或许是夜深了，整栋楼都是黑漆漆的，只有几个零散的窗子还透露出晦暗的灯光。
寂寞得让人忍不住哭泣。
王绍伟没有想到自己竟会在杜亚斯的车子里睡着，也没有想到杜亚斯竟然就那样坐在自己的身旁，没有离开，也没有叫醒他。
明明是那样一个没有太多耐心的人啊……
想起来，微微感动，只有一点点，王绍伟想。
人还是不要常常感动比较好，容易感动的人，通常都不懂得抵挡伤害。
推开门，没有灯光，王绍伟只依靠着窗外渗进来的微弱昏暗的路灯的浅浅光芒，依稀看到蜷缩在沙发上的那一团黑影。
那不是卫英崎，还能是谁呢？
走过去，小心地抱起卫英崎，把他轻轻地放在床上，拉好被子——我真的喜欢你吗？为什么朵儿和亚斯都这么说？难道……放不下就是喜欢？那你呢……有没有哪怕一点点的喜欢我？……王绍伟，你想太多了……他……他可是段氏的少爷呢！他怎么会……怎么可能……你是傻瓜吗？只要有一点点的在意，他都不会一再地……强调你是他买来的人吧……王绍伟，你还真是会奢望呢！
目光淡淡地扫过卫英崎的脸，不是必然的，却在情理之中，王绍伟很想很想吻他，只要轻轻的就好了。
只要在额头上就好了。
可是……如果不是他的要求，他一定会生气的吧？
一边想着，一边不能控制地被蛊惑着，俯身，悄悄地吻，或许是淡淡的温热，或许是浅浅的薄凉，混迹风月的王绍伟在这一刻没有办法辨别卫英崎的温度。
因为现在的王绍伟只是王绍伟，那个十七岁的少年。
而不是H&K里那个笑睨流光的妖孽。
恍惚的，竟是久违了的曾经。
“你干什么去了？”卫英崎的声音在耳边响起，生硬得几乎有些疼痛。
“……我以为你睡了。”慌然，王绍伟直起身子，目光游移，“弄醒你了哦……”
“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没有人理会王绍伟的窘迫，或许在卫英崎看来，这并不值得注意。
“……没什么。”想了想，忽然觉得还是不要告诉他，自己在之前的四个小时里都和杜亚斯在一起的好，不知道为什么，卫英崎似乎对“杜亚斯”这三个字格外的敏感。
——要不要告诉他……其实……就算被拒绝或者是嘲笑，至少不会后悔吧……可是他，他会生气的吧……如果告诉他，他喜欢他，那么对于他这样的大少爷来说，会不会是困扰？
许多念头在瞬间潮水般将王绍伟淹没，以至于让他那样没有依凭地沉溺在犹疑的荒洋里。
——“绍伟，我只知道，隐忍通常会让你失去的更多。”
杜亚斯的声音在耳边倏然响起，王绍伟的身子不禁微微一颤——我可以吗？可以的吧……或许……或许他也会喜欢我？就算不行……大不了……也只是嘲笑而已吧……
“没什么？”卫英崎轻轻地“哼”了一声，打断了王绍伟纠缠着的思绪，于是他抬起头，静静地看着卫英崎。黑暗中的卫英崎轮廓模糊，然而，那一双眼睛却亮得吓人，“那你说，你为什么这么晚回来？”
王绍伟沉默，然后缓缓开口：“这不重要，我……我有话要跟你说。”
“不重要！”卫英崎愤怒地跳了起来，站在冰冷的地板上大吼，“既然不重要，你为什么不告诉我杜亚斯已经回来了！？”
四个小时前，他眼睁睁地看着杜亚斯的手搭在王绍伟的肩上，眼睁睁地看着王绍伟顺从地靠在他的怀里，眼睁睁地看着王绍伟坐进杜亚斯的车子。
——你不要我来接你，原来是因为你跟杜亚斯已经约好了……那么我是不是还要感谢你，感谢你在他回来之后，竟然还肯留下来？
恍惚间风起，竟在夏末的傍晚微微的寒，微微的冷。
