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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3.金华与保根
    3金华与保根

    那天刘金华在李书记带领下,向张保根家走去。陈伟杰也想送刘金华一起去,被李书记止住了,对他说,你还怕我不认识张保根家的路,还是怕我背不动刘金华的背包?

    张保根家所在的火箭生产队(当地老百姓都叫火箭队或火箭小队),位于大队西北一公里处。李书记和刘金华走了大约一刻钟,就来了火箭队的地界。

    李书记边走边向刘金华介绍:火箭队只有30多户人家,100多口人。有三个大姓,每个大姓人家的房屋都建在一条河流的南岸,三条河流的南岸,就是火箭队的所有人家。

    走过第一条河流的小桥往北,李书记继续介绍:前面这个地方叫张家湾,就是张保根家的地方。你看这条河流西侧向南拐了个弯,所以这个地方被叫做张家湾。

    在刘金华看来,张家湾是个美丽安静的地方,只有6户人家,除了东头两户人家房屋相连,其余各家都相距10来米,既鸡犬之声相闻,又不妨碍互相往来。每户人家后面都有一个竹林,每家屋后都有一条石板路穿过竹林铺到河边,河边有整齐的石条铺进水里,当地人叫水桥。水桥是妇女洗衣淘米的地方,也是小孩捕鱼捉蟹和玩水的地方。这和刘金华外婆家的住房环境是基本相同的。所不同的是,张家湾前面不远还有一个面积不大不小的池塘。刘金华看到池塘大部分水面上覆盖着枯黄的荷叶,估计这个池塘到了春季五月,一定是开满美丽的粉白花朵的荷花池。

    李书记把刘金华带到最东头的两户相连的房屋前。刘金华看到,这两户相连的房屋向南成凹字型。这是农村中两家相连房屋的普通格局,如果凹型缺口南面有门楼相连,就是个四合院。中间客堂是两家合用的,客堂两边是各家的主卧房大房间,往南连着两间厢房,北面一间是厨房灶间,再往南是次卧房小房间,一般是孩子的住房。两家的房屋虽然连在一起,但有很大的区别,因为西边房屋是草房,东边房屋是瓦房。他们两家的样子能使刘金华想起前年外出串连时参观过的毛泽东主席韶山冲故居,记得毛主席故居也有和邻居相连的草房。只不过,这里的草房在西侧,毛主席故居的邻居的草房在东侧。如今张家湾6户人家有5户已是瓦房了,惟有这家还是草房。

    李书记带着刘金华来到草房前,正好有个**岁的小男孩背着竹筐锁上门准备去割羊草。他看到李书记带着一个漂亮的大姐姐前来,不知怎么是好。

    李书记说,你是保林吧,上几年级了,你哥和你妈呢?

    保林说,嗯,我上二年级了,我哥和我妈在地里干活。

    李书记指着刘金华对保林说,她叫刘金华,是镇上到我们大队来插队的知识青年,以后就住在你们家。

    保林说,我去叫我妈和哥回来。说完就要走。

    李书记说,怎么,让我们待在门外?

