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人们的记忆中,张念鲁张副县长是一位个子不高,敦敦厚厚,又有几分书卷气的东北汉子,人们至今谈起他总是说他是平荒历史上唯一一个真正由人民代表选出来的县长,以及被传得沸沸扬扬的关于他的“因公殉职”种种,也少不了叹惜一声他务实能干,是个难得的人才,当镇党委书记三年为老百姓办了不少实事、好事,当副县长还不到一年时间,刚40出头,正是干事业的年龄……,却很少有人提及他从正科级的县委机要科长平调任镇长、代理党委书记足足用了六年时间。
一
人们知道天一定会下雨,也可能知道什么时候下,下多大,但是能下多少雨滴,哪个雨滴能砸在哪片叶子上任你再聪明睿智也搞不明白。
当了六年科长的张念鲁接到担任王爷马场镇代理镇长、代理党委书记的任命颇有几分喜从悲来的味道。
那天是三八节,早上五点他准时起床,沿着三百六十五天不变的路线,由他上班的县委、县政府门口,经女儿上学的实验小学,到达城东苗圃,围着松树林带跑了三大圈,身上有了出汗的感觉时桎梏的身心都得到了舒展,再看一眼一望无际坦坦荡荡的田野,更是觉得无比的舒畅。整天泡在机关,没完没了地收收发发、写东写西、上传下达,周而复始难免单调乏味,没有激情。田野就不一样了,仅管每天,地还是那片地,树还是那片树,天还是那片天,但一年四季甚至于每天每时每刻都在变化,这种变化让他的心情也会随之变化,比如今天,太阳就特别大、特别红,他的心情也就随之特别的宽阔明亮,迎着太阳跑时他的心里就有了肯定能追上太阳,握有光明的感觉。对于他来说这就是一天唯一可以称为幸福的时刻,他真想把这种快乐和满足保留下去,哪怕是多在自己的心里呆一会也行,这种想法每天都会出现过一次,就是在自己跑完步将要回去的那一刹,他也知道这是绝对办不到的,他必须回到自己的现实之中,上小学的女儿正象屋檐下的雏燕张着嘴等着他带回去早点来哺育,还有能换回生存必需品的薪金所需要做的一大堆工作等着他去完成。这一切因为早已成了习惯,他也没有多想什么,更没有太多的奢望。中途路过“旺旺早点铺”扔过去三元钱,店主刘老四抓起钱也没数就扔到了钱匣子里。刘老四很瘦,风大一点就能吹倒,最让他担心的是他手背上的青筋,真怕一不小心迸开箭一般喷出血来污染了包子。他接过六个包子,两个素馅的是给天天喊减肥却胖得全身象大馒头似的老婆,另四个是肉馅的属于他和女儿的早点。天天吃肉他和女儿一点也不见胖,因此他对胖瘦与吃肉有关的理论视为狗屁,但他不说给老婆听,他怕她又跟他喊个没完,他对她的声音打心眼里厌烦,一听了就不舒服。回到家,用昨天剩下的米饭做了点粥,把昨天下班顺路买回的茶鸡蛋给女儿和自己各剥了一个放入粥碗里,然后叫起女儿,指挥她洗漱,照顾她吃完饭,时间还有一刻钟就8点,把女儿送出房门,他自己也该上班了。他老婆还在被窝里过着有人养着的无忧无虑的快乐生活,她一点起来的意思也没有,把肥肥胖胖的四肢全部伸到被子外,只在大肚皮上搭了一个被子角,头没抬眼没睁地对他说:“今天是妇女姐妹翻身得解放的日子,你下班别忘了给我们娘俩带点好吃的表示表示呀?”他心里立刻就翻了个个,胃里刚刚吃进的那点东西差点呕了出来,看了一眼炕上的那堆肉,想自己这辈子要是养猪准他妈的能发,说不准比现在干这个差事还要有成就。他不愿意搭理她,头既没抬也没回,不冷不热不紧不慢同往常一样关上门走出了房屋,身后传来了胖老婆的声音:“牛什么呀?当个有职没权的小破官,连个楼房也住不起,让老婆孩子跟你遭这号洋罪,还老黄牛跟大象搞破鞋,牛*大发了呢你”。他懒得理她,本能地把脚步加快一点,好使她的声音尽快离开自己的耳朵根子。