于是转身，没有一丝留恋的温度，目光坚定而黯然，胸膛没有规律地起伏着，那里面有一颗心在狂乱地律动，没有人知道那时的卫英崎究竟在想什么，或许就连他自己都不那么清楚。
王绍伟微微一怔，瞬间忘记了惯有的从容，片刻惊慌，或许是因为卫英崎的诘问太过于突然，又或许是因为不知道该怎么解释，他竟沉默。
外面路灯的光芒透过窗户落在王绍伟的脸上，暖暖的昏黄，棱角逐渐分明的轮廓，明暗之间，暧昧得让人发狂。
“你为什么不说话！？”
“被我说中了，所以无话可说？！”
“王绍伟！你现在是被我包养！不是杜亚斯！”
“你不说话是什么意思？！觉得委屈了？！还是觉得我比不上杜亚斯！”
“你他妈的说话啊！”一句句质问仿佛消失在黑暗中，完全得不到任何的回应，愤怒的卫英崎看不到某人的目光黯淡得犹如城市夜空的孤星，看不到某人心里被雪覆盖的荒原，看不到某人无声无息而又淋漓着鲜血的哭泣。
一把抓住王绍伟的衣领，用力地连指骨都已经泛白，卫英崎的面容似乎有些扭曲，眼神疯狂得几乎让人捕捉不到任何稍纵即逝的理智：“你说话啊！”
“……你希望我说什么？”声音艰涩得有些疼痛，王绍伟几乎用尽了全身的力气才让自己的声音至少在听起来的时候足够平静，他不敢放松，因为他不能确定自己在放松之后，会不会也像卫英崎那样失控，像卫英崎那样大吼起来，他并不畏惧卫英崎，只不过已经没有力量再担心他什么，或是对他说什么了。
事实上，他现在忽然觉得只要可以立刻离开，他便可以得到救赎了。
“我要你解释！”卫英崎反手用力一甩，将王绍伟压在床上，“让我听听你的解释！你和杜亚斯用这几个小时做了什么事？你是不是忽然觉得很怀念他家的床！？”
“……卫英崎！你够了！”忍无可忍，卫英崎最后那句话几乎在他的心上狠狠地插了一刀，王绍伟在瞬间爆发，粗暴地推开卫英崎，挣脱他的钳制，“你就算是个文盲，也该知道怎样去尊重别人！”
“尊重！？你这种人值得尊重吗？你配吗？！你不过是一个**而已！”卫英崎恨恨地大吼着，“你别痴心妄想了！”
“……我知道我在你眼里有多贱，用不着你来提醒我！你是个大少爷，你怎么可能……”王绍伟的声音戛然而止，不能承认地，眼里已经淡淡地泛起了水光。
有什么好解释的呢？
没有什么好解释的吧？
怪只怪，不该认识的人竟然认识了吧？
“我不想跟你吵。”深呼吸，深深呼吸，然后强忍着汹涌而起的疼痛与愤怒，伪装平静，黑暗里，眼波流转，暗潮澎湃。忽然间的倦怠，王绍伟无暇理会自己瞬间离析的力量，只知道，如果再留在这里，他也许真的会疯掉——他不想争吵，只想要一个怀抱，他不想战斗，只想要一个怀抱，他也不想再坚持，只想要一个怀抱。
从来，从来没有这样想念过杜亚斯。
这种感情很投机，王绍伟承认，但是他却不愿论述这感情的对与错，现在的他，只想被杜亚斯用力地拥抱着，听他略略带着傲慢的声音在耳边呢喃着安慰的话。
毫不迟疑地走向大门，毫不迟疑地忽略卫英崎那愤怒的咆哮，毫不迟疑地告诉卫英崎：“我知道我不配，所以，你也不用委屈你自己。”王绍伟拒绝说“再见”两个字，事实上，此刻的他，或许根本不希望再见。
尽管再见的意思通常是再也不见。
王绍伟在走出大门的时候，忽然感到自己的后颈一痛，然后呢？再也不知道然后。
他只知道自己在失去意识的最后一刻，隐约地听见卫英崎对他说：“除非我让你滚蛋，否则你哪儿也别想去！”
——说到底，还是一个解闷的玩物而已吧……
暗自嘲笑，归于黑暗。
不论是夜晚，还是灵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