    保林说,喔,忘了。保林调皮地向李书记伸了伸舌头,转脸朝金华歉意地笑一笑,马上打开房门,让他俩进去。然后,背着竹筐箭似的跑出屋外。

    趁着保林去叫人,金华打量起屋里的陈设。这间住房是厢房的南面第一间,是个小房间,靠北墙向南安放着一张比双人床窄单人床宽的床,床外挂着纱布蚊帐有些泛黄,蚊帐顶和西侧有两个巴掌大的补丁,床单是蓝白相间的土布,还较干净,一床线绨绿被面被子叠得四四方方,与两个叠在一起的套着白色土布枕套的枕头,摆成八字形,看着挺舒服的。这无疑是保根保林兄弟俩合睡的床。床东侧往北有一扇关着的门,显然是通往北间的。这个房间靠南窗前有一张小方桌,小方桌与窗沿相接处放着一排书,有长篇小说《艳阳天》、《欧阳海之歌》,有套着红色塑料封皮的《毛泽东选集》,还有用棕色牛皮纸包着书皮的书和小学生作业本。这是兄弟俩的书桌。书桌左侧墙上贴着一幅素描画像,画的是一个30来岁男子,从与保根有些相像的眉眼看,这必是保根的早逝的父亲无疑。金华知道,保根的美术基础很好,记得初中时一位兼美术老师的班主任曾到保根家家访,就看到过这幅素描画,回校后当着全班同学的面赞扬过张保根的美术天赋,这位老师曾夸口,张保根日后如能考上美术院校,肯定能成为著名的画家。可惜,张保根连高中都没能上。

    李书记看金华在注视这幅素描画像,就说,这是保根的父亲,保根这小子真有两下子,画得真像,他最近在火箭队墙上画了一幅《毛主席去安源》的油画,画得真好,我们大队部墙上准备也要让他画一幅。

    金华看到,桌子右侧的墙上,还挂着一把二胡和一支笛子,知道拉二胡、吹笛子也是保根的拿手好戏。

    先回来的是保根的母亲。李书记对她说,你回来了,我把插队青年刘金华就交给你了。保根的母亲在围裙上摩搓着手,对李书记说,我们家条件太差,别委屈了人家姑娘。李书记说,上山下乡是响应毛主席的号召,是到农村艰苦的地方来锻炼的,不是来享福的。说完就走了。

    金华一看,她就是刚才摘棉花妇女中人称的彩娥嫂,彩娥嫂也发现了眼前的姑娘就是刚才路过的城镇姑娘,也许都想起刚才妇女们的玩笑话,两人有些尴尬,但很快都恢复了正常。

    彩娥嫂拿起金华背包和网兜,打开通往北间的门。北面是灶间,西南角有一副两眼灶,靠东有一个窗户,窗户下是一张方桌,方桌上有一个圆圆的竹制饭罩,方桌靠墙的南北两边各放着一把椅子,方桌西边是一条长凳。靠北墙有一个洗脸架,上方有两根并排固定的废旧日光灯管,上面搭着几条半旧的毛巾。靠东北侧和西北侧各有一扇门,所不同的是,东北侧的门是开着的,西北侧的门是关着的,门南侧还有一口碗橱。金华看到这儿的灶间和乡下外婆家的灶间没有多少区别,只是这里的房屋比外小婆家更陈旧。

    彩娥嫂把金华的网兜放在方桌南侧的椅子上,然后提着金华背包和金华一起穿过西北侧的门,走进北面的大房间。

    实际跨过西北侧门,到大房间还有一个小间,当地人叫“落叶”,大概是因其小,如一片落下的树叶一样而得名。这间小小的“落叶”还是一间过渡房,往东可通往中间的客堂,往北就通往主人的房间。

    这个大房间自然是一家主要的财富所在。如果是富裕人家,里面的家具除了一张大床之外是男主人准备的,其余的家具都是女方的陪嫁。因为保根的父辈都是贫寒人家,母亲的娘家是渔民,陪嫁也是最差的。但不管怎么说,基本的家具还是有的。金华看到,靠东北角的坐北朝南大床,虽然已陈旧,但也是简易雕花的木床,挂的硬硬的幮布蚊帐。床前靠东墙有一只三屉桌。大床西侧靠墙有一张向东的单人床,大床和单人床之间,放在一个中间有抽屉的两节衣柜,衣柜西侧还有两只叠在一起的木箱,木箱外紫红色的油漆已斑驳陆离。南墙有一口大缸,上面盖着用稻草编织的缸盖。大缸西侧放着一架纺车。因纺车的西面墙上有一扇窗。借着窗外的光亮,白天可以在房间里纺纱。