他87年凭着大学文凭和专业对口进了县委机关成了机要科的一名干部。十几年来真称得上是扎扎实实、无怨无悔,高标准严要求,力争把各项工作都干成市优省优,货真价实地一步一个脚印,一个台阶一个台阶地干到了科长。
有什么理由不好好干呢?他考上大学时老父亲就说是山沟里飞出了凤凰,泥河沟子里游出来的蛟龙,祖宗有德,一激动把家里唯一一头羊送进了汤锅,请全屯子人吃了个肚皮圆。听到他进了县政府当了干部,老人家又把当年的话重复了一遍:我们家从你太爷那会儿从山东关里老家挑着挑子,前边是你爷,后边是两个盆三个碗,还有两个传家之宝大号铜汤勺和一个铜盆,牵着你小脚太奶的手一步一摇,走一路要一路饭来到了北大荒,祖宗八代都是农民,苦大仇深,见了当差的矮一头,连大气都不敢喘,如今你不但考上了状元,当上了县衙门里的大干部,还干上了保密工作,知道吗?那可不是一般的差事,今后你知道的事儿除了县里的正印太爷,怕是县衙里的一般大官都不让知道,重要啊,今后看他狗日的陈大肚子还敢不敢在我面前大呼小叫,欺负咱家了。咱张家祖坟上冒青气了,光宗耀祖啊!明个去老祖宗的坟前烧两张纸,后天就去上班吧。
他带着一屯子人的羡慕、称赞、祝愿,还有父母的叮嘱离开了村子,一头扎进这县委大院,头不抬眼不睁,只顾拉车不顾看路地苦苦奋斗了16个春秋,猛一抬头发现自己这十六年除了这个只管两个人的有职没权的官衔什么也没落下。
和往常一样8点钟整,他准时推开了自己办公室的门,猛然发现刘丽正坐在他的办公桌边,这让他吃了一惊。
刘丽是去年来的。他们科原来有四个人,六年前老科长在机关改革时被五十开了,另一位干事钟伟峰被现任县委书记看中成了第一大秘,科里只剩下他和刚毕业两年的大学生邢栋,时任副科长的他顺理成章地当上了科长。邢栋当上副科长别人都说是其当村书记的老爸“行动”的结果,他却不以为然说一个科两个人,一个是科长另一个不就顺理成章地是副科长了吗?有位置空着也是空着,再说机要这个差事如今已是今非昔比,谁愿意干呀?
他开始觉得这个村书记的儿子的能量非同一般,是邢栋当上副科长不到一年就“理顺”了职级关系成了副科级。要知道他由一般干部到副科级用了整整8年,一般有点路子来头的主儿也要五年六年的,而邢栋只三年就完成了这一本该是相当漫长的过程,创造了县委机关近代干部史上的一个奇迹。人们开始关注这个人,也有好事者千方百计地打听了这个人的来历,张念鲁后来也知道了这个人的根底,是刘丽告诉他的,她说他就是一个大队书记的儿子,大队书记手里全都有点民脂民膏,但此人风流成性,被屯子里那些擦烟抹粉的娘们刮得所剩无几。其亲妈却非比寻常,当年大红大紫的下乡知识青年带头扎根农村干革命的标兵,在知青疯狂返城的年代,毅然抛夫弃子回了省城,如今是省计委的一个干部,一下子就给县里整了500万资金,相当于全县年财政收入中可用财力的1/20,这份贡献还不够提升的吗?
