生活的安定,给孩子们带来了欢乐,使他们能享受到孩提时代应有的天真烂熳童趣,以及对未来美好无限的憧憬。此时的罗远和罗姝已转入到就近的玉书小学,罗欢也上学读书了。罗远在学校里是个好学生,除了刚转过来的头一学期是第三名外,以后直到小学毕业,他每学期的考试都是第一名,老师在发给的奖状上的评语是:“品学兼优,全面发展”。在家里他又是个听话的好孩子,兄弟姐妹间只有他,既不跟哥哥吵架,也不去欺侮弟妹。当弟妹间吵架时,罗远总是劝导他们;而当哥哥有时俨然像个长兄代父的样子要“教训”弟妹时,他也敢理直气壮地责备哥哥。这位“威信”很高的大哥倒也拿他没办法,因为理在罗远这边。这种中立的态势,跟他在兄弟姐妹中排行老三(老二姐姐已离去)的地位是十分吻合的,所以,在家里,他又赢得一个“好好先生”的美名。
如今,由于改产门窗插销,这样,像拉电筒圈、敲铁丝等这些杂活没有了,尤其是炉子与其他设备的改进,所以,能让孩子们帮忙的劳动活也不多,于是,罗远兄妹仨除了完成作业外,便可尽兴地玩乐。特别是暑假期间,他们要么到附近的蓬莱电影院、嵩山电影院看学生早早场,要么到工人体育场去打乒乓球、篮球。下午午睡以后,就到书店里看看书、逛逛马路……
进入到八月份,正值夏秋之交,早夜的气候慢慢凉爽些,秋虫便也活跃起来。每到晚上,在那墙角或窄缝里,或在路边的草丛里,总能听到“瞿瞿瞿、唧唧唧……”这些秋虫的鸣唱。在城隍庙、在工人文化宫后面的云南路上,大大小小卖纺织娘、叫哥哥、蟋蟀,以及斗蟋蟀的小商小贩、闲杂人群云集赶市。这正是上海人大大小小风行斗财吉(方言,即蟋蟀)的大好时光。
罗远家附近有个游手好闲的大少年,养着一只善斗的财吉,左邻右舍、远近四方的街邻,没有一只能胜过它,所以,这位少年颇洋洋得意地天天捧着“常胜将军”的瓦盆到处炫耀、挑逗人家。罗远看在眼里,心里有点不服气,难道就没有比它更凶狠的财吉了?他和弟弟俩盘算着:假如到城隍庙或者到西藏中路东方饭店(后改工人文化宫)后面去买的话,好的品种起码要十元以上,这个价码对他俩来说是绝对不可能的,因为,十元钱在当时可以买回八九十斤米呐。怎么办?
“小哥,到浦东乡下去捉几只来,说不定有好的呢!”罗欢的天性有点野,不怕到乡下田野里去捉虫豸的。
罗远被弟弟一提醒,心想:“对呀,听阿姆讲过的聊斋故事《促织》里的成名,不是在荒草乱石堆里抓到一只斗过蟹壳青的促织吗?或许能碰碰运气看。”
“好的,明早我得侬天勿亮就起床,一道到浦东去。”哥俩商量好后,吃了夜饭,就早早去睡觉了。
第二天,东方刚透出鱼肚白,罗远就轻轻地叫醒弟弟,他俩偷偷地溜出家门;因为,一旦给阿姆晓得那是不会同意的。他们从南码头摆渡,上了岸,便往一片玉米田奔去。这时玉米已经成熟,叶子、茎杆都已发黄了,加上盛夏猛太阳强烈的光照,晒得田地也发白开裂,尤其是玉米杆根部,裂缝开得更大。罗远和罗欢悄悄地钻进玉米田里,蹑手蹑脚地东听听、西瞧瞧,突然,听到几声洪亮的“瞿,瞿,瞿——”叫声,于是他俩侧耳细听,循声寻踪,终于,听清楚是从一株高大杆粗的玉米根部、开裂的泥土缝里发出来的。真是喜出望外,开始罗远想用手掰开泥块,谁知这田泥经猛太阳一晒白,硬邦邦像石头一样,动都不动,怎么办?