    彩娥嫂对金华说,我们家来了亲戚,女的就和我睡在大床上,你们镇上人干净,你就睡单人床吧。

    金华说,你们家也很干净的,其实和你一起睡也挺好,省得再铺一张床。金华虽然这么说,心里还是想一人睡一张单人床,毕竟城镇人和乡下人的生活习惯不太一样。

    彩娥猜想她肯定是客套话,就坚持把金华的背包放在单人床上。对她说,你自己铺床吧,我们家虽然条件差,但你也不要客气,就跟到了家里一样,需要什么就言一声,我去做晚饭了。又自言自语地说,保根怎么还不回来了,到时让他到河里弄点什么。

    金华赶紧就,你别忙了,有什么就吃什么,以后天长日久不能总麻烦你们。

    彩娥想,来个人在家住倒好说,关键是以后天长日久吃什么?吃得好,要花钱不说,哪来时间烧菜呢?农村人除了有限的逢年过节和更有限的婚丧喜事要多弄些菜,平时都是很将就的,这个家一年到头,以田头的青菜为主,农忙季节只能以咸菜为主。

    将近天黑的时候,保根和保林一起回家了。保林将一筐羊草倒到屋后的羊圈里,保根交给母亲一兜螺蛳,看到金华从房间里走出来,两人都有些惊奇地看着对方。自从初中毕业后,两人三年来还未见过面。保根感到金华的个子没有变化,白里透红的脸蛋上一双明亮的大眼比以前更具慑人的魅力,依然苗条的身段比以前略显丰腴。金华看到保根的个头比初中毕业时往上蹿了一个头,估计要有1米75左右,瘦长的身子还显得有些单薄,依然是黑红的脸蛋,依然俊朗的眉眼,依然见人总有腼腆的神色。保根对金华说了声你来了,不觉脸就红了,然后拿起门边的竹枝扫帚,到屋外打扫场地,又唤一声,保林,你打点井水来!

    下午保林到田间叫保根时,他正和一帮人在割稻子。当保林告诉他有个叫刘金华的插队女青年要住到我家时,保根只说了声我知道了,你去割羊吧,又埋头割起稻来。不过,这时保根感到手好像不听使唤似的,本来每次割多少都是一样的,现在变得一会儿多割几棵,一会儿又少割几棵。也难怪,一个经常思念的遥不可及的姑娘,突然要来到眼前,并要进入自己的生活,怎么不让他心慌意乱呢。

    其实,保根到鹤塘镇上小学五年级的第一天,就注意到这个美丽的女孩了。刘金华的美丽不是一般的美丽,当时只有十岁的保根,实在无法用有限的知识来形容她的美丽。只是觉得夏夜的星星没有她眼睛的明亮,黑色的丝绸比不上她头发的光泽,去壳的鸡蛋缺少她脸蛋的红润,玉米的颗粒不如她牙齿的洁白,春天的柳枝没有她腰肢的柔韧,屋后竹林小鸟的鸣叫不及她声音的清脆甜美。如果保根当时读过戴望舒的《雨巷》,一定会怀疑那个撑着油纸伞像丁香般飘过小巷的女孩,就是比照着刘金华写的。

