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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九十)
    自卫英崎生病之后,他便一直没有再到段氏去过,一方面是因为他实在不愿看到段研浩大权独揽的样子,另一方面他也不希望段氏的员工看见自家这个不管事的总经理整天挂着一条鼻涕出现在办公室里。于是,索性躺在家里,整天看着那个蓝色的盒子发呆,有的时候,他还会拿出一叠信来看。段宇桥不知道那些信是什么人写给卫英崎的,问过几次,卫英崎却始终不愿回答。

    他怎么可能愿意回答呢?

    他能告诉段宇桥,这是别人写给王绍伟的告白信,只不过是被他偷偷藏起来了?

    这让他怎么说得出口?

    卫英崎原本以为,只要让日子这样静静地过去,然后在某个时间某个地点遇到某一个人,他就一定可以忘记王绍伟的,就像他在那个夜晚遇到了王绍伟,然后忘记了田小葵。

    这样想着,感到心里微微抽痛。

    小的时候,总是觉得“天煞孤星”这四个字透着一种要了命的霸气,曾在年少的那段岁月里,疯狂地憧憬着那样的人生,尽管凄凉,但是很骄傲。而此时的卫英崎却由衷地嘲笑那个时候的自己,因为他在经历之后终于发现,自己只不过是被传奇的故事蒙骗了,又或者,别人的疼痛永远不痛,换了自己,早已挣扎得想死,偏偏却又没有勇气放弃生命。

    退了烧,但是喉咙却依旧痛,总是在一句话还没有说完的时候便咳得连眼泪都要流出来,在夜深人静的时候,那咳嗽的声音很可怕,卫英崎甚至觉得自己已经年迈,已经苍老得除了等死什么都不能做,已经即将死去,而此时煎熬着的痛苦,只不过是在回忆,回忆他二十四岁这一年,失去了一个名字叫做田小葵的女孩子,然后又失去了一个名字叫做王绍伟的男孩子。

    原来人生就是失去。

    最后将要失去的就是自己。

    这会不会是他的结局?

    卫英崎挣扎着,然而却没有任何办法摆脱。

    这会是七十岁时的自己吗?

    这会是八十岁时的自己吗?

    还是说,这其实就是现在的自己,漫漫长夜,已经不给他继续等待的机会?

    看着卫英崎的咳嗽越来越严重,段宇桥不得不坚持送他去看医生,卫英崎一切的反抗与上诉全部宣告无效。

    格斗场上,两人或许旗鼓相当,但是论起任性,卫英崎何止略逊三分?

    用段朵儿那带着些许调侃的话说——简直是差得太远了?

    所以呢?

    没有所以,在段宇桥的坚持之下,卫英崎只能坐在医院里,乖乖地吐着舌头,疑似扮可爱状地发出“啊”的声音。

    走出诊疗室的时候,卫英崎看见医生和护士们从走廊的一边跑向另一边,每个人的神色都很紧张,是发生了什么事吗?不禁暗自嘲笑自己,然后将丛生的杂念摒弃,慢慢地走向医院的大门,段宇桥说他会在庭院里等他的。

    医院明明是个应该保持安静的地方,但是却似乎永远充满了嘈杂,真是一件奇怪的事情……

    卫英崎这样想着,然后稍稍向旁边靠了靠,把路让了出来,医生和护士们将一个女孩子推了过来,女孩子的脸上盖着一块白布。

    看她的样子,应该很年轻吧……

    没有意识地想着,然而却不能避免地想起田小葵来,想起她离开的时候,在她身边的是那个叫做段研浩的男人,而不是自己,恍惚惆怅,恍惚失落,恍惚的恍惚,隐隐疼痛。当初的痛入骨髓,现在回想起来,也只不过是一种缺失感,仔细地思量,竟发现所有的痛都不是痛了。

    痛已经淡却了。

    时间果然是良药。

    这是不是意味着,在很久很久以后,或者是不太久以后,在想起王绍伟的时候,他的心也会平静下来?

    叹息,再次嘲笑。

    终于有点明白王绍伟的脸上为什么总是带着嘲笑的意味,因为那是一种不能释怀的透彻。

    很多事情我们都了解,但是却偏偏没有办法做到。

    言行不一。

    想来想去,竟然还是满脑子的王绍伟……你说,这是不是很可笑?