罗欢说:“让我来小便。”
“对呀,侬对准缝里小便,看伊勿走出来!”等罗欢一泡尿撒完,不一会儿果然爬出一只身上湿漉漉的财吉。罗远连忙用网罩套住,并小心翼翼地把它赶到网上,生怕弄断一根触须,然后,轻轻地赶进竹管筒里,塞上棉花揣在怀里。哥俩高高兴兴地沿着田间小路,边走边听又捉了四、五只。
这时候,天早已大亮,他们还不甘心,想再捉几只,因此,又一头扎进玉米田里。
正当哥俩在寻觅时,只听得一声大喝:“哪里来的野小鬼,跑到我伲田里来了,今朝要侬好看!”
罗远说声“不好!”连忙拉着罗欢往回跑。当他俩刚跑出玉米田时,看见一位农民大婶,手里舀了一勺粪水追过来了。
“欢欢,快跑呀!”兄弟俩拼命地跑,刚跑到小路上就听到后面“哗啦啦——”一勺子
粪水朝他们泼过来。
“哎唷!姆妈呀,好险哪!”真的只差两米光景就被泼到了。他们仍没命地跑,恐怕再追上来。谁知,前面是一条两米多宽的臭水浜,挡住了去路。水虽不深,可黑黑的,稠稠的,水面上漂浮着不少垃圾,还冒着气泡。罗远想都来不及想,咬咬牙,不管三七二十一纵身一跳,还好,刚跳过去。后面的欢欢眼看哥哥跳过了,也不自量力地闭着眼睛,使出吃奶的力气狠命地想跳过去,但终因年纪小,脚不长,“扑通!”一声跳到沟边上。一只脚深深地陷进烂泥里拔都拔不出来。
“小哥,不好了,快来呀!”罗远一听,马上折回跑到沟边来拉弟弟,结果脚是拔出来了,可一只木拖鞋却深陷在泥里。如果丢了,回家阿姆问起来怎么交代?罗欢是很怕被妈打骂的。
“小哥,帮帮我把木拖鞋挖出来吧,不然,阿姆要打咯。”看着罗欢的哭求,想想自己做哥哥的也有责任,于是,他挽起汗衫短袖,光着膀子,左手捏住鼻子,闭上眼睛,把右手伸进臭水浜里挖呀挖,最后,连整只手臂伸到没膀,总算摸出这只木拖鞋。兄弟俩混身溅满了泥巴,相互看着不禁笑出声来。他们在船码头洗干净手脚后,长长地吁出一口气。
回到家里妹妹还刚刚起床,在吃早饭。兄弟俩相视一笑:“哈,哈……”这真像电影里侦察兵的惊险一幕,直到吃了早饭还觉得有些心惊肉跳呢。这也是罗远少年时代最狂野的一次“越轨”行动了。
兄弟俩仔细端详着这历经风险,才得到的宝贝,但见它颀长的身姿,黑黑的头,带点黄澄澄的金翅,两条健硕的弹簧腿高高地曲起,威风凛凛,俨然有些大将的风度。他们把一起抓来的另外几只财吉试着轮流跟它斗,结果没有一只能战胜它。
这兄弟俩大喜过望,即找到那少年与之斗。果然,两强相遇杀得天昏地暗,谁也不肯服输,翻出盆外捉进来再斗。最后,罗氏兄弟的那只显示出野性,终于,咬住“敌人”的脖子不放,狠命一甩,把“敌人”摔出盆外。这次重新捉进来后,这个败军之将,便只会逃窜;而罗远兄弟的那只,在后面拼命地追,还竖起翅膀“瞿!瞿!瞿!”地叫个不停,成了个骄傲的将军。这下,那少年便灰溜溜地抓起自己那只财吉走了。
得胜而回的兄弟俩,兴奋地把它取名为“关云长”。因为,它的翅翼呈金黄色有些像红脸关公很威风、漂亮。第二天,他们把平时省下来的零用钱,凑起来买了一只精致的瓦盆,细心地护理。从此,这“关云长”名声大噪,远近闻讯而来的都吃了败仗回去。这样,罗远兄弟的财吉有不少人愿出高价要买,但兄弟俩始终不肯。他们一放学回家,做完功课就去照看这宠物。
冬天来临了,怕它冻死,便用棉花捂起来,一直养到元旦过后,眼看马上会度过严冬;但兄弟俩高兴得太早了,终究逃脱不了自然的规律,到了农历十二月底的寒冬腊月,“关云长”在度过光辉岁月后,还是寿终正寝了。兄弟俩满含深情地把它埋在对面的荒地里,并做了记号,直到第二年夏天,还去“悼念”它,真有意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