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位太太，你冷静一下！”杜亚斯的声音倏然提高，于是面前那哭泣着的女人微微静了静，“现在谈这个问题，你不觉得不是时候吗？！”
“可是……可是我儿子他……他不能看不见啊！”女人抓着杜亚斯，“他才十六岁，他的成绩一直很好，他不能现在就看不见了呀！求求你……求求你……只是一副角膜就可以了呀！求求你……”
“可是……”杜亚斯当然明白这个道理，但是……回头看了一眼沉默的王绍伟，他的表情是那么地淡漠，杜亚斯不知道他究竟会选择怎么做，“可是现在谈这个问题……”
“医生说……只有……现在只有……”女人的目光一直没有离开王绍伟，杜亚斯知道，她说的没错，角膜的保存期只有二十四个小时，越是新鲜，移植的效果就越好，而现在，王绍伟妹妹的那副角膜无疑是最好的选择。
“……让我静一静……”段朵儿听见王绍伟低低地说着，然后将他抱着更紧了些。
“……这位太太，你的心情我很理解，”杜亚斯压低了声音，“但是他刚刚失去了亲人，你的要求未免太过于残忍了。”他没有等那个女人继续恳求，只是在转身之后，与段朵儿一同将王绍伟带走。
现在的他，是没有办法体会别人的悲伤的。
他没有这个义务。
他也完全不需要。
“……这件事，我会追究到底的。”杜亚斯淡淡地说着，“所以，可能没有办法常常陪他，段小姐，我把他交给你了。”略略担忧地看了一眼坐在不远处，沉默得几乎快要消失了的王绍伟，隐隐地心疼。
“我会照顾他的。”段朵儿深深地叹了口气，“你这个臭理发的，要是敢有一点不尽心，我不会饶了你！”
杜亚斯笑，没有回答。
她会好好地陪着他的，她的嘴巴虽然又凶又坏，但是她会好好地照顾他的。
这个段朵儿，简直是一只母老虎。
王绍伟缓缓地展开手掌，一枚精致的发夹便出现在眼前，折射着夺目的璀璨——这是要送给你的生日礼物，你怎么能不看看它就离开我？
眼前的世界恍惚破碎。
“绍伟……”段朵儿柔软的声音轻轻地落了下来，“你要不要吃点东西？”
摇头。
“……今天，是她的生日……”王绍伟淡淡地说着，“我本来是要回去给她过生日的，我连生日礼物都准备好了……”缓缓地合上双眼，泪水泛着冰冷的光芒滑落，“可是……她在生病，我就对她说，先来看医生，然后……然后再一起切蛋糕……”段朵儿没有打断他，静静地，就像他曾经陪伴着自己那样，只是静静的，就已经足够。“要是我没有让她来看医生就好了……”沉默，然后缓缓地吐出这样一句话，“那样，就不会出现这样的事了……”
后面发生的事，段朵儿已经从杜亚斯那里知道了，那个医生忘记了询问他妹妹是否有过敏史，于是便葬送了这个女孩子的生命。
她甚至还来不及绽放！
便已经凋零。
“这不关你的事……绍伟，你知道这不关你的事……”喃喃地说着，让他靠在自己的肩膀上，轻轻地抚摸着他的头发，他的脸颊，期望，这样可以让他平静下来。
王绍伟感到段朵儿的声音很遥远，很温暖，是那种久违了的，说不清是什么的温暖，他反复地品味着这种缥缥缈缈，直到完全消失。
于是恍惚间，在温暖的阳光里，似乎很多声音都很遥远，一时间又近了，散发着干净的气息。
当然，这不包括刚刚一直恳求着自己的女人。
……
“……听说有合适的角膜可以换呢！”
“是呀！不过好像因为家属不愿意，所以没有办法呢！那个孩子可真是可怜……”
“对啊！听说是因为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所以才出的车祸吧？”