    没有来得及扯起嘴角的笑,卫英崎便看到有人从他的眼前跑过,向另一边的走廊奔去,背影隐隐熟悉,仔细想来,却又陌生。

    那是谁呢?

    ——“……否则,就算你是段家的公子,我杜亚斯也决不会对你客气!”

    是他!

    杜亚斯!

    他怎么会在这里?!

    卫英崎的大脑一瞬间空白,他不能想象,自己竟会在瞬间想起王绍伟来——难道在他的意识里,早已承认了王绍伟是应该和杜亚斯在一起的吗?!

    胸口一阵气涌,眼前微微有些发黑,卫英崎深深地呼了一口气,然后没有意识地跟在杜亚斯身后——为什么呢?

    为什么呢?!

    卫英崎一直在心底问自己为什么要跟着杜亚斯,但是他却一直没有答案,他只知道他要看看杜亚斯这么着急地出现在医院里究竟是为了什么?

    杜亚斯的背影消失在走廊的转角处,卫英崎加快脚步,却在转角的地方猛然停住了脚步。

    果然……

    果然是王绍伟!

    果然没有猜错!

    卫英崎看见王绍伟伸出双手,紧紧地勾着杜亚斯的脖子,把自己的脸贴在他的肩膀上,他是那样的用力,甚至连卫英崎都可以感受到他的颤抖。

    杜亚斯环抱着王绍伟,轻轻地拍着他的背,似乎是在安慰着什么,微微侧向他的耳畔,呢喃低语。

    卫英崎不知道他们到底在说些什么,他沉默着,注视着,然后悄悄地后退了一步,将自己藏在墙后。

    卫英崎,你要冷静!你要冷静!!卫英崎,你现在不能过去,不能……不能!他已经和你没有关系了,他现在是杜亚斯的人,他让朵儿把钱还给你,不就是为了要跟你划清界限!?你别傻了……你清醒一点,卫英崎,你不能!不能过去!你过去干什么?!你还不清楚吗?!王绍伟不是你的!不是!!他只是个**!现在他的杜亚斯回来了,所以你!卫英崎,你过去只能被他耻笑!卫英崎!你想清楚!

    卫英崎靠在墙边,一直不停地劝说着,试图打消自己那想要冲过去把两个人分开的想法,然而在煎熬中反复地思辨却显然不是他擅长的,他只觉得现在的自己很无力,很无助,他要怎么办?他能怎么办?

    谁能教教我?!

    慢慢地滑坐在地板上,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卫英崎只感到自己的胸口仿佛被人掏开了一个大洞,空空如也,然而隐隐生痛。

    许久没有等到卫英崎的段宇桥在询问了护士之后一路找来,却看见卫英崎靠在墙角,双手紧紧地抱着自己的头,整个人都缩成了一团。

    “英……英崎……”一时慌张,即便是段宇桥也有不知道怎么说话的时候,只得迟疑地叫着卫英崎的名字,“英崎,你没事吧?”

    “……不能过去……我不能过去……”低低地呢喃着,近乎呻吟,“宇桥,你说我……我该不该过去?”眼神有些狂乱,像看见了救命稻草般死死地抓住段宇桥的手臂。

    “过去?”段宇桥疑惑,“你要去哪里啊?”

    “绍伟……绍伟在那边,和……杜亚斯在一起……”卫英崎的目光微微涣散,“他们抱得那么紧……我……你说我该不该过去?”

    段宇桥顺着卫英崎说的方向看去,护士与病人往来穿梭着,却唯独不见王绍伟。

    “他们不在那里。”

    静静地说着,把卫英崎从地上拉起来,段宇桥难以理解卫英崎此时的心情——他爱着王绍伟——他在心底为卫英崎下着结论,却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应该把这个结论告诉这个和他命运紧绕的兄弟。

    看着卫英崎疼痛,他自己也痛。

    看着卫英崎煎熬,他自己也煎熬。

    可是王绍伟是个男人,王绍伟是个**,王绍伟是个有主人的**。

    卫英崎不是他的对手,那么告诉他,他现在的心情其实就爱情的话,会不会害了他?

    段宇桥傍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