    当时的刘金华是个文静的小姑娘,虽然与保根同岁,却比保根高半个头。她学习认真,成绩上乘,平时话不多,但嗓音很甜美,保根很愿听她的讲话。她甜美的嗓音,使人感到与家人交谈般亲切。给保根印象最深的是,下雨天保根到校时因为走的是土路,裤腿上常常溅满了泥浆,很多镇上的孩子都笑话他,但刘金华从来没笑话过他。当同学们笑他像个泥猴时,刘金华总是向他投来同情的眼光。而开始了解刘金华身世是初二下半学期。保根在初二上半学期被发展为共青团员,到了下半学期,学校准备再发展一批共青团员,已是学校团支部副书记的保根提议发展初一已打了入团报告的刘金华,当即遭到担任学校团支部书记的一名年轻女教师的坚决反对,理由是刘金华的家庭出身是地主。但在张保根的力争下,刘金华作为“可教育好的子女”,在超过半数共青团员同意下终于发展了刘金华为团员。为此,这名女教师和一些团员对张保根有些看法。而更多的人则津津乐道地传说张保根与刘金华在谈恋爱。尽管没有人发现他们两人传过纸条,或单独约过会,因为他们平时几乎不说话。但说他们谈恋爱好像也不是空穴来风,大体有两个版本。第一个版本说,有一天放学时,突然下起了大雨,刘金华看到张保根没带伞,主动把家里送来的伞借给了张保根。有人就传说张保根故意不带伞,然后趁着还伞之机到刘金华家约会,甚至还有鼻子有眼地说张保根在刘金华家里待了多长时间,刘金华送张保根出家门时还表现出依依不舍的样子。其实第二天张保根还伞的时候就在教室里,只不过没有大声嚷嚷,就是轻轻地将伞放在刘金华课桌的边上,然后向刘金华点了一下头。第二个版本说,刘金华到乡下外婆家和张保根一路同行。当然这个版本也是杜撰的,因为张保根的家在东风大队的西北,刘金华外婆家的东风大队的东北,从鹤塘镇往北要各自走两条相隔一公里多的乡路。后来这个版本传到了张保根耳中,真使保根有些想入非非,他有时躺在被窝里设想出与刘金华单独会面的多个场景,其中不少就是在回家的乡路上,遗憾的是,这样的会面一次没碰到过。细细想来,倒是有一次单独见面的机会,那是初三上学期学校派出几个品学兼优的学生到邻镇一个省重点中学交流,张保根和刘金华也正好是被派学生,临离开学校时,有几个调皮的男生朝张保根挤眉弄眼,张保根自然知道他们的意思,他也想抓住这个难得的机会与刘金华说几句话。遗憾的是,这次外出交流由于老师在场,交流时间安排紧,难得有几个空隙可以说句话,又因为张保根的紧张,反而一句话都没说成。张保根一直为自己的笨嘴拙舌后悔莫及。因为,当时去的都是正派的优秀学生,所以那次外出交流,并没有传出张保根和刘金华会面的第三个版本。

    保根扫完凹形缺口,保林就在后面用吊起的井水用手泼到地处,地上就又干净又没尘土了。保林边泼水边对保根说:“这个刘金华长得真好看,以后做我的嫂子还差不多。”保根拿扫把要打保林的屁股,压低声音说:“你小毛孩子瞎说什么,你再瞎说,我揍死你。”保林放下水桶逃到一边说:“我不说了还不行吗?”保根这才放过保林,然后又打扫房屋的南面和西面。

    母亲叫兄弟俩吃晚饭。走进灶间,桌上已放着几个菜,有一个炒青菜,一个炒鸡蛋,一个葱炒螺蛳,还有一个酱黄瓜。保林看到桌上的菜,就大叫起来,今天的菜真好!母亲盛饭,保根和金华抢着端饭,手碰到了一起,保根的手赶紧缩了回来,两人都有点脸红,金华倒显得大方些,轻声说,我来吧。看到保林坐到北面的椅子上,母亲说,你和我坐长凳。保林撅起嘴说,不是还有一把椅子吗,为什么要我让。保根赶紧对金华说,你坐南面这把椅子吧。金华估计南面这把椅子是保根平时坐的,就说,我坐这长凳挺好的,我在家也坐长凳的。母亲横了保林一眼说,你真不懂事。保林坐在椅子上没起来。

    吃饭时,母亲对金华说,我们乡下实在没什么可吃的,你不要嫌弃。金华估计他们平时吃得很简单,就说这已经很好了,你们不要太麻烦了,我在家时吃得也简单,以后你们吃什么,我就吃什么。保根只是闷头吃饭,保林边嘬螺蛳边说:真鲜!平时妈让哥去摸螺蛳,哥总是不太乐意,今天妈没说,他倒自己去摸了。保根有些尴尬地说,你吃你的,胡说什么。保林对哥做了个鬼脸然后对金华说,以后我叫你什么?母亲赶紧说,就叫金华姐吧。保林说,那干脆叫姐好了。金华说,随你便吧。保根说,你还是叫金华姐吧。保林说,为什么?我偏叫姐。

