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研浩很久没有这么兴奋过了。
他整整一夜都没有睡过,他的面前依旧只有一台电脑。
各位董事的势力在段氏盘根错节,他究竟要用什么办法把他们从段氏的权力中心清除?
没有万全的把握,段研浩想,自己是不会轻举妄动的,但是现在的时机对吗?
靠在沙发上,放松,再放松,感受着那奔腾不已的血液在身体中慢慢沉淀成暗流,波澜不惊,却席卷整个世界。段研浩缓缓地闭上了眼睛,眼前浅浅地浮现出田小葵淡淡的面容,逐渐深刻。
——你会怨恨我吗?恨我没有听你的话,恨我带你来见英崎,结果把段氏弄成现在这个样子?小葵,你告诉我,你会吗?你许给我来生,但是我又该到哪里去找你?小葵……小葵……我这一生是不是错得太多?
一滴眼泪缓缓地滑下段研浩的脸,深深地没入光影深处,让人找寻不到终点。
段宇桥见证了这滴眼泪的存在,尽管他并不清楚段研浩究竟为什么会流泪,但是这却并不影响他所感受到的震撼。
一瞬间,他忽然发现,原来段研浩也是一个平凡的人,喜怒哀乐一应俱全,不论他曾经有多恶,不论他此时有多独断,他到底还是一个人。
在时间的空隙里,流下不为人知的泪,天亮之后,没有人能够发觉的伤悲便这样变得坚硬。
“你应该去陪陪优里。”段研浩缓缓地开口,“怀孕的女人很脆弱。”
段宇桥明白段研浩话里的意思,但是他却没有办法时时刻刻地留在叶优里的身边,尽管他知道他爱她,尽管他也知道现在的她需要他。
“你真的要英崎出席董事会?”段宇桥坐在段研浩的对面,他发现,在这段日子里,自己几乎一直在提问,“他的脾气……”
“你信不信?我比你更了解英崎。”段研浩忽然坐直身体,望着段宇桥的眼睛,“他不会在这种时候乱发脾气,因为他不敢。”
段宇桥失笑——卫英崎不敢发脾气?开什么玩笑?!
“研浩,我还是觉得有些冒险……万一……万一董事们把矛头对准了英崎,他那个禁不起激的性格,一定……”
段研浩显然不想听段宇桥把话说完:“你放心,那些老东西顾不上这个!”
段宇桥没有争论,对于段研浩,段宇桥总是不知道该说些什么,或许是记取了教训,知道做人不能太张狂,或许是因为成长了,已为人夫,即为人父,所以他的性子也慢慢地消磨下去了,神髓依旧在,只不过昔日的锋芒尽都转为内敛。也正是因为这样,在面对着归来后的段研浩的时候,他总是有些力不能及的感觉。
段研浩应该是怎样来面对自己的呢?段宇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想过无数遍,是不是依旧如当初般隐忍蛰伏,然而又充满了不忿?又或者说,在他将自己和卫英崎的生活完全改变之后,他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愧疚或是什么?抛开一切说,他现在看起来和当年那个阴鸷而又在某个程度上背负着与他的权力完全不相等的责任时的段研浩简直一模一样,仿佛他从来没有改变过,他的生命里从来没有绽放过一株小雏菊般的向日葵。
是的,向日葵的光芒由太阳给予,而段研浩显然不是太阳。
他的憧憬不论开始还是结束,始终不是他的。
“快到时间了,你准备一下。”站起身,用力地舒展着自己的肢体,让力量贯通在自己的四肢百骸之中——战斗即将来临,一点点的疏忽都是溃败。
卫英崎的出现显然让所有人都很吃惊,包括Tina,但不包括段研浩和段宇桥。
董事们在一阵的交头接耳之后,纷纷将目光投向了眼睛还微微有些肿的卫英崎身上。
“各位,”似乎发现有人已经要想卫英崎发难,段研浩用食指轻轻地扣了扣桌面,“现在的情况怎么样,我相信各位心里都有数,我不再赘言了,只想知道各位前辈有什么好的建议。”
“……段氏面临的是名誉的问题,当然,作为董事会的一员,我想我们有权利怀疑总经理的能力。”
一言既出,四下和声不绝。
“很好,”段研浩欠了欠身,“对于这个问题,我已经向董事长请示过了,段宇桥年纪太轻,有很多事还需要磨练和学习,确实不太适合总经理这个职位。”
卫英崎听到段研浩的话不禁瞪大了眼睛——这……这是什么意思?段研浩这是要把宇桥拉下台吗?!
