进入高中以后,基本上学校恢复了正常的教学秩序,不再像初二、初三时那样历经大鸣、
大放、反右斗争和全民炼钢的大跃进运动。言归正传,学生还是以学习为主;不过,决不是像解放前那样“两耳不闻窗外事,一心只读圣贤书。”而是既要读书增加书本知识,又要参加社会实践和生产劳动,树立无产阶级的人生观,培养劳动人民的思想感情;同时,又要掌握一定的劳动生产技能;所以,对劳动课十分重视,除了在课程表里每周排了半天的勤工俭学课外,还要每个学期下乡一周或十天,参加农业劳动;至于社会实践那就是要参加每年的“五一”劳动节、“十一”国庆节的庆祝游行;还有一些特殊的集会游行,作为高中生是必须参加的。可谓学习生涯丰富多采。
勤工俭学,主要是指下厂体验生产劳动的实践。与学校挂钩的是南市区最大的国营企业——“江南造船厂”。据老师和工人师傅说,她的前身即李鸿章办洋务运动设立的“江南制造局”,所以,附近有一条马路的名字就叫制造局路。这江南造船厂是当时全国最大的造船厂,有四、五万工人。五八年大跃进的时候,造出了第一艘万吨巨轮“东风”号,填补了我国造大型货轮的空白史。
学生们去勤工俭学基本上是在进船坞修理的船舶上,或打扫清洁卫生;或敲打剝落的铁锈;或整理舱房等杂七杂八的零活。不过,工人师博也会抽那么十几分钟时间介绍些轮船构造、性能等方面的知识,令学生颇感兴趣。罗远他们分成若干小组,分别跟随带班的工人师傅劳动。他们在各式各样的船舶里穿来穿去,有外国的、有本国的、有大小货轮、也有客轮……这让他们增长了不少课外知识。尤其是,经常会碰到一些意外的趣事和惊喜,使他们很开心。
罗远记得,有一次到一艘苏联货轮上劳动,当他们经过船头甲板时,被两个苏联水手拉住了。罗远先是一惊,不知道为什么。但见两位水手笑眯眯地抬起脚,手指着鞋子,嘴里说:“xiezi?”而另一个说:“azi?(上海话‘鞋子’的读音)”
这时候,他才恍然大悟,原来,他俩是在争论“鞋子”的中国话怎么讲。其实,都对,只是一个讲的普通话,一个讲的上海话。于是,罗远笑着竖起大姆指用俄语回答:“什捷史。奧切姆哈拉索!”意即“都对。很好!”两位水手不禁敞怀大笑。
另有一次,大约是上午十点左右,罗远和同学们正在甲板过道擦舱房的玻璃窗。正当此时,看见远远走来十几个人,大多穿的是黑灰呢大衣,有的头戴礼帽,有的戴上记者帽,走在前面的三、四个人还戴上一个大口罩,只露出两只眼睛。最前面的那个是厂党委书记,罗远见过的。只见他边走边向旁边那位瘦高个子的老人说着什么。当走到他们身边时,那位老者稍一停留,向学生们招招手、点了下头、然后快步而去。罗远突然一惊,觉得这双慈祥的眼睛有点熟识,像在哪里见过似的;但又想不起来。
等他们走了以后,那位带班的工人师傅过来说:“同学们,刚才走过去的是啥人晓得伐?”