机要科是县委机关除了门卫以外唯一一个一年365天,无时无刻都要有人值班的地方,两个人根本忙不过来,他没少找主任要人,主任都说机关要改革不光不让进人,连减还减不过来呢,你还让我到哪里给你淘澄人去?他说别的单位人多的是,抽个三个五个不是什么大事。主任说他不是管人事的不知道这中间的苦衷,别看人家人多闲得慌,要调他们来你这个虽说不太累但却整天把个死身子,连下饭店都要自己掏腰包,比“清贫”还“清贫”的有职没权的单位,那可是没有万难也要千难的。他说不至于吧,虽说好几年没有人喊革命不分贵贱,党叫干啥就干啥了,但也不至于反差这么大了呀。好赖这也是县委机关,而且本科长和县委书记一样是要市委批准任命的干部,全县才几个。主任说你这是哪年的黄历了,如今你所说的那个市委管的干部不光有县委书记、副书记,县长、副县长,人大政协领导,还有纪委副书记,大大小小十来位,但你却成了地地道道,纯得不能再纯了的县委管理干部,而且还需要我这个办公室主任亲自管的干部。听了这话,张念鲁心里很不是滋味,有失落也有气恼,象是凤凰被拔了毛,老虎被拔了牙,然后又被扔到了酸菜缸里泡了三天三夜的滋味,他没好气地说:“爱加人不加人,两个人值班轮不过来,出了事我可不管”。主任当然知道机要科,虽然作为官场比较疲软,但却不能不被重视,因为它是县委与市委、省委联系的枢纽,时至今日好多连他这个办公室主任也没权看的重要东西都要通过这里送到有权看的人手里,出了事就是谁也担不起的大事,一旦上边怪罪下来,首先脑袋疼的就是他这个办公室的主管了,他把这个事放在了心上。没过几天,主任去主管县委常务工作的郑书记办公室请示工作顺便把这个话说了,而且还尽可能地把非配不可的理由说得较充分。本来想郑书记肯定要说些什么爱莫能助之类的话,他也想好了再说两句什么以引起领导的重视,以便适当时机给予考虑,没想到郑副书记答应得倒颇为爽快,“行,过两天我就给你配一个过去。”主任以为领导只是说说而已,更没想到第二天天还没黑,一个中等个,留着男孩子式的平头,穿一身白衣裤,清秀得有些脱俗的大女孩举着组织部的介绍信见谁就问:“你知道机要科在哪吗?”正好问到张念鲁,他问:“你找谁?”女孩说:“我是来报到的”。再一问才知道她叫刘丽是新交流来的县检察长刘尚荣的掌上明珠,按领导干部交流的政策规定是应该县里负责安排工作。管干部工作的郑书记正愁没地方安排,正好机要科要人,郑书记问刘尚荣愿不愿意去,刘尚荣说一个女孩子干这个工作挺好。郑书记请示了县长,又找了人事局和组织部,一路绿灯放行,刘丽就正式成了机要科的一员。张念鲁本来想要个男的好分担一下值夜班的压力,如今来个女的能分担一下白班也比没有强,他算不上是高兴,也不算不高兴地接收了刘丽。
刘丽见他进来腾地从椅子上站了起来,焦急万分地说:“念鲁,你还有心迈四方步呢?”
张念鲁第一次听她这么称呼自己心里一阵激动象有个小兔子蹬了一下,马上又想到这样表现不太合适,他强迫自己尽量平静下来,故作一本正经地说:“知道吗领导是用来让人尊重的,该叫科长或者领导”。
刘丽说“还导领呢,都什么时候了,你还在这儿玩深沉呢?”
他从刘丽的身边走过去坐向自己的椅子,说:“什么时候?中国要打日本了,还是美国人打过来了?”
刘丽生气了,一拧身坐在靠门边的椅子上,说:“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天生的傻瓜?”
张念鲁觉得刘丽的表现与往日优雅的举止大相径庭,似乎真是有什么不寻常的事发生了,更让他感到紧张的是他本能地预感到这个事一定与自己有着极其密切的关系。他望了一眼刘丽,刘丽的脸上演绎的是热血沸腾义愤填膺的活报剧。他的心一紧,说不明白是因她难受而动情还是为就要有什么不测之事降临到自己的头上而担心,总之他今天又一次因她而心动了。其实只有他自己知道自己的内心不止一次地心动过,没有人的夜晚也曾为她“身动”过。当他闭着眼睛在自己女人身上完成了那场灵魂的zuo爱时,女人问他“今天吃了大力丸了吧,怎么这么有劲?”他没理她,连眼也没睁,他怕看到她的样子,而把他心目中的爱人惊走。只是这一切都是不被人所知的,正如人们穿衣服是为了遮羞一样,所有人都要经常为自己的真实思想裹上一层别人看不透的布,有了这层布那些贪污犯才能在台上义正辞严地讲反腐倡廉,养了十二个情fu的公安局长才能大萝卜脸不红不白地去抓生活作风有问题的小屯屯长,靠自己的肉体才当上校长的“女强人”才能在全校的师生面前师道尊严地讲要自尊、自爱、自强、自重,他才能与头天晚上在梦里与之云翻雨覆的女人,在一个办公室里办公而只是心动容不动。
“你可真是的,天都塌了还在这低头拉磨呢?”
张念鲁的心隐隐的有些疼,他不忍让一个姑娘为自己焦急,他想去安慰她,又觉得这么做未免唐突,他能做的就是“装腔作势”:“说说看,怎么了?是联合国大楼被美国人占领了,还是他奶奶的小日本又的瑟回来了?”
