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绍伟很久以前就听说过Neo-Image，当然不仅仅是从杜亚斯的嘴里，事实上，杜亚斯跟他在一起的时候通常很少谈起Neo-Image。

    杜亚斯究竟为什么会让自己到Neo-Image找他呢？

    王绍伟想不通，像他这样知名的设计师若是同一个公关扯上了关系，那么不应该是一件再耻辱不过的事吗？就算他那个圈子里性向的问题算不上敏感，但是也不是很光彩的事吧？

    站在Neo-Image的大门前，王绍伟曾一度犹豫，然而却终是拨通了杜亚斯的电话：“我到了。”

    一分钟后，杜亚斯从里面把门打开，脸上显露着些许疲态：“你还真准时呢！”

    王绍伟借着灯光，望了望了大厅里的表，时间刚好是八点钟：“你看起来怎么那么累？”一边问，一边走进去，跟着杜亚斯上到二楼，入眼的便是两排工作台，各种工具都摆放得很整齐，镜子很亮。

    “没什么，就是有人要做婚礼造型，但是新娘已经怀孕两个多月了，一般的彩妆都不能用，所以伤脑筋一点。”杜亚斯笑着递给王绍伟一杯水。

    “有必要那么娇贵吗？”王绍伟挑了挑眉毛，“Neo-Image的美妆用品不是品质很好吗？”

    “虽然话是这么说，但是客人有要求我就该尽力想办法解决。”杜亚斯浅浅地牵了牵嘴角，“你今天怎么想起打电话给我？”

    “……我想借钱。”王绍伟沉默了片刻，然后像是下了什么决心一般开口，“三万块，我会想办法尽快还给你。”

    “……不用急。”杜亚斯手里捧着马克杯，声音缓缓的，“什么时候要？”

    “现在。”既然已经做出了决定，就不能再拖泥带水，王绍伟站起身，平视着杜亚斯，没有一点卑微的姿态。

    “三万块够用吗？”杜亚斯拍了拍王绍伟的肩膀笑了笑，“你能想到我，我怎么有种很欣慰的感觉？”

    “我可不这么觉得。”王绍伟语带讥嘲地回答，“要不是太着急，我一定不会跟你开口。”已经受够了借钱时亲戚们的白眼，那种目光充满了赤裸裸的鄙夷，尖酸的话语从嘴唇之间流淌出来，化作无坚不摧的利刃，王绍伟几乎不能去回忆那些往事。

    说是往事，其实也不过只是一年之前吧？

    做公关当然不是件光彩的事，也当然会被人轻贱，但比起那时，王绍伟想，所有的羞辱和卑贱都不算什么了，至少，他手里的每一分钱都来得明明白白。

    有所付出，必然有所回报。

    这当然是件很公平的事。

    杜亚斯把一张信用卡放在王绍伟手里：“先拿去用，不够再说。”

    “这是多少钱？”敏感地问，“我只需要三万块。”

    杜亚斯摇了摇头：“既然要用钱，还是打出一点宽裕来比较好。”宠溺地抓了抓王绍伟的头发，“不然，一旦有个意外，你还要来跟我低头……我知道你不喜欢。”

    暗暗咬紧牙根，生生忍住满满地充盈在眼眶里的泪，王绍伟轻轻地摇头：“……我只需要三万块。”就是因为不喜欢低头，所以才不能接受杜亚斯的好意，因为他要自己完全记住自己的每一次低头，记住那种刻骨铭心的感受，他要为了不再低头而努力，所以不能放纵自己在杜亚斯的宽容里。

    “那你取完钱再还给我好了。”似乎是不以为意，又似乎是知道再强求下去，对这个孩子来说也许就是伤害，于是杜亚斯没有再坚持。

    “我会尽快把钱还给你的。”王绍伟再次强调。

    杜亚斯叹了口气，无奈地摇了摇头：“怎样都好，现在快来帮我看一看这些彩妆到底那种比较好？”

    王绍伟看着转开话题的杜亚斯，随手拎起一本摊在一边的杂志慢慢地翻看起来。

    王绍伟始终不是当年的某人，于是始终都不能给杜亚斯任何好的建议，但是杜亚斯却依旧觉得，如果那天晚上没有王绍伟，他可能没有办法那么快就把这个设计方案确定下来。

    孕妇……彩妆……毫不夸张地说，杜亚斯从没有想过这个命题，然而这个命题的现实意义和市场意义居然意外地巨大。

    什么样的彩妆对孕妇来说是没有伤害，或是伤害最小的呢？

    植物的？矿物的？还是那些标榜纯天然的？

    它们的成分里到底有没有那些有害的合成成分？如果有，是不是在孕妇和胎儿可以接受的范围之内？

    杜亚斯心里没有答案。

    ——或许是时候回英国一趟，看一看固执年迈的父亲，拜访一下自己的恩师了……

    等段家的婚礼结束了，就回去看看吧……

    杜亚斯淡淡地想着，侧身，目光便落在偎在沙发里沉沉睡去的王绍伟。

    如果他愿意，就带他一起去吧……

    卫英崎睡不着。

    他刚刚从H&K回来，Yino说杜亚斯往店里打过了电话，要王绍伟去找他，所以，王绍伟今天根本没有在店里出现过。

    他去哪里了？那个杜亚斯知不知道他还没有成年？烦躁地翻了个身，眼睛一直盯着静静地躺在桌子上的手机，卫英崎不知道自己应不应该在这个时候给王绍伟打电话——如果……那个杜亚斯还在他身边，那么我该说什么？

    还没有想清楚，卫英崎忽然发现自己已经在不知觉的时候拨通了电话，忙音之后一个陌生的声音传了过来：“你好？”

    卫英崎一怔，忘记了要回话，只是模糊地想起这个陌生的声音其实是似曾相识的——杜亚斯，是的，他昨天才刚刚听到过他的声音。

    “我找……Sam。”曾一度要把“王绍伟”三个字说出来的卫英崎忽然觉得自己很幼稚，幼稚到了一种可笑的地步——为什么要叫他本来的名字？是想要表达什么吗？但是……或许，这个他不小心发现的秘密对杜亚斯来说，其实并不是一个秘密呢？于是在“王绍伟”三个字到了嘴边的霎那，卫英崎忽然改口。

    “他刚刚睡着，不然你明天再找他？”电话那边传来的声音隐隐有着些许悄然的气势，声音不疾不徐，然而刚刚好能让卫英崎感到他的不耐烦。

    无声地挂上电话，卫英崎忽然想到，如果王绍伟整天面对的都是杜亚斯那样的客人的话，那么自己在他的眼里说不定只是个粗俗浅薄的暴发户吧？

    所以……他……才没有打电话给自己吧？

    不知道为什么，想到这里的时候，卫英崎忽然觉得自己感到了一点点的不甘心。

    当然，这种感觉很淡，稍纵即逝，再无处捕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