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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节 母亲?妻小?
    罗正清在洗去战尘后,回到办公室一坐下来,就想着还在偏僻山区的妻小。虽然离开他们只有两个多月,但好像度日如年,心里总是记挂着放心不下。“不知道这段时间他们生活过得怎么样?特别是小远远,自己走的时候刚刚会吃点粥饭,那接下来的生活更苦,谁知道这小家伙还会发生什么意外呢?”想着想着,一种忧思之情像虫子一样慢慢爬上心头,搅得他挺难受的。前段时间,因为紧张的战斗,根本没心思去想家事,现在终于打了胜仗,所以,思家心切也就很自然了。罗正清估算着大约要几天后可以去接家眷返城团聚,一种久别重逢的急迫和喜悦之情溢满心中。

    正当此时,忽接浙北诸暨老家发来的电报,说:年迈的母亲“病危速归”。这使得罗正清本已提起的兴奋之情,突然之间又一落千丈,降到了冰点。“怎么会是这样巧?这可如何是好呢?不要说公务在身、战事频繁、无法走脱,就算目前暂时喘息能够回去,但自己的老家现在正被日寇的铁蹄蹂躏,怎么敢冒这个风险?岂不是去自撞枪口?况且,要是这里的日本鬼子,得到了援兵,杀他个回马枪,把山区的交通切断,那么,老婆、孩子不是要困锁‘山城’了么?”他实在是左右为难,愁思百结。

    罗正清一会儿走出门外,一会儿又回进来跌坐在椅子上低头沉思、长吁短叹的……突然间,高堂老母的形象跃入了他的脑幕上——

    这是一位慈祥、温和的母亲,她不仅善于操持家务,而且对丈夫体贴、对孩子关切、对邻里和睦相帮。罗正清仿佛看到:当父亲抡起扁担重责哥哥时,是母亲不顾一切地扑倒在哥哥身上,代他挨了一扁担;他仿佛看到:当夜深人静时,母亲总还在青油灯下,做着针线活或者纳鞋底;他仿佛看到:当父亲不希望自己继续读书而要他帮忙理财、管理家业时,是母亲——这位不善言辞而温柔的女性,与丈夫争得面红耳赤,颇有见地地一定要送儿子继续读书求学;他仿佛看到:是母亲天不亮就早早起床,为他准备好干粮、菜蔬,然后叫醒还在熟睡中的自己,并送他上路去读书,一直到村口的白果树下;他仿佛看到:当“妻子”阿英因忧忿而疾卧病在床时,是母亲非常体贴地安慰她,照顾她,代儿子赎罪,最后虽未能留住阿英,但也尽了婆母之责;他仿佛看到:每当青黄不接或乡邻有难时,她总是一斗米,二斗六谷地拿出来赈济他们,数量虽然不多,可却是一片诚心啊!这样的一位母亲怎么能忘记呢?他想起自己大学毕业时,曾发过誓要好好报答母亲,可现在怎么样呢?不要说让母亲安享儿孙绕膝的福(总是颠沛辗转在外,孙辈们连面都没见着),就连回家探望母亲,也是难得的几次!

    “今天,也许是最后一次了,要是不去,岂不背上不孝之名?”又一个难题让他无法破解。罗正清坐也不是、站也不好,只得反背着双手在办公室里踱来踱去……

    “当!当……”时钟正好敲了十二下,外面早已寂然无声,但罗正清却全无睡意。他不时地搓搓双手,一会儿推开门看看漆黑的夜空,一会儿又关上门跌坐在椅子上呆若木鸡……时间在不知不觉中流逝,罗正清被弄得精力交瘁,有点支撑不住了,便坐下来,伏在桌子上。不一会儿,即迷迷糊糊地闭上了眼睛……

    蒙眬恍忽间,只听得一阵风把门“咣当”一声吹开,飘然走来一位白发老翁,口中念念有词:“老的不去,新的不来,生老病死,命中注定;痛是痛哉,忠孝难全,当机立断,时不我待。”正清听后,颇觉奇怪,正想发问时,只见云雾升腾,等到烟云散去,眼前什么都没有了。他正觉得诧异,一激凛打了个寒噤,惊醒后才知是个梦。

    “这不是老父亲吗?难道又是他老人家来指点迷津?”这么一想,连呼“奇了!奇了!