刘丽急得直跺跺脚:“你是真不知道,还是真傻呀?邢栋当副主任了你知道不知道?”
“什么?”他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谁当副主任了?”
“邢栋呗”。
“邢栋?当哪儿的副主任?”他知道刘丽说的副主任是县委办的,他只是不敢、也不相信这会是事实。
“还有哪儿的副主任?咱们县委办的副主任。你可真够可以的了,这么大的事你竟然一点也不知道?知道这是什么社会吗?信息时代了?难怪你老也提不起来。”
“他?当咱们的副主任?”他绝对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所听到的事是真实的,“你开什么玩笑?我虽然缺少时代信息,但好赖也在县委大院公干十几年了,也知道常委会没结束所有的升官发财倒霉降职的消息都是市井之间的‘小道消息’,纯属是群众配干部,当不得真的。”
“你可真是一块政治木头,小道消息怎么就当不得真?你别忘了每次都成了千真万确的事实。”
“干部的选拔任用在我们这里是高度保密的,我这个保密科长都不知道别人会知道?”说这话时他自己也搞不明白心里的滋味是心虚还是失望、痛苦。
“现在的事就是这么怪,人家南方实行任用干部‘阳光操作’,用谁不用谁干部群众心里有个大概数不足为怪,可我们这里是全封闭的‘暗厢操作,’干部群众事先却知道得同样一清二楚,真是怪得乱七八糟”刘丽愤愤不平地说,“等着吧,一会后院的常委会散了就一切全明白了。”
“不可能吧?”张念鲁仍然心存疑虑,他想如果自己手下的副科长提副主任了,县委该如何安排他这个正科级的科长呢?总不会是他小子真有孙猴子的通天本领一个高就窜到他的脑袋尖上去了吧?县委用干部真的会这样离谱?他在脑子里画着一个个大大的问号。
“什么叫可能,什么叫不可能?你别琢磨了,没你什么事,你还当你的科长,一个你昔日下属手下的一个下属,他妈的”。在他的印象中她是不会骂人的,更不会粗鲁的摔门,她今天不但骂了人,还把门重重地摔上了,响动很大,整个楼层都能听得见。
上午九时常委办公小楼紧闭着的大门打开了,急匆匆走出几个人,有组织部主管干部的副部长,干部科长,最后是组织部长、宣传部长,他们边走边交头接耳。前楼后楼所有的窗户后面都有一双或几双复杂的眼睛在望着他们,有一张或几张嘴在议论着他们。这种气氛的鼓噪者当然得首推现代化的信息工具了,县委常委会议结束的消息和着一个个报喜的或对新贵们的祝贺的电话、短信迅速传遍县城的角角落落,当然还少不了不如意者的谴责、非议、谩骂、叹息等组成的和弦充斥其间。
从政的人每年都面临着新人笑和旧人哭的情景,由目睹别人的悲欢开始到自己不断体会新欢的喜悦直至达到顶峰,最后以自己的悲情结束,完成了这个从政的循环。
刘丽离开后他一直趴在桌子上没动过,他想想明白为什么邢栋会跃到自己的上边,自己为什么这么失败?是自己真的不如邢栋,还是真是什么“选人用人的不正之风”的结果?不知过了多久他听到有人敲门,忙坐起来,下意识地理理头发,喊了一声“进来”,邢栋走了进来。张念鲁原本想他一定会眉飞色舞得意忘形恨天矮地小,没想到这小子倒十分平静,只是举手投足之间隐隐地透露出内心的春风得意。邢栋说:“科长,郑书记要我过去。”
他抬起头说:“是不是找你谈话呀?从现在开始咱们的关系就要调过来了,你是领导,我是下属,该我向你请示了。”
邢栋说:“看你说的,到什么时候你也是我的老领导。”
一个老字让张念鲁听了就象是辣椒吃多了,又喝了一口醋精,难受得说不明白是辣还是酸。他说:“组织谈话是严肃的事,郑书记一向又是一个严肃认真的人,你就早点去吧”。他努力使自己语气象昨天一样,其实他真是盼他早点走开,他走了也许自己就不会这么难受,他真怕自己挺不住当着邢栋的面就失去控制。他没听清邢栋说了句什么,但邢栋走出去时向自己贼溜溜地瞥了一眼,恰好被他看见了。
“一个人在这儿品味快乐呢”刚晋县委常委的办公室主任屈光北不知什么时候站在了自己的面前。
“主任大人,有何贵干”,思想是行动的指南,在现有的思想的支配下,他的表情和语言显得颇不友好,甚至于有些敌视,更不要说象往常一样站起来热情地请主任坐了。
“得了,假惺惺的,整天闷声不响的,连我都瞒过去了,真是心里大大的有数,什么时候请客?”
