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南的梅雨季节是最湿热难耐的,只有时隐时现的白化日头。没有红日高照的大好晴空,似乎让人觉得不会有强烈的紫外线来炙烤皮肤,但却是在享受天然的桑拿浴,人即使坐着不动也是汗水涔涔、一阵一阵被蒸出来,窒闷喘气。如果是连绵几天阴雨,那更是东摸摸湿漉漉、西碰碰潮粘粘,好像是空气进了水,汲饱了涨鼓鼓的、游来荡去,这世界便成了一杯水珠悬浊液……
就在这样的天气里,罗远、白净,还有史正茂兄妹四人聚在一起,为高考作最后的冲刺。前面已有交代,他们的学习小组基本上没有中断过,现在,临近高考就更显得必要了。原先还有一个孙伟达,如今孙已被国家招去,剩下就这四人了。
尽管,他们早已开始复习,但随着高考日期的迫近,心理上的紧张也在所难免;特别是听到国家为克服三年自然灾害带来的困难,实行“精兵简政”,对各行各业都要精减,教育概不例外。这样一来,招生名额大大缩减,可想而知,今年的高考难度是更大,好比是曹操在赤壁的八十万大军要挤独木小桥,不知道能有几人过得去?不过,就人这种高级生灵而言,只要有一线希望,他就会作百分之一百的努力,去追求它。正是有了这样的一种赌博心理,人类世界才能生生不息、繁衍存在……罗远们在这种心理的支撑下,怪不得能够无视恶劣的天气环境而顽强地拼搏。
较之于别人,罗远的自我感觉更好一点,因为他天真地认为,自己最大的本钱就是成绩优秀,既然要考试,选拔人才,那亳无疑问,就应该看重成绩;虽然,国家十分强调阶级出身、家庭成分,但周总理不是说过,重在表现吗?那么自己的表现如何呢?是“三好”学生的专业户,又是优秀毕业生代表,这还有什么可说的呢?因此,他在选填志愿时(那时跟现在不同,是在考试前先填志愿表),为了实现自己当一个科学家的崇高理想,也为了能在尖端科学上作出贡献,十分自信地选择北京大学原子物理系作为第一志愿,第二、三志愿分别是上海交大船舶制造系和同济大学土木建筑系。这样的一份志愿表,只要稍微理智清醒点来看,简直是一张作废的选票,可以早早丢进垃圾箱里无人会看。然而,那个时代也许受了大跃进的影响,考虑问题总是头脑要发热的,而罗远更甚。
奇怪的是,连班主任也没有怎样的“干涉”,只是委婉地说:“要慎重考虑,尤其是像交大、同济放在二、三志愿上是不合适的……”
罗远并没有对班主任的提示作慎重的考虑,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也许他现在对周总理的话坚信不疑已到了入魔的程度,他还在继续做着春梦。
考试来临的这天,阳光灿烂,梅季过去的夏天早晨感觉还比较凉爽。罗远早早起床,读了一会儿俄语,背了几篇课文片段和诗,然后,吃了早饭就准备出发了,因为试场设在上海交大,乘公共汽车要转几趟车,因此,得早一点动身。
他踌躇满志,轻装上阵。心想:“第一天考语文,这是自己最有把握的一门,尤其是作文更不怕,只是不知道会出怎样的题目。”当进入考场后他心情有点激动,“这毕竟是高考嘛,它将决定自己能不能上大学?决定自己的人生道路何去何从?”
自古以来,有多少十年寒窗苦读的学子,他们所憧憬的目标就是走进考场求取功名。从考秀才、举人、到中进士、状元,一路走来若能金榜题名、衣锦还乡、光耀门庭、荣宗耀祖,那是一种什么样的感觉呵!然而,那些屡试不第、折戟沉沙,或者从青春年少一直考到两鬓斑白,总算弄到个秀才、举人的成功者。何尝不感慨考场的凶险和艰辛呵!怪不得范进中举后要发疯发颠了。于是,这考场被视之为战场一点也不为过。正如古人所言那样,走进考场有一种令人心惊肉跳、阴森吓人的感觉。因为它静得可怕,除了钢笔书写的刷刷声,和考生的轻微呼吸声之外,可以说是万籁俱寂,连一枚绣花针掉在地上也听得见……
罗远倒还镇静,心定气顺;很快做完了前面的基础知识题,开始翻到后面的作文试题。一看作文题目有两个:第一个是以《雨后》为题写一篇散文;第二个是以《说不怕鬼》为题写一篇议论文。他不加思索地选择了后者,一则,由于他对议论文很有兴趣,发挥起来挥洒自如;二则,由于他一看题目立刻想到《聊斋志异》里有一则是说一读书人把墨往脸上一抹吓跑鬼的故事,从中受到启发来了灵感。于是,文思泉涌,便奋笔疾书……他从聊斋故事说起,引出论点:“鬼虽吓人但也怕人”,然后,引申到现实生活中有许多“鬼”,也就是摆在我们面前的困难,对待困难同样不能怕它,而是要像那读书人一样,要有大无畏的勇气去吓倒它、打跑它。当然,读书人用墨抹脸是一种手段,我们也应该找出一种克服困难的方法。只要有勇气,加上有效的措施,那就没有克服不了的困难。最后,号召发扬“打鬼”的精神,来克服三年自然灾害带给我们的困难,把我国的社会主义建设搞上去……全篇逻辑思维缜密,富有文采,洋洋洒洒地写得满满当当。为稳妥起见,他又看了一遍,作了些修改润色;当自认为十分满意没什么好改了,罗远便很自信地第一个交了卷。这时候,离考试结束还有二十来分钟呢!
三天紧张的考试结束了,他自我感觉良好,估算一下,除了些小错,不会有大的失误;虽然觉得并没有考出自己的最好水平,但是分数应该不低;因为跟周围的同学相互对题,似乎别人要差一些。
罗远心情不错,回到家里满以为母亲会很关切地询问他考得怎么样,可令他失望的是,阿姆只是淡淡地说:“考完就好,不要再去记得它了……”这是怎么啦?他感觉父母亲的态度好像不太正常似的,完全不同于望子成龙的那些家长。他心中充满狐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