    上次是托梦给妻子才又得一个儿子,今天又在自己犹豫不决时,他从梦中走来……看来老父亲始终陪伴在自己的身边啊。”罗正清站起身,伸了个懒腰,走出办公室到水笼头前,用冷水抹了把脸,冲了冲头,想使昏沉沉的头脑清醒些。

    这时,夜幕自东向西,渐渐退去,东方已开始露出鱼肚白。他回到办公室按下电铃,叫来勤务兵小周,让他把张副官找来。此时,他已经作出决断:嘱张副官派一可靠之人,乔装成老百姓,把钱和自己拟就的一封信送到老家,请妹夫和堂兄代为操办,从速请到县里最好的医生来诊治;万一治不好,有个三长二短,那也只得请他俩代为料理后事。但棺材不要下葬,暂放在家中的大间里,供奉香烛,待赶走日本佬,自己将亲择墓地为母亲厚葬。怨只怨日本佬侵略中国,使自己无法尽孝,只好求娘亲原谅了。此外,吩咐张副官亲带几名士兵和一名女军医,化装成当地群众,过江去把家属接回来。一切准备停当,隔两天就动身,并再三叮嘱路上要小心,见机行事。据悉,还有几股溃退的“和平佬”(当地群众对汪伪匪军的称呼)流窜到山区,沦为盗寇还在骚扰百姓。

    几天后,张副官他们出发,一路兼程速行,不日赶到目的地见到夫人和孩子们。他们兴奋地合计着如何动身回去,最后决定分两拨而行。夫人带两个孩子由肖士强、刘妈等,外加来接的几名军人,扮成乡人赶集的样子先头出发;另有张副官和女军医乔装成一对山民“夫妻”,抱着小远远走娘家、探亲访友,随后跟来,大家到江边船码头汇合。

    翌日,天还不亮,夫人一行在朦胧夜色的掩护下,急急忙忙沿山路奔走,还算顺当地赶到渡口。而张副官“夫妇”则在天拂晓时刚走下半山,碰上了几个夜间到山下抢劫“得胜而回”的流匪。张副官先是一惊,随后向“妻子”使了个眼色,就大大方方地走上前去,笑嘻嘻地打招呼:“长官,我们是山里人,今天一早要赶到丈人家去,多请包涵。”说着,一边故意解开手中的包裹,翻开几件破旧的孩子衣服,一边拿出一大包笋干,一刀腊肉,还有一张狐皮递了过去,并央求:“我们实在没钱孝敬长官,就这点土货,还望收下。”

    “那抱着的是孩子?”其中年岁稍大的那个流匪问。

    “嗯,是个娃娃。”

    只见匪徒掀开盖在孩子身上的破衣服,看到了一张脏兮兮、熟睡中的小脸,再看看这对“夫妇”,好像发现不了什么破绽,便接过笋干、腊肉和狐皮,嘴上骂骂例咧:“他娘的,算老子倒霉,榨不出油水。好吧,就拿了吧!”然后挥一挥手:“还不给我快滚。狗屎的穷光蛋!”张副官忙鞠个躬,领着“妻子”匆匆离去。

    当他们走出长长的一段路后,终于舒了口气:“唉,好险哪!真是托小公子的福。你看,他还若无其事地睡着呢!”说罢,俩人哈哈大笑。

    等到达渡口与罗夫人会合,并述说路上的险情时,夫人不禁倒吸一口凉气说:“啊,虚惊一场。好了,好了,总算过去了。”

    这山区的天气在夏秋季节变化无常,刚才还有太阳探出云头,霎时间乌云密布,狂风大作。可船已驶离码头,眼看狂风暴雨就要来临,船开始不断地摇晃,大家十分惊怕,尤其是小孩子怕得哭闹起来。这时候,船老大不断安慰众人不要怕,但毕竟船有点不听使唤,难以掌控,随风漂离了原来的航道,在江中摇来晃去。只见船老大拼命把住舵,用力地摇着橹,众人提心吊胆地相拥在一起。此时,一道白白的闪电掠过水面,接着一声惊雷炸响了,吓得大家哭爹叫娘的,小孩子更是哭得厉害。船夫让大家安静坐下来,不要晃动,否则,有翻船的危险。

    此刻,时间就像凝固似的,这并不长的水路、又是顺流而下,本来只要十几分钟即可到达,而现在将快半个小时了,船还在江心打转。众人真是急得要命,眼看黄豆大的雨点已稀稀落落地打在船上、水上,溅起的水花一朵朵。

    罗夫人和别的船客开始在心中默念,祷告上苍保佑,请贵人相助。“老天爷,要是能保佑我们母子平安渡过,那么,有朝一日会让我儿子在这河上造座桥普渡众生。”李洁如想也没想地许下这个愿信。令人称奇的是,正当此时,又一道闪电,又一声惊雷;不过,这道闪电却像一柄长长的利剑刺破了乌云,而这声惊雷也像一枚炸弹,炸开了雨层,使得乌云散了开去。黄豆大的雨点再也多不起来,只好滴滴答答地收敛起吓人的声势,慢慢地销声匿迹了。最后风也小了许多,过了不到10分钟总算有惊无险地到达了彼岸。

    当女军医抱着小远远走出船舱,登上江岸时,发现他还睡得正香呢!“嗨!真是一个福将,这么大的雷声居然也吵不醒他。”

    张副官接上口说:“有道是‘吉人自有天相’嘛。”

    罗夫人望了望捂得红扑扑的粉脸,不禁露出了甜甜的笑容,也感到一份心情的沉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