼群……
石狼在生命的最后一刻来做最后的交代,然后安详地闭上眼帘……
“呃----呕----!”坚强仰天长啸,是那么痛苦悲伤。
“呃----呕----!呃----呕----!”狼群呼应着,同样是那么痛苦悲伤。
石坚强默默地把它埋在狼山脚下,在父母的墓旁。
“呃----呕----!”狼群与坚强痛苦地哀嚎着,那带着哭腔的嚎声,在山林中久久回荡……
此时,春子跑来叫道:“生了!生了!坚强叔,婶子生了个大胖小子!……”
“局长,快走吧!”通讯员叫道。
石坚强奔回家去。
秀兰正在给孩子喂奶,红扑扑的脸蛋上洋溢着幸福的微笑,轻声说:“你可回来了,坚强,快看看咱儿子吧。”
石坚强伏下身去久久凝视着,那粉红色的脸蛋、嘟囔着的小嘴、黑亮亮的眼睛是那么可爱。他颤巍巍地抚摸着,喜悦的泪水夺眶而出……
“给儿子起个名吧?”秀兰说。
石坚强想了想,说:“石狼!”
“石狼?”尽管秀英知道坚强与狼情缘深厚,却没想到他会给儿子起这么一个名字。
石坚强动情地说:“我在屯头遇见石狼,它……”
“这可奇了。”秀兰听罢他的讲述,满脸惊讶。儿子下生和石狼去世应在同一个时辰,这是天意还是巧合?同时,也似乎理解坚强给儿子起这个名字的寓意了。“你是想……”
“石头的石,大郎的郎,就是男子汉的意思,跟狼谐音,寄托着对石狼的思念,也希望他继承和发扬狼的精神,勇敢、机智、顽强!”
“中!那就叫石郎。”
“啊,石郎……”
小屋里,响起阵阵欢笑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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喂得罗:俄语音译,口大底小的铁桶。
(完)
2008年4月至2010年5月初稿
2010年6月至12月第二稿
2011年3月至10月底定稿
于哈尔滨民生路315号寓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