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中的三年真是不容易。偏偏从六〇年到六二年适逢我国三年困难时期,人民群众的生活受到严重威胁,什么东西都是定量供应,且数量少得可怜。再说,罗远家原本经济十分困难,如今更是雪上加霜了。
六二年是高三的最后一学期,也是学习最紧张、最刻苦的一学期。今天的学生,不要说是高中毕业生,就是初中毕业生复习迎考,家长除了要为他们改善饮食,增加营养外,还得买补脑汁、十全大补丸等各种滋补、营养品。然而,那时候的罗远们连饭都吃不饱,更谈不上营养了。遵照上面的指示精神,学校虽不停课,但为了保存学生的有限体力,还是采取了一些措施。像体育课、早操、课间操、课外活动等,消耗体力的课程,一律停止,不必要的活动尽量减少。就在这样磕磕绊绊的生活道路上走来,他依然凭借着坚定的信念、顽强的意志,踏实的作风,艰苦奋斗的精神,使得各科学习成绩一路领先,占据了制高点,成为全校惟一取得各科成绩“满堂红”——全是五分的(那时是按照苏联的五级记分法,最好是5分)优秀毕业生。并且被推选为全校惟一的毕业生代表,光荣地出席了在市人委大礼堂举行的应届毕业生代表大会,受到当时的金仲华副市长和教育局长陈琳瑚的接见。
尽管,罗远的突出成绩完全有资格当选为代表,但校方考虑的另一个原因,显然是预料到像他这种情况,很可能确实要具备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打算;否则,心理上将会承受不了打击的。正是因为如此,所以,这代表也就非他莫属了。可是,我们的罗远当初被选中时,还满心喜悦地认为:有了这个别人无,自己有的独特条件,还怕上不了大学?恕不知恰恰相反,这正是你落榜的先兆!对此,他要到十几年以后,才会清醒地领悟。足见,罗远在政治上仍是多么的天真啊!
班主任余先生的心情也十分复杂,她既为自己能有如此品学兼优的学生而感到欣喜,又为罗远的前途而担忧;更为他能否经得起考验而惴惴不安。所以,余先生在罗远当选为代表,并乐颠颠、喜滋滋时,就很及时地给他泼了点冷水,与之谈心。
余先生说:“你当选为惟一的代表,做老师的心里高兴,也向你祝贺!不过,我希望你要有清醒的头脑,既然党和国家号召你们要有‘一颗红心,两种准备’,那么,我们不妨多往第二种准备:万一考不上大学方面想想。只有对不好的一面有充分的思想准备,才不至于到时候心理上承受不了。因为,说得坦率些,对于好的方面,是毋须什么准备的;试问:哪个学生不想考上大学呢?”
常言道:“一日为师,终生为父。”老师对学生视同自己的儿女,关切之情溢于言表。何况,罗远是老师的得意门生呢?怪不得余先生在后来四十周年校庆时,曾说过:“像罗远这么优秀的学生,我几十年间也就遇到那么二、三个。”
余先生的金玉良言,对罗远来说,不啻是一场及时雨,使他发热的头脑能够降降温,而且,还是一支镇静剂,能够回复到清醒的状态,冷静理智地去思考。
然而,这镇静剂的药力一过,罗远依旧被过分自信的思想占据了上风,这是他性格的悲剧所在。
由于国家遭遇经济困难,可想而知,对文化教育事业的影响肯定不小,一九六二年的高校招生规模大大缩减,这除了经济物资的奇缺,实在是“巧媳妇难煮无米之炊”之外,首先是,五八年大跃进以来,高等学校大量招收在职工农兵入学,称之谓“工农兵”大学生,造成人满为患;其次是,经过反右斗争和反击右倾反案风后,不少教授、学术权威被打倒,造成师资匮乏。如此一来,造成这一年的录取率是建国以来最低也就不足为奇了。
党和政府为了减轻和渡过国民经济的暂时困难,也为了对应届高中毕业生打一剂强心针,提高他们的心理承受能力,就提出了“一颗红心,两种准备”的口号。一颗红心就是:热爱共产党,热爱社会主义的赤诚之心;两种准备就是:既接受祖国挑选上大学继续深造;又要准备直接参加工农业生产——主要还是农业生产。
在高三下学期本当是埋头苦学、抓紧分秒、复习功课,作最后的百米冲刺的时候;可令人费解的是,反而是政治活动多了起来,为什么?形势需要嘛!先是开动员大会听报告,由校党支部书记亲自动员作报告,然后,由各学生代表表决心。大会结束后,即要求各班组织讨论、写决心书,要求人人过关,个个高兴,真正做到“一颗红心,两种准备。”
事实上,有部分所谓头子灵、而思想不纯的学生,他们十分敏感地嗅出其中的气味。即总的趋势肯定是“上山下乡”了。因此,他们认为,今年的高考除非是政治上条件非常突出,同时,学习成绩也非常优秀的学生才能够走进大学之门;不然的话,出路便是“上山下乡”、或者到崇明岛垦荒,假若都不去,那只好待业在家了。
这样一考虑,他们认为,“宁可思想落后点,勿同意服从国家的统一分配(其实就是‘上山下乡’),总不见得来硬拉嘛!反正只要同伊拉拖,在上海立牢脚跟,辰光一长,运动红火头过了,肯定会有工作分配咯。勿可能让阿勒饿肚皮伐?思想落后并不等于犯法呀?”
至于罗远,因为是个优秀毕业生,毫无疑义,积极响应党和国家的号召是他的宗旨。不过,他还是有一种侥幸心里:“我乐得表现积极点,不要说录取率是百分之十,就算是百分之五,自己也应该是其中之一。”所以,他的自我感觉良好,十分自信。从中不难看出,作为一个高中生的罗远,不但书生气十足,而且在政治上、人生阅历上,还显得非常幼稚甚至是个白痴;再加上性格上的过分自信,理想主义色彩太浓,不能面对现实作出理性的抉择,这样,便为他悲剧的人生埋下了伏笔。他是在上演一出人生的肥皂剧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