“请什么客?”
“这么大的事还不请客?”
“你是说邢副科长提主任的事吧?”他故意把副科长几个字说得狠点、重点,让他知道这么决定县委是多么出格,他还在心里骂主任多事,只知为新人喜不管旧人愁滋味,嘴上说,“应该请,不过他还在咱们单位,我想这夸官酒应该你这个大主任请才对呀?”
“小邢的事我肯定请,你的事我也得请,可得有个条件,你得先请我?”
“我什么事,你这不是逗苦恼人笑,拿傻子开心吗?中国虽然还没有保护弱者的法律,但我们是共产党领导的国家讲的是保护人民的利益,总不能见弱不欺就有罪吧?”张念鲁真想把一肚子气恼都倒出来,想想也没什么用,索性就不说了。
“你可真会装,干脆改行当演员得了”屈主任亲热地拍着他的肩膀说。
“我再不装点,还能在这站着吗?早爬进被窝里大放悲声了”。
“真是真人不露相,得了,付大书记找你谈话,赶紧去吧。”
“什么意思?安慰弱者?不用,说句大话,本人好赖也受党培养教育多年,想法不可能没有,但我还知道服从组织决定,你转告领导,他们还想到有我这号人我就知足了,我你们不用担心,想得开工作能干好,想不开同样能干好,不信你们就看我的行动”,张念鲁说这话时非常动情,一时间他真的觉得这种境界只有一个共产党员才会有的,这一刻他觉得自己简直被自己的崇高伟大感动了。
“你怎么也学会作秀了,没好事付大书记会亲自找你谈话?我还有事,你赶紧去吧,付书记在办公室等你呢”,走到门口见他没动转回身又加了一句,“我可不是跟你开玩笑”。
张念鲁想自己一个有职没权的小人物没提上职又敢有什么大的想法值得领导这么重视,非得书记亲自找谈话?不管怎么说让去还得去,倒不是什么有令必行,服从命令是天职,自己绝对没那么伟大,只是不能不去,如果不去,别人会说自己不成熟,受不得挫折。他不想让那些得意者看笑话,更不想让别人同情自己,这么一想他觉得自己的行动有些慷慨悲壮。
走下楼梯迎面遇见了郑书记的秘书刘汉平,小刘冲他一个劲的笑,笑得他很恼火,摆了一下手也不知是算作打招呼还是不愿意理人的示意,只顾低头向付书记的办公室走去。
平荒县的正书记姓付,主管干部工作也就是党群工作的副书记姓郑,在口语表述领导职务普遍取消副字的当今社会,当二位领导同时在场时如何称谓是平荒中低层干部比较头痛的事,整个县委、政府大院一致公认现任县委办主任屈光北在这个问题上搞得最明白,也正因为如此他才当上这个县委办主任的。前任办公室主任,现任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修彪,在当主任时有一次陪同两位领导去拜访一位路过平荒的富商,他给人家介绍说,“这位是付书记,这位是郑书记”。那位从不肯放过利益和机会的商人,当然竭尽全力去巴结“正”书记,而且决不肯浪费自己的情感投入,他把该给的尊敬都给了郑副书记,直把付正书记连冷带气得伤了五内,当富商提出要低价收购城北的一个破机械修理厂时,付正书记说:“价格低了点。”那个富商突然把脸一绷说:“我在商多年,不太了解政界的事,不过在我公司我说话时副总从来不抢话,更不要说抢着表态了,我想从政也应该有从政的规矩,一般来说家有千口主事一人,成与不成我但凭‘正’书记一句话。”这句话把郑副书记和修主任吓了个半死,把本就有心脏病的付正书记气得旧病复发,当场送入了医院。第二天经郑副书记提议县委常委会议研究决定:由于工作需要调修彪任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王爷马场镇党委书记屈光北调任县委办公室主任……
想起这个故事张念鲁的心情多少见了点晴天,以至来到书记门口时心中的怨气已经所剩无几,变得平和多了。看来刘丽说过的“遇到不高兴的事就想点有趣的事,心情就会好点”的说法是绝对有道理的。他象以往一样敲响了付书记办公室的门,迎出来的是书记的秘书钟伟峰。大秘1.86米的大个,一副堂堂正正的身材,一张圆圆呼呼,人见人爱的大脸,见是他脸上立刻堆上了笑容,这笑容比以往的职业笑容多了一些似乎是高兴或者是讨好的成份,让早就彼此熟悉的他心里感到很别扭。大秘说:“哥们,恭喜!哪天兄弟做东给你这位大书记夸官,请念在县委办一个槽头吃了几年食的份上可千万别说太忙没时间什么的。”张念鲁说:“得了,我们的钟大书记(县委办内部对领导秘书的戏称),三九天往花子身上泼凉水,你拿穷人开涮呢,书记在吗?”钟大秘说:“在,在,正等你呢?快去吧?”张念鲁没话找话地问:“怎么,今天不用你先通报了?”钟大秘说:“不用,书记专门等你呢。”
