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象是一回事，亲眼看见是一回事。
尽管卫英崎无数次设想王绍伟和杜亚斯是怎样地亲昵，怎样的拥抱与亲吻，甚至是占有，那总归都是想象。
而现在他却看到了事实。
无助地伸出手，祈求一个拥抱的王绍伟，那是杜亚斯的王绍伟，而不是卫英崎的。
没有人知道卫英崎究竟是怎样地希望，那个把他紧紧地抱住的人不是杜亚斯，而是他自己。
恍惚听见段宇桥说，你一个人在外面住了那么久，今天还是回家吧……卫英崎没有拒绝，又或许是没有力气拒绝，于是点了点头，然后将脸扭向窗外。
景物飞速地向后退去。
王绍伟，我真的错过你了吗……
卫英崎暗暗地问自己。
段朵儿有些意外地看着卫英崎，似乎没有想到他竟然会跑来找自己，又似乎被他所表现出来的憔悴吓了一跳，于是在不自然地牵扯了一下嘴角之后，为他倒了一杯咖啡。
“你找我有事？”随手整理了一下有些凌乱的办公桌，段朵儿似乎是预料到了什么，然而又似乎并不能完全地肯定卫英崎此时的来意。
“……他们真的在一起了吗？”沉默，然后终于艰难地问，卫英崎几乎忘记了该怎么开口。
“你说绍伟和亚斯？”段朵儿的尾音微微上扬，“我一会儿要去看绍伟，你愿意的话，可以跟我一起去。”
卫英崎的身子微微一抖，难以令人察觉地动摇：“他们要是已经在一起，我还去做什么？”
“这段时间我一直在帮哥哥，他们到底怎样我也不很清楚，”段朵儿淡淡地说着，“你该知道绍伟不是那种什么事都会对别人说的人。”
“……你一直都没有去看他？”刻意地避免说“他们”，卫英崎知道这很可笑，但是却控制不住自己不要这样做。
“亚斯刚刚打电话过来，说要我过去看看他。”段朵儿笑了笑，像是没有想到自己竟也会有一天能够和卫英崎这样心平气和地讲话，“出了点事，不论怎样，我都该去的。”
“杜亚斯打电话给你？！”惊讶于段朵儿的话，声音微微提高，“那……他，他出了什么事？”
“亚斯说他的妹妹过世了，他只有这一个亲人。”鼻子微微泛酸，段朵儿强自忍耐着，在深呼吸之后再次深呼吸，“据说是因为医生没有询问过敏史……具体的我也不清楚，亚斯说他在帮他找律师，要我先到医院去陪他。”
“过世……”卫英崎呢喃着，然后恍惚想起上午那个从自己身旁推走的女孩子，“那……那他现在……”蓦地想起段朵儿此时尚未见到王绍伟，所有的问题她都是没有办法解答的。
“你可以跟我一起去的。”挑眉，声音近乎残忍地平静，段朵儿从不知道自己竟有一天可以变得那么像段研浩。
毕竟是血浓于水的亲兄妹吧？
“……我……”要不要去？要不要去？！要不要再经历一次，看着王绍伟那样信任而依赖地靠在杜亚斯的怀里？卫英崎迟疑，“我可以吗？”
段朵儿笑了笑：“杜亚斯虽然不是很优秀，但是有一点是好的，他绝对不会随便跟人动粗，就算不喜欢你，也应该不会赶你走的。”段朵儿的话里夹枪带棒，即便是迟钝如卫英崎，也能够听出她话里话外的意思。
“我知道……我有时候太冲动……”疲惫地叹气，卫英崎迷茫而又无可奈何。
“你那个不叫‘冲动’，”段朵儿抱起双肘，“你是‘粗暴’。”
卫英崎苦笑，没有力气辩驳：“是，是粗暴。”
“我听亚斯说，其实绍伟曾经很喜欢你。”段朵儿看着卫英崎的样子，那原本坚硬的心不知道为什么，忽然柔软了起来，于是莫名地幽幽叹息，“只可惜，你没有让他把话说完。”
“你……你说什么？”猛然起身，抓住段朵儿的肩，“你说他喜欢我？！”卫英崎重复着，生怕自己是因为恍惚而产生了那么可笑的幻觉。