“这个就不知道了……快走吧！等一下护士长又要骂人了！”
……
女孩子的声音渐近渐远，王绍伟沉默着，然后缓缓地说：“我想看看那个要换角膜的人。”
段朵儿惊讶地看着他，然后点头，拨通了护士台的电话。
一个星期前的车祸。
算算日子，正是他转身离开的那天。
世界如此之小，王绍伟不知是否该笑。
Jason静静地靠在床上，原本大得让人忍不下心拒绝的眼睛折射不出一丝光采，医生说，他很年轻，伤得也不算太重，只要有合适的角膜就可以恢复原本的视力——当然，越快越好。
王绍伟沉默。
段朵儿毕竟不是段研浩，毕竟没有洞察人心的本事，于是只得担忧地握紧了他的手。
——“听说是因为被喜欢的人拒绝了，所以才出的车祸吧？”
心思百转，缓缓地合上眼帘，转身走出病房，段朵儿跟出去，却看见他靠在墙上，眼中隐隐闪着某种湿润的光芒。
用纸巾轻轻擦去他眼角的水光，段朵儿等着他开口，王绍伟接过纸巾，然后深深地叹了口气，像是下了某种决心一般：“朵儿，帮我把角膜给他。”
段朵儿一怔：“你不用勉强的……”
王绍伟摇头，唇边荡漾开一丝苦笑：“他……他会变成这样，或许……算了，反正留着也就是留着，给了他，反而可以派上点用场。”
“要不要去问问杜亚斯的意见？”段朵儿询问。
“不，不用了。”王绍伟看着段朵儿，“他叫Jason，是我的学弟……”Jason……以后，你要替她看这个世界了……
段朵儿没有再多话，只是用力地抱了抱王绍伟，然后轻轻地抚摸着他的脸：“你很棒！真的！你很棒！”
王绍伟没有回答，只是看着段朵儿去帮他办理有关移植的各种手续，然后轻轻地叹了一口气。
他感到的疲惫，究竟是怎样的一种煎熬？
缓缓地闭上眼睛，靠在墙边。
一个人有的时候或许会很寂寞，但有的时候却可以让人平静下来。
明天的太阳还是会升起来的吧？
卫英崎站不远的地方，静静地看着王绍伟，看着他疲惫地靠在墙上闭上双眼，看着他满含着悲伤的沉默着，他忽然很后悔，为什么一定要怀疑他呢？
为什么呢？
卫英崎显然没有答案。
段朵儿不知道去做什么了，她为什么不在他身边陪他？！还有那个杜亚斯，你不是一向标榜你对他的好？在这个时候你又在什么地方？！
卫英崎暗自疯狂地为自己找寻着各式各样可以靠近王绍伟的理由，不能遏制地走到他的身边，仔细地看着他的脸。
你……你在杜亚斯那里过的好不好？
克制不住地，轻轻地抚摸着王绍伟瘦削的脸，卫英崎几乎不敢触碰，生怕他醒来，便说出让自己难堪的话，但是他又在内心中暗自希望着，若是王绍伟现在醒来的话，他是不是就可以告诉他，他真的很想他？
发誓不再怀疑他。
发誓不再束缚他。
发誓只要他肯留下，他便什么都不在乎。
目光落在他的脸上，仔细地描摹着，卫英崎感到自己的唇有些颤抖，然而他却是那么想要吻他。
深深的吻。
用尽全力的吻。
于是俯下身，在王绍伟单薄的唇边轻轻地点了一下，久违的味道立刻在卫英崎的唇齿间荡漾开来，弥漫在卫英崎的忘记了意识的意识里。
“……你说，绍伟同意捐赠了？”杜亚斯的声音从楼廊里迂回地传来过来，卫英崎猛然直起了身子，没有理由地慌张了起来。
他不知道自己究竟在紧张什么，但却几乎是逃命般隐藏在走廊的转角处，不希望被任何人看到。
尤其，是杜亚斯。
心脏在胸膛里剧烈地跳动着，隐隐地疼痛。
卫英崎感到自己几乎不能呼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