    金华问,明天干什么活?保根说,年轻人都是割稻子,你如果吃不消,先去干点轻活,就跟我妈摘棉花。金华说,我下乡是接受锻炼的,就去割稻子吧。

    晚饭后,保根就去屋西北面的水桥边磨镰刀,家里只有三把镰刀,平时他只磨两把,上下午各用一把,明天金华也要去割稻子,他就把三把全磨了,他打算两把给金华,一把留给自己,到了下午自己再磨一下。俗话说,磨刀不误砍柴工。今天,保根磨得格外认真。其实平时保根磨刀不是很尽心的,因为他毕竟年轻,镰刀就是稍钝一些也不要紧,他有的是力气。明天就不一样了,金华初次干这样重的农活,镰刀不磨快,肯定不行。所以,保根先在粗磨刀石上磨好,又在细磨刀砖上磨快,用右手大拇指在刀刃上轻轻一摩,发出“哧”的一声,确实感到很锋利了,才收了镰刀。又决定将那把柄较粗糙的镰刀留给自己,将把柄光滑的两把镰刀给金华。不知为什么,在做这一切时,保根的心里非常痛快。

    做完这一切,保根照例在南间住房里取下二胡拉上一回。保根的二胡虽然是自学的,但他与拉二胡的普通农村人不同,他们除了会给本地的锡剧沪剧拉配曲外,很少会拉歌曲。保根却不同,他似乎对给拉戏剧配曲不太感兴趣,对拉歌曲却很在行,因为他上初一后就会识简谱了,只要一曲新歌出来,没两天保根就会拉了,这惹得一些本地的老二胡手很羡慕。保根不但会拉歌曲,而且会拉一些二胡独奏曲,如《梅花三弄》、《赛马》、《喜送公粮》、《江河水》等,这些二胡独奏曲都没有现成的曲谱,大多是保根听收音机听会的。而那曲《江河水》是保根听了公社广播站播放唱片后,到广播站缠着播音员用留声机一遍遍重放后,自己用简谱记录下来的。今天晚上他拉的《赛马》,虽然那段跳弓和拨弦还是掌握不大好,但他感到拉得特别流畅。连保林也听得出来,他对保根说,哥,你今天拉得特别好,是不是看到金华来了你高兴的。

    保根收起二胡说,你又胡说什么。

    谁胡说了,你以为我看不出来。保根举起手假装要打他,保林才对他盼了个鬼脸停了嘴。

    第二天清晨,金华是被屋后竹林里的叽叽喳喳的鸟鸣声唤醒的,睁眼一看,西窗已透出亮光,再一看,保根母亲早起床了,已在灶间忙早饭了。本来昨晚金华和彩娥嫂说了一会儿话就睡了,金华提醒自己早点睡着明天不能起晚了,可因为换了一张陌生的床一开始怎么也睡不着,后来迷迷糊糊睡着了,又老是在做梦,一会儿好像在学校操场上跑步,总是跑不快,被人拉下一大截,一会儿又像在地里干活,怎么也使不上劲来,很多人在笑话她。金华赶紧起床,到灶间洗漱时,不好意思地对彩娥嫂说,我起晚了。彩娥嫂说,不晚,你们城镇人这时候还在睡觉呢,叫你到乡下来吃苦了。说完,端出早饭,稀饭,蒸芋头,酱黄瓜,还有两个煎鸡蛋。昨天晚上金华把一个月的伙食费交给了彩娥嫂,本来大队规定每个月给10元的,大队再补贴3元,但金华感到还是少了点,就自作主张地加了2元,就是这样,金华感到还是给得太少。金华看到,昨天晚上一盆炒鸡蛋起码炒掉了3个鸡蛋,今天早上又是2个,这样下去怎么行?这时,保根保林一起进灶间吃早饭,保林盯上鸡蛋时,彩娥嫂就说,今天金华姐和你哥要去割稻子,这是专门给他俩煎的,等你能干重体力活,妈也给你煎。金华看出来,保林虽然没说什么,但心里是不太乐意的,于是就对保林说,我不太喜欢吃鸡蛋,这个鸡蛋你吃吧,就把一个鸡蛋夹到保林碗里,保林说,这是给你吃的,我不要,又把鸡蛋夹回去。最后金华把一个鸡蛋夹成两半,将半个给了保林。保林看一眼母亲,看母亲没再说什么,就低头吃起来。保根则也将另一个鸡蛋夹成两半,将一半给了母亲。母亲说,我干的是轻体力活,我不吃,想夹回去,被保根制止了。彩娥嫂说,本来多煎几个鸡蛋也算不了什么,谁叫现在每家多养一只鸡都不行,每家只准养一只,养多了就是什么资本主义尾巴,要割掉的。

