忘记了是谁的微笑，淡淡地温暖，淡淡的让王绍伟心痛，同时又那么地熟悉，像极了自己的妹妹，却依旧记得轮廓模糊的眼睛里，深深的绝望与悲凉，无可奈何地流淌着，几乎淹没了整个世界。

    陡然惊醒，额头上竟是密密麻麻的一层细碎的冷汗，王绍伟感到头有些痛，形容不出的乏力与眩晕，然而却在努力地睁开眼睛之后看见卫英崎的脸。

    那是一张疯狂退去后隐隐疲乏的脸，漂亮的眼睛里流露出莫名的哀伤，他就这样看着他，似乎已经很久。

    不习惯被人这样看着，王绍伟本能地想要调换一下姿势——他一向讨厌自己看起来太过于弱势——然而却发现自己的双手竟被死死地绑住，固定在床脚架上。

    尝试着挣扎，于是撞在床脚架上，发出低低的声音，王绍伟暗自嘲笑——这究竟算什么？

    “你醒了？”声音很柔和，微冷的手轻轻地覆盖在王绍伟的额头上，拨开被汗水粘住的发丝，“要不要喝水？”

    王绍伟忍住要了命的眩晕，诧异地看着眼前完全不像卫英崎的卫英崎，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他的问题，只是沉默。

    “……你又不说话……”卫英崎坐在他的身边，窗外的灯光隐隐约约地落在他的脸上，几分苍白，然而又有几分偏执，“你知不知道，你不说话的样子很讨厌？”

    牙根暗紧，王绍伟克制着自己越来越难以控制的怒气，嘴唇已咬得有些泛白。

    “你生气啊？”伸手抚摸着王绍伟因为愤怒而紧紧绷住的手臂，卫英崎淡淡地笑了笑，侧身靠在王绍伟的肩上，“我刚才也很生气。”声音微微顿了顿，“你为什么不告诉我你究竟和杜亚斯做了什么？你身上的吻痕是他留下的吧？你是不是觉得……我应该感谢你，在杜亚斯回来之后还肯留在我这里？”抬起头，望着王绍伟的眼睛，“你回答我啊！你为什么不说话？”此刻的卫英崎多么希望自己能有段宇桥那样的口才，至少那样应该就可以让王绍伟说话了吧？

    王绍伟冷冷地看了卫英崎一眼，沉默，似乎是不屑，眼神中肆虐着整整一个寒冬的北风。

    目光悲哀，却没有办法停止，卫英崎推了推王绍伟的肩：“绍伟，你答应我，以后不再去找杜亚斯，不再去H&K上班……只要你答应我，我就马上放开你好不好？”

    浅笑，不知道是讥嘲还是怜悯，王绍伟紧紧地闭着嘴唇，生怕自己一开口就会忍不住骂起人来。

    ——怎么会有这么自以为是的人呢？果然……哼……果然是个大少爷吧……

    “你为什么一定要在H&K那种地方工作呢？可以打工的地方很多啊……”卫英崎叹了口气，似乎不再期望王绍伟给他任何回应，“不知道为什么……其实我也不想这样的，但是我没有办法……”他淡淡地说着，没有任何章法，王绍伟一时难以完全理解，“你……你知道我有多嫉妒杜亚斯吗？为什么你对他永远比对我好？还有……还有段研浩，你们不过才见过一两面吧？你怎么能对他那样笑？你都没有对我那样笑过……”调换了一下姿势，卫英崎用双手环住了王绍伟的手臂，让自己靠得更舒服一点，“不过……我不想再计较这些，我真的很累，所以……所以你能不能只在我身边就好了？我……我想，我也可以满足你的吧……”不论是什么，只要我有，我一定给你，但是，你可不可以不要让我失去你？

    谁知道失去是怎样的痛？

    “……算了……我知道的，其实你根本看不起我这样的人对不对？要不是那时候找不到杜亚斯，你根本不会来找我的……我早就知道……”嗤笑着，一滴浅浅的泪顺着卫英崎的脸缓缓滑下，“我就是这个命嘛……谁也不要，谁也不稀罕，妈是这样，优里是这样，小葵是这样……你说我是不是很失败啊？我妈一直不喜欢我，我还以为是因为我不乖，但是……却是因为我不是妈亲生的，所以妈一直不喜欢我，但是却对宇桥那么好……哈！你说好笑不好笑？原来宇桥才是妈的亲生儿子……掉包计诶！我妈竟然把宇桥放在段家，然后抱走我……而我竟然一直到一年前才知道我的爸爸竟然活在世上，竟然还是有钱的大老板……但是……绍伟，我……我已经不需要父亲了呀……我已经长大了呀……我是格斗天王了诶！我只想吃妈做的狮子头呀……可是……她不要我……”