望了望段宇桥,只见他面色凝重,却没有任何意外的样子,想必是两人已经就这个问题沟通过了。
“你能说出这样的话,也算你处事公允。”段研浩是什么人,他的野心有多大,手腕有多硬,在座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其中还有不少人曾经与他同盟共事,于是在他说完要罢黜段宇桥的话之后,有人这样地应合着。
话说得当然足够委婉隐晦,但是段研浩又如何听不出那隐晦而又含带着些许揶揄的意味?
“但是家不可一日无主,企业也是一样,如果段宇桥不适合继续担任总经理的话,还有谁是合适的人选呢?”段研浩的目光一转,从每个人的脸上刮过,尖锐锋利地犹如刀。
几乎所有人都不自觉地坐直了身体。
段研浩之心,简直更甚于司马昭!
卫英崎几乎要站起来破口大骂,却被段宇桥死死地按住,漂亮的凤眼中隐含着坚定的信任,卫英崎尽管冲动,但不意味着是个傻瓜,于是强忍一口恶气,目光有些恨恨地望向段研浩,一边不明白段宇桥为什么会忽然这么信任他,一边又不能控制地想起王绍伟。
王绍伟一直没有告诉自己,那天段研浩把他留下了那么久,他们究竟做了些什么?于是就算强令自己不去计较,卫英崎也还是没有办法真的不去想象,想象出来的结果却都让他自己忍不住嫉妒得发狂。
面对王绍伟他可以忍气不去计较的,在面对段研浩的时候,卫英崎不保证自己还能保持风度。
是的,在这样的时候,卫英崎承认自己没有那见了鬼的风度。
在卫英崎心思百转的片刻,会议室里已经响起了此生彼起的推举声,最后有人忽然高声说:“我推荐段研浩!”
六个字一出,房间里立刻安静了下来,所有人的目光都直射段研浩。
是的,这或许就是段研浩的终极目标,趁着段氏大乱,回来东山再起彻底夺权,所以他才处心积虑地要把段宇桥从最高决策人的位子上拉下来,为的,就是要自己坐上去。
如果是这样,还有谁会说一个“不”字?
换一个问法,谁想在回家之后发现,自己在段氏苦心经营了一辈子的权力地位竟夕之间土崩瓦解?
更何况,段研浩算得上是个不错的领导者,至少他承认贪污受贿的合理合法性,至少他懂得什么叫做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这一切都已经比段宇桥好得多。
现在的段氏正值多事之秋,也的确需要一个段研浩这样的狠角色,与他争权,何异与虎谋皮?
不如从了他的愿吧!
于是那句“我推荐段研浩”成为了主流的舆论导向,直到段研浩再次敲了敲桌面。
“各位,”他的面容是淡淡的,浅浅的黑眼圈在眼下不易察觉地悬挂着,“对于各位的爱抬,段研浩感激不尽,但是我记得,我刚刚的话还没有说完。”
瞬间安静。
“董事长的意思是,由卫英崎继任段氏的总经理一职,我非常的赞同。”段研浩的话一出口,会议室几乎炸开了锅,这个结果显然是意料之外的。
卫英崎惊讶地看着段宇桥,却遇到了段宇桥坚定的目光:“怎……怎么会这样?你……宇桥,你才是总经理啊!”
“这件事已经决定了!我个人认为卫英崎非常适合这个职位,我将全力辅佐他度过段氏的难关!至于你有什么问题可以私下找我,我相信我有足够的耐心来为你解答!”
段研浩用力地拍了一下桌子,字字铿锵有力,并用这段话作为这一议题的结束。
“我坚决反对由卫英崎来接任!这是对段氏员工最不负责任的做法!”中年人愤怒地站起身,指着段研浩的鼻子大声地说着:“段研浩,我一直以为你是个有胆量有前途的年轻人,却没有想到你居然是这种为了保全自己,而任由段元博重用自己儿子的懦夫!”
