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金巧云真的跑了。
当然是跟着方洪兵跑了。
这在整个黑槐峪都成了一个大新闻。
在农村,跑一个姑娘并不算是新闻。因为,几乎年年都有私奔的青年男女。所以能成为新闻,那是因为私奔掉的姑娘是腰缠万贯的窑主金德旺的女儿,同时,她更是于副镇长的亲外甥的定亲对象。
这就成了新闻。
那天晚上,全家的人都出去找了。金德旺还让金建军在窑上带了二十几个窑工(都是认识方洪兵和金巧云的),四处出击,到任何一个方洪兵和金巧云可能出现的地方。重点当然是一些路口,县、镇的一些车站。
“如果抓住了,给我往死里打!打死了我负责!”金德旺红了眼睛,嗓子也哑了。
谁都知道,他的意思当然是打那个方洪兵,惹祸的人,而不是自己的女儿。
家里就只有刘璐璐和她的婴儿,以及金老太爷。
老太爷也知道出事了。
刘璐璐对着他的耳朵大声喊着,告诉了他基本事实。
他没有说话,两眼只是失神地盯着某个地方,手在抖。
其实是全身都在抖。
为什么要反对巧云和那个窑工呢?那是因为觉得那个小伙子穷,配不上自己家的有钱。为什么要把巧云许给于副镇长家的外甥呢?还是因为觉得自己家有钱,门槛高,找一个有权有势的,以后好挣得更多的钱。他虽然老了,但不糊涂,他明白。
他一直担心要出事,然而,光是担心是没有用的。
该出事还是要出事。
“这个家……早晚都有这一天。”他叹息着。
过去,金老太爷是担心社会变化。他的那种观点,也经常遭到儿孙们的否定。现在,看来社会不太再变了,太平盛世。但是,自家却会有变化。他看到儿子气冲冲地带着一帮人走了,而且还听他说只管打,打得人了他负责。真要出了人命,他能负责吗?这和窑上出事还不一样。窑上出事是天灾,打死人可是人祸。
“你关照德旺,叫他不要乱来啊!”他冲着杨秀珍离去的背影喊。
然而,杨秀珍像没有听到一样,也风风火火地赶去了。
那个晚上,是一个非常特殊的夜晚。家里一下子仿佛人都走空了,特别的安静,如死一样的沉寂。
已经是八十四岁的金万山老人睡在东厢房,躺在黑暗里,喘息着。他感到呼吸困难。他还在担心,不知道事情会发展成什么样。出去的人,一个也没有回来,而时间在一点点地消逝。在黑暗中,他看见从窗外射进来的一些月光,淡淡的,有些惨白。
静得连地上掉一根针都能听见。
“万山——万山——”
他听到有人在叫他。
然而,眼前却是什么东西也没有。
许久,他感觉有些尿急,想翻身起来够床下的尿壶。可是,整个身子都是麻木的。他一边哆嗦着,一边努力地往下面探。然而,手在床下划拉着,总也碰不到那只尿壶。感觉其实就差那么一点点,却就是抓不到。
“嘘——”他感到有人对着他的脖子吹了一口冷风。
那股冷风,虽然很小,但却一直寒到了他的骨髓。
冷得异常。
就在他想再用力一探的时候,整个人都跌到了床下。
冰冷的地。
他想挣扎着爬起来,却一点力气也没有。手脚都是绵的,而身体却特别地沉重。
“刘璐璐——刘璐璐——”他想喊。
可是,连自己都听不到发不来的声音。
他只能消极地躺在地上,等待人发现。
等金德旺杨秀珍金建军和金建设他们回来,也许就会发现他了。
时间一点点地过去,他身上穿着的就是单衣单裤。
但是,奇怪的是他并不感到寒冷。
忽然,他听到家里的大门被人撞了开来。在微弱的光线中,他看见一大群人涌了进来。那些人都是模模糊糊的,看不清他们的面目。他们有的手里执着明晃晃的大刀,也有的手里提着丁当作响的镣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