回答说:“勿晓得。”
“是刘少奇主席。”
“哇!是刘主席!太遗憾了,当时为啥认不出来?”同学们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喜的尖叫和懊恼的叹息。
勤工俭学是作为劳动课被排在课程表上的,每星期都有;而每学期下乡一周或十天的农业劳动实践,则是作为学校的主要活动内容排在行事历上的。每当夏、秋两季的五月底和十月中、下旬,学校就要组织全体师生下乡劳动。同样,上边安排南市区所有学校定点参加农业劳动的乡村公社,是濒临东海的金山县。这金山县是上海市周边主要的稻米粮食产区,一片平畴、土地肥沃。
罗远印象最深的是高一第一学期那次下乡劳动的情景。由于是第一次,同学们都感到很新鲜。大家早早整理好衣物、打好背包、提着个小箱子或旅行袋来到学校,在听了校长的动员报告后,各班分别乘坐一辆大客车出发了。一路上同学们情绪很高,有说有笑,后来索性一起高唱《社会主义好》和《公社是颗长青藤》等歌曲。中午时分到达公社驻地,大家下了车,吃了点自己带的干粮,休息片刻,就开始步行到各个大队。由于从公社到各大队没有公路,只有手拉车宽的泥土路,不能通行汽车;而且,学校也有意让学生经受适当的锻炼,所以,决定以下的十来里路一律步行。
不巧的是,今天下着绵绵秋雨。虽然中午过后逐渐停止,可这泥地像涂了层油似的依然湿滑难行。这下,让大上海来的学生够受的了。这里的泥土呈黑褐色,肥得像会流出油来的样子,粘得很。因此,一沾上水是更加的油滑,走在路上简直是在扭秧歌;加上背着背包,手提行李,这样就更难行走了。可以说是走一步,退半步;尤其是女同学、还有个子较小的同学,一迭声地叫苦连天:“啊呀,姆妈!要甩跤了(上海话)。”此时,罗远、还有别的大同学连忙去搀扶、并帮着他们提行李。尽管,这样小心翼翼地一步一步移动着,但还是免不了有几个滑跌的。幸喜这泥地甩跌并无大碍,只是稍微有点疼,还有就是衣服沾上泥巴,由此,在“哎唷!哎唷!”的呻吟声中引来众人的笑声……有几个同学还幽默风趣地说:“阿勒现在就像红军长征过草地、爬雪山,要大家手拉手一步步走,哈哈!真好白相。”
罗远也边说笑边走,当他看到一些农家粉墙上的红色标语和宣传画时,更来了兴致,因为,这里面也留下了他的手迹。那是五八年,他和校美工组的同学在老师带领下,来此地墙上开花的杰作。
这不到一个小时的路程,他们足足走了近两个小时才到达目的地。到了以后,人人都是一副狼狈不堪、精疲力尽的样子。班主任叫罗远去跟队长联系,安排大家的住宿、膳食等生活问题。队长领罗远来到原生产队做库房的三间平房,已基本收拾干净,并在地上铺了干稻草,两间男生住、一间女生住。分派定当,同学们一蜂窝拥进来,丢掉行李就躺倒在稻草上“唉!真吃力煞嘞。”还没开始劳动,光走了段路,就使这些城里孩子累死了,可见劳动锻炼是多么的重要。
稍歇片刻后,因已近黄昏得吃晚饭了。罗远就和班生活委员一起到食堂去打饭。哪晓得他们准备的是晚米粥一桶。“天哪!早上从家里出来,中午只吃了点面包之类的干粮,又走了这么多路,大家早已饥肠辘辘、大唱空城计,可等来的却是薄粥一碗。”没什么好说的,现在是国家困难时期,他俩只有抬起粥桶就走。从食堂穿村到住宿地,弯弯绕绕、高高低低、路更不好走。他们抬着五十几个人吃的粥桶一脚一脚地滑行,眼看粥桶摇来晃去,罗远心里在嘀咕:“千万不能滑倒,大家在等着吃呐。”然而,越是想小心谨慎,越是会闯祸。这不,那生活委员脚下一滑,踉跄了几步即一脚跪地,抬着的粥桶也将侧翻;说时迟、那时快,罗远顷刻间同时扑倒,硬是用身体抵住本要掀翻的粥桶,“好险哪!”两人不约而同地惊呼起来。罗远根本没想过自己会作出这样的举动,只是一种本能的反应吧!还好只溅出没有多少。他俩受惊吓之余深吸了口气,谢谢老天保佑。
这一下乡劳动的小插曲,在以后的日子里,他回忆起来还津津乐道呢。至于参加的农业劳动,罗远说跟他以后下放干的活没法比,那简直是小巫见大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