“段氏的企业,由段氏的血脉来继承有什么不对?”段研浩竟然微笑着问。
“卫英崎只不过是个菜市场长大的小混混,就算是段家的子孙又怎样?!而且他为了叶优里在TFKC弃权的事到现在还闹得沸沸扬扬,又在场外私斗逞凶,伤者家属已经准备起诉他,你还在这个时候任命他为总经理,实在让人难以信服!”
当一个人开始反对之后,反对之声便汹涌了起来,甚至一浪高过一浪。
“这件事还没有定论,谁说卫英崎弃权是为了叶优里?!”段研浩目光一转,落在那人脸上,于是瞬间噤声。“关于卫英崎私斗的事情,我并不关心,毕竟段氏要的是一个决策者,我一直认为这个人最好不是格斗手,这件事不论真假,都不会影响董事长的决策。”段研浩起身,抱着双肘在房间里踱了两步,站在卫英崎身后,伸手按在卫英崎的肩膀上:“至于弃权的事,本来应该让卫英崎自己来表述的,但是那样做的话,我认为有些残酷。”
段宇桥忽然有种奇怪的预感,于是不安地望了段研浩一眼。
“这一切都是因为田小葵的过世。”
卫英崎几乎忍不住要离开,但是却被段研浩的手按得死死的,一时间竟难以挣脱。
“像这样一个至情至性的男人,我相信,他可以带领段氏到达一个新高。”段研浩笑了笑,“这一点,段宇桥也完全认同。”
卫英崎难以置信地看着段宇桥款款地站起身,淡淡地微笑着附和着段研浩的话:“我和段研浩会尽全力辅佐卫英崎,请各位拭目以待!”
“如果段元博坚持任用亲信,那么我只有退出段氏以求自保!”
段研浩的唇边忽然漾起一丝令人难以察觉的笑意:“段氏做事一向不会强求于人,当然也决不受人要挟!”第一句话还是谦卑的口吻,到了第二句话,竟然异常严苛决绝。
段宇桥示意Tina将早已准备好的协议书送上,然后这个长发而干练的女子将一支笔送到了那人的眼前。
“段研浩,你知不知道,如果我撤了股,段氏的股票只能一跌到底,永无翻身之日!段元博难道不懂这个道理?!”
“段氏是董事长一手创立的,它的生死存亡我和段宇桥比在座的任何人都在意……只可惜,您的去意那么坚决,作为晚辈,我们也实在没有办法挽回……”段研浩面色沉重地说着,“而且我相信有卫英崎的段氏,一定可以挽回颓势!各位也是这样认为的吧?”
“……这个……我想如果公司坚决任用卫英崎的话,我只有退出了。”
显然并不强势,但显然并不相信卫英崎,言辞闪烁着,似乎是在迟疑着什么。
每次开发新的案子,只要到了他的手里,十有八九会陷入胶着状态,任他人怎么努力,也再难推动。
话音未落,面前便又出现一张同样的协议书。
“荒唐!堂堂段氏,怎么能让你们这样胡闹!我要见段元博!”
段研浩的眼皮微微垂了垂,是的,这个也是,他记得,几年前,他Fire掉一批有问题的供货商,于是这个老家伙便带着他那个妖艳的小秘书站在他的办公室里吵嚷了整整一个下午。
……
段研浩看着嘈乱不堪的会议室,忽然拍了拍段宇桥的肩膀,于是两人一同将卫英崎带出了会议室。
“这是怎么回事!”卫英崎大吼着,“你在搞什么鬼!怎么能换掉宇桥!”
段研浩微笑不语,站在休息室那扇落地窗前,望着脚下的城市。
“你先不要激动,英崎!”段宇桥也同样奇怪,但是当他看到有人愤怒地提出撤资之后,他便忽然明白了段研浩的用意。
既然赶不走你,就让你自己走。
但是……这样不是会让段氏在股市大跌的状态下,重新陷入资金周转不灵的境地吗?
“宇桥,你不用担心,资金的问题,我已经同韦氏集团达成了共识。”
段研浩的声音深处流露出一丝难以察觉的疲惫,段宇桥没有放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