“卫英崎，你放手！很痛啦！”段朵儿微微挣扎着，“你已经错过了！你懂不懂？！”
“……我……”像是要说什么，然而在开口之后却始终没有办法启齿，于是归于沉默，“……你回来后……能不能告诉我他好不好？”
“你也失去过唯一的亲人，你说他会好还是会不好？”段朵儿掂量过这句话有多么地伤人，但她还是决定要这样说出来，或许，在某个角度上，女人若是残忍起来，男人只有望尘莫及。
卫英崎沉默，跌坐在椅子上，用力地抱住自己的头，身体几乎已经蜷成了一团。
颤抖。
段宇桥推开门的时候，段朵儿的声音刚刚落下去，他没有漏下任何一个字。
他没有想到段朵儿竟然会这样问卫英崎，要知道，对于卫英崎来说，甚至包括对于他段宇桥来说，那都是一件让人难以回顾的过去，种种的疼痛在岁月中渐渐消隐了，但是，并不代表着痊愈，只要轻轻地碰触，就一定会痛，一定会流血——她怎么可以对他说这样的话？！
愤怒在胸口膨胀着，段宇桥以为自己一定会爆发，然而却在看到段朵儿淡漠得近乎冷淡的眼神时，转瞬间忘记了那些愤怒。
这是多么的不可思议？
“朵儿！你不要说了！”简单地喝止，然后看到段朵儿浅浅地笑了笑。
“那好，我不说了！”乖顺地服从着，段朵儿牵扯起唇角，“那我去看绍伟，可能晚些回来——也可能不回来了，跟我哥说一声哦！宇桥哥！”
段宇桥微微一怔，看着段朵儿翩翩然离开，耳边却反复着她那句似乎久违了的“宇桥哥”——她，很久没有这样叫过自己了……
她……现在过的好不好？
暗自嘲笑自己——段宇桥不知道除了这样之外还能做些什么，怎么会……这样地牵挂呢……
现在的她怎么好像忽然变了一个人，怎么好像变成了一根尖锐的针？
王绍伟怔怔地坐在石子铺成的小路边，直到段朵儿拍了拍他的肩，才缓缓地回过头来，静静地看着因为一路小跑过来，而有些微微气喘的段朵儿。
“绍伟……你……”不知道怎么开始，生怕自己说错了什么而让眼前这个憔悴悲伤的孩子更加地痛苦，于是，段朵儿沉默了下来，片刻之后，浅浅地问：“那个……杜亚斯干什么去了？”
“他要我等他……我不知道他干什么去了。”低低的回答着，声音深处隐隐流动着恸哭的狂潮。
心疼地把他瘦削的脸捧在手掌心里，段朵儿却只能叹气：“你……你还好吧？”
“嗯。”顺从着段朵儿，感受着从她柔软的手掌上传递过来的温暖，王绍伟放任自己的无助与悲伤。
“那就好好地哭一场。”忘情地抱住眼前这个充满了绝望的孩子，让他靠在自己单薄的肩膀上，段朵儿知道，他需要她，“不会有人看见的，我会保护你。”
段朵儿感到怀里的孩子轻轻地点了点头，于是收紧了双手，用力地抱住他的肩膀，让他靠在自己柔软的胸膛上，让他的痛苦和悲伤不被束缚地奔流。
哪怕湮灭了整个世界，段朵儿想，只要王绍伟愿意，她都是不会在乎的。
冰冷的眼泪慢慢滑下她瓷一般的脸颊，落在王绍伟的脖子上，缓缓地深渗于无形，到了最后便是干涸。
为什么要哭泣呢？段朵儿，你为什么要哭泣？
段朵儿没有意识地问着自己，然而却始终没有答案。或许在她的骨子里，她依旧还是当年的段朵儿，骄傲而柔软，只不过，她的世界已经不允许她保留她的那些柔软了，于是唯有竖起所有的刺，无力地抵挡。
杜亚斯站在不远处，看着紧紧拥抱在一起的两个人，缓缓地松了口气。
——或许把段朵儿找来真的是正确的，女人……还真是很奇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