付书记的身体象征性地向前倾了倾,冲他笑笑伸出手在空中划拉一下,示意他坐下,屁股与凳子面之间刚刚能放进一张纸厚的一条缝时,面包似的身子又委回了原地,算是对他的迎接了。就这个小动作也让他感到很知足了,要知道平时他来汇报时这位姓付的正书记总是旁若无人的样子,好几次让他进也不是退也不是,说也不是不说也不是,有一次足足等了五六分钟书记的脑袋才离开报纸示意他有事快报。书记说:“小张请坐”,他听话地在书记的对面坐下,书记接着说,“我过两天要出趟差,今天提前代表组织找你谈话,等你过两天上任时就不用费事了。由于工作需要,原王爷马场镇修书记调回县直另有任用,经县委研究决定准备让你担任王爷马场镇代理镇长、代理党委书记,”他浑身一激灵,下意识地想说“真的吗?”又觉得不妥马上改口说:“谢谢书记,我能干好吗?”书记乐了说:“不要谢我吗,要谢就谢组织。虽说只是准备任命,但和正式任命也差不多,县委原则上定了,只等你去省城把这趟差办完了就可以正式上任了”。张念鲁想,看来自己高兴未免早点,这事成葫芦瘪葫芦还是俩影罩着呢,就目前这架势如果自己这趟差出砸了,他这个官也要泡汤了。就听付书记接着说:“虽说是平级调动,但由机关科长到主干线,入主中层班子的班长,从职务上来说也是重用加提拔。应该说这是县委坚持正确用人导向,坚持用好的作风选作风好的人的结果,也是你个人努力的结果,我代表县委找你谈话,对你我还是了解的,也是信任的,但我要提醒你几句,你不用找笔记,用心听就行了。一镇之长,而且还是代理书记和当机关科长不一样了,是主官了,是领导了,而且是一二把手集于一身的集权式领导,县委对于把你这样一个没有基层实际工作经验的同志放到这么重要的岗位上,是需要勇气的,我们是下了大决心的,你第一要特别注意提高自己的政治素质,这一点最重要,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二是要提高业务素质,这一点最重要,干啥务啥,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三要心系老百姓,这一点最重要,一切为了老百姓的利益,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第四要搞好团结,团结不但出战斗力,而且出政绩,出干部,所以说这一点最重要,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总之你要干好,别辜负我和县委对你的重用和期望,要知道,用干部是有责任的哟,你可别让我们吃不了兜着走噢。”书记的笑声让他很紧张,不知如何是好,连声说:“不会,不会”。书记说:“我是跟你开个玩笑,对你我还是了解的,用人不疑,疑人不用吗,时间关系我不多说了,我相信你也明白。你先不要着急去镇里报到,一会坐我车去省城,协助吕县长完成一项特殊任务,具体的由他跟你交待。”他说:“感谢组织、感谢领导……。”书记一摆手说:“我知道你想说什么,咱们就放在心里,心照不宣好了。今天就谈到这儿,我一会儿还要找几位新任职的部门党政一把手谈话。我的车在下面等你,你马上出发,实践是检验真理的唯一标准,只要你完成好县委交给你的每项工作任务就说明我们用对人了,祝你成功!”不待他说话,书记作出了送客的手势,他只好退了出来。
张念鲁的办公室已经挤了满满一屋子人,有办公室的三位副主任,身体瘦得象麻杆的李锋、半老徐娘李红云,当然还有刚刚接任已经退休的程志北的邢栋,还有各科室的同志,见他回来了呼啦围了上来,争着抢着跟他握手向他表示祝贺,个子高高大大的秘书组长刘军说:“哥们,千年的媳妇熬成婆,你终于熬成正果了。”
常务秘书季军伸出大拇指说:“老张不言不语的,心里真有数,提前一点风也没透,真是我党的好机要干部,行、行”。
党史办主任明朝说:“我说吗,咱共产党的天是晴朗的天吗?怎么样,早晨还是乌云密布,大家一阵凉风一阵冰雹地袭向我们英明正确的党。对了,是砸向个别现象,现在怎么样?知道我们共产党的天还是晴空万里、彩云飘飘了吧?”
