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深的时候,他们常常来到他的床边,用一种浑浊的眼神看着他。有时,甚至是大白天,他们也会出现。他们或站在德财的身后,或是站在杨秀珍的身后,有时,甚至会站在建明的身后。他们在小声地讲话。老爷子虽然听不见他们在讲什么,但他相信,那总是不好的。除此之外,他还能看到很多奇怪的东西,比如说看见蛇在院子里游,看到蝙蝠挂在屋梁上,还听到鸡棚里蟋蟀们在吵架。
这都是不好的预兆。但是,他不敢说。全家人,也只有他,感到了一种不详。
他心事重重。
儿子金德旺还像过去一样忙,不,比过去好像还要忙。早晨一大早出去,晚上天黑定了才回来。他现在雄心大得很,好像又有了新的计划。他耳聋,只是偶尔听到他仿佛说要和镇上的领导去说,再开两口窑。为了再开这两口窑,好像和姓于的、老周家还闹上了矛盾。而老于和老周好像也很紧绷,不肯相让的。
他担心,深深地担心。他觉得儿子太看中钱了。钱当然是好东西,但有时也是坏东西。家大业大,容易遭人忌恨啊!在黑槐峪,因为财富,出事的还少吗?他害怕,害怕儿子一家出事。
也许,他只是杞人忧天。
“爷爷,回屋里吧,别坐太久了,”巧云对着他喊。
“啊?下雨了?尽胡说!”他嘟哝着。
他不满孩子们捉弄他。
刘璐璐和婆婆杨秀珍一起笑了起来。
老了,真的是糊涂了。
16
窑上真的是忙。
金建军感觉累,一天忙到晚,简直没有歇的时候。
然而,他不知道自己忙的意义在哪里。最早的时候,他还挺愿意忙的,可是后来他就有些懒惰了。对金钱的欲望,他已经被满足了。在农村,有钱的标准就是有吃有穿,开销不大。有钱也没地方花。而这种最基本的欲望一旦被满足后,他就不再有多少乐趣了。甚至,他现在有些厌倦。他希望能歇一歇,喘口气。
但是,他又必须忙,只要他的父亲金德旺不歇下来,他就得跟着转。他得服从他的父亲。这是一种生为长子的无奈。
说真的,他有时不是很能理解他的父亲。照他的理解,家里现在的钱完全够用了。天下的钱是挣不完的,挣不够的。可是,父亲却还是不急不忙的,还要再干,而且是大干。对于金建军提出的到县城里去买房子,金德旺说:“将来肯定要走,但不是现在走。就算走了,也是你妈和刘璐璐、巧云她们先走。而且,要买就在大城市里买,躲得远远的,不和这里有任何瓜葛。”
也许父亲是对的,金建军想。
是的,父亲是不会轻易丢开这里的,除非万不得已。
但是,金建军有些厌倦。
没有人清楚他内心的郁闷。
他感觉自己虽然是老大,但却只是一枚棋子,父亲把他挪到哪,他就得走到哪。父亲是国王,他就是卒子。与他相比,他感觉两个弟弟,金建设和金建明就比他好得多。他们脱离了这个家庭,可以在外面自由在行走。建明是考上大学了,那是他的本事,可是建设呢?他也到城里去了,可以过一种自己喜欢过的生活。
表面上看,虽然父亲样样倚重他,但他却是没有自由的。他找不到独立和自由,连媳妇这种事,都是由父亲作主的。当然,能娶上刘璐璐,当时他挺高兴的。他没有想到她会是那样的漂亮。逢集时,带上她,感觉特别的风光。赶集人的眼球全被她所吸引了,不仅是男人,连那些女人也惊讶,说她简直像电影、电视上的那些美女一样。
然而,也就是一两年时间,幸福感就慢慢淡去了。他感觉他和刘璐璐有时说不到一起去。他不清楚她头脑里想的是什么,只知道她的想法有时候和他不合拍。
金建军当然也并不介意,农村里的夫妻,大家都一样的,平时就是吃饭、睡觉、过日子。不管怎么说,他们比大多数人要幸福,因为,他们不必为了生活而发愁。他也知道,刘璐璐所以能嫁给他,主要是因为他们家的经济富裕。那么,她也应该知足,她还能要求什么呢?所以,后来当他发现刘璐璐居然和派出所的所长石新华有染时,他真的要气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