    王绍伟不禁动容，但是却依旧没有说话，如果说起一年前，在他的印象中倒是有个什么事情曾经轰动一时，但归根结底，所留下的那点印象不过是“豪门恩怨”四个字而已，在挣扎着生存的岁月里，他的生活就只有篮球和H&K，当然，还有念书，唯一可以翻身的机会，唯一可以回归主流社会的机会……他不能再在边缘生存了！即使他可以，他也决不允许他的妹妹这样生活下去。

    生活是什么？

    生下来，活下去。

    不论遇到了什么。

    “……你说，如果我也念过大学，也会弹钢琴，那么优里当年会不会选我？我知道你不会回答的……因为我不会弹钢琴，我也没念过大学……我算什么呢？就算是小葵，就算她还爱我……但是她怎么能把她最后的日子留给段研浩呢？我也很爱她啊……可是……可是在最后的日子里，陪着她的却是段研浩……”强制自己深呼吸，不愿眼泪太过于汹涌，卫英崎努力地调整着，然而却明显失败了，“她们都不要我……我……我以为你会的，可就连你也是一样，别人的钱你就赚，我的钱你就不要赚……就因为我没有比杜亚斯早认识你吗？就因为杜亚斯……杜亚斯……”声音越来越低，卫英崎当然知道自己和杜亚斯到底是哪里不同，一个是庙街的小混混，而另一个却是时尚界的宠儿——小混混就算是一夜暴富，也终究不是贵公子，他的标签永远是“暴发户”，而杜亚斯呢？他是什么？从前是新锐，而今是风向标，由他打造出来的女人，没有一个不是脱胎换骨。

    这样卫英崎和这样的杜亚斯，究竟哪里不同？

    你说哪里不同？

    是的，简直是哪里都不同。

    王绍伟望着黑暗中的虚空，他不知道自己该怎么回应卫英崎——他被他伤得太痛，伤口就是那么鲜血淋漓地曝露在阳光下，疼痛得鲜明。他是该恨卫英崎的，他这样告诉自己，但是他现在为什么那么想把卫英崎抱在怀里好好地抚慰？为什么真的好想答应他，自己从今以后再也不跟别人纠缠了？为什么还是会在听着他低低的啜泣的时候，心痛得忘记了呼吸？

    难道，是因为真的喜欢卫英崎？或者说，他是爱着卫英崎的？

    所以就算自己已经被他戏弄得遍体鳞伤，也还是不忍心看着他痛？

    那么……答应他吗？就算是为了安慰他，就算是为了获得自由？

    ——不！不能答应他！明明知道办不到，怎么还能……蓄意地欺骗？

    如果以爱为道德，最重的罪就是欺骗了吧？

    那么……我……

    咬牙，到了唇边的话生生被吞回了肚子，王绍伟嘲笑自己的懦弱，但是如果只是自作多情呢？

    用卫英崎的话来说，他恐怕没有资格选择，只能乖乖地接受吧？那句“你配吗”言犹在耳，关于值得与否，王绍伟没有办法判断。

    卫英崎等不到王绍伟的回答，只得将双手收得更紧，牢牢地把他的手臂抱在怀中，把头枕在他的肩上，静静地，一时间竟再没有言语。

    “卫英崎。”

    王绍伟忽然在静寂中缓缓开口，卫英崎的身子微微一颤，直起身子望着王绍伟，窗外晓色渐白，混沌之中，暧昧隐隐横流。

    “你打算什么时候放开我？”

    卫英崎沉默，浅浅地低下头，像是在思索什么。

    手机铃声撕破了两人的无声，卫英崎百般不愿地起身接通。

    段研浩。

    “英崎，十点钟段氏召开董事会，你要出席。”

    挂断。

    没有为什么，也没有询问，段研浩的话就像是命令一样，不容卫英崎反对。

    ——为什么忽然召开董事会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