李云红象平时讲话一样兴奋地挥动着一双小而丰腴的手说:“这叫好人有好报,功夫不负有心人,有耕耘就有收获,小张啊,张大书记,这些年的默默无闻,终于收获了,大姐真心为你高兴。”说着说着鼻子竟有些发酸,把脸扭到了一边……。寒喧了一阵子张念鲁突然觉得身边少一个人,他在人群中找了半天也没有找到刘丽,这不免让他有些失望,他觉得此时此刻最应该与他一起分享喜悦的人就是她。但周围这么多人,不管是真心还是假意,都是为他而来,不好撇下他们去找她,只好虚与周旋。他与他们一一握手,一一接受一个又一个的祝贺之辞,又一遍遍重复着向别人表示感谢的话。心里美滋滋之余总免不了有些疑虑,担心这趟省城之行出什么差错,因此在跟人家客气之时总忘不了一遍遍跟人说:“二踢脚刚上天,谁知道那个响是炸雷还是呲了屁,说不定就是猫咬猪吹膨空欢喜一场呢”。
电话铃响了,被有意无意冷落了半天的邢栋离电话最近,他习惯地伸手去接,手伸到了一半又想起自己已经不是这个办公室的干事,而是管这个单位的领导了,又停了下来,就在他迟疑之时,常务秘书季军抓起了听筒笑嘻嘻地说:“接电话是我们这些秘书的事,怎么好劳大主任的大驾呢。县长你好。”一听是县长大家立刻静了下来。季军答到:“在,请您稍等。”说完把电话交给了张念鲁小声说:“吕县长。”在场的人都露出了惊羡的目光,猜不透平日里只知默默无闻工作,与大领导没有亲密接触传闻的张念鲁怎么一下子成了领导的红人了呢?一个个都屏住呼吸全神贯注地想从电话里和张念鲁的表情上猜出个七大八来,机关干部都有一副听声辩音、察言观色的本领,这是职业技能的一种,或许跟职业病是近亲关系。
张念鲁知道那些眼睛耳朵都在干什么?这让他很不自在,突然产生了一种害怕的感觉,接过电话时手一直在抖,说:“县长你好,我是张念鲁。”就听县长说:“小张,祝贺你。”张念鲁一听以为领导专门给自己打电话祝贺呢,激动得手抖得更加厉害了几乎抓不住话筒,连忙说:“谢谢县长。”县长说:“你怎么还没出发呢,我这可等急了,尽量快点,到这我给你夸官”。闹了半天领导打电话是催自己起身的,这让他有些失望又有些尴尬,这毕竟是当着一屋子人的面,特别是邢栋还在场,如果此时县长是专门打电话向他表示祝贺的,他会很得意,甚至是洋洋得意。
“我老弟可以呀,大老板亲自找谈话,二老板千里迢迢亲自打电话祝贺”李云红的语气让他分辨不出是羡慕、妒嫉还是真心的赞许,但却引起了大家的共鸣,大家接着李云红的话茬又是一顿调侃。张念鲁本想说“县长是催他出差的,不是专门表示祝贺的”,当他看到大家这么重视这个电话,联想到平日里这些同事对某一现象过于热衷甚至是敏感的反应,心想“看来他们已经开始浮想联翩了”,他一直觉得很不可思议,一转头时正好看到邢栋失落的表情,心里不觉沾沾自喜起来,暗想索性就让你们想去吧,把哥们猜成新来的省委书记的亲侄子才好呢,想到这他对人们的疑惑只是报以微笑,让人们摸不着头脑、觉得后边有戏、内中有情,猜不出他张念鲁怎么就一声不响地一跃成了一名重要岗位的一把手,领导面前的红人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