    刚吃完早饭,队长上工的哨子就吹响了,各家各户按照队里的分工就出发了。保林则背着书包和邻居的孩子上学去了。

    金华拿着保根给她磨好的两把镰刀,走进了上工的队伍。妇女们大多背着一个竹筐,竹筐里放着镰刀和小水桶。不讲究的人家,水桶里装着井水,讲究的人家水桶里装着槿稼茶,是一种用槿稼草泡制的茶,既便宜,又解渴。保根是个特别细心的人,他带了一个竹壳热水瓶,里面装着槿稼茶,是热的,怕喝凉茶伤了胃,当然更主要的是为金华准备的。

    十月的早上,天气已有了一些凉意,路边的小草叶片刚刚沐浴了晨雾,每一片都新生似的湿润可爱。今天又是晴好天气,东方一轮旭日刚刚跃上地平线,在人们的身上照出一片红光,微风中空气湿润而清新。金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感到早上走在乡路上其实是一件很惬意的事。稻田很快到了,队长是个又瘦又高的人,虽然脸上没有什么笑容,但也不是特别刻板的人。他分配八个青年一起割一块大约九亩多的稻田,他说,你们今天就割完这块地,早割完早收工,男的可以记12分,女的可以记10分。女青年夏云珍说,我和他们割一样多,为什么女的只能记10分。队长说,男的还要担稻子,最高分也是12分,你们女的行吗?夏云珍说,担稻子归担稻子,今天是割稻子,为什么给我们女的少记分?队长说,这是多年的习惯,有意见在评分会上再提。临走时,他没忘提醒大家,刘金华是插队青年,你们要照顾好她。

    你放心好了,有人会照顾她的。说这话的是陈海明,他是和张保根同龄一起长大的赤卵弟兄,因为家里弟兄三个,经济困难,父母又常年闹离婚,他上完小学四年级就缀学在家干活了。如今父母已离婚多年,并各自又成了家,他随父亲过,干活是一把好手,还会拉二胡,可成天油嘴滑舌的,父亲和后母都管不了他。

    今天八人中,有六个是男的。因为男的工分高,自然在前面先开始割。陈海明割了头行,只听嚓嚓嚓的割稻声,一会儿就前行了一大段。后面四人一人接一人往前割。本来应当是六个男的都在前面,后面就是夏云珍和刘金华。后来保根让夏云珍排在第六,他在第七,让金华在最后。

    割稻的行数是根据插稻秧定的,每行六棵往前割。张保根接在夏云珍后面,先给刘金华讲了割稻的要领:可以横着一棵一棵从右往左割,割完六棵一把往右甩放在前面一人割过的稻茬上,也可以前后两棵一起割,割完12棵再往右边甩放,如果手握得下,还可以前后三棵一起割,还有,割稻留下的稻茬要短要齐。过去金华在支农劳动时也割过稻子,但那时大家都是学生,没有硬指标,也没有那么多讲究,割多少算多少,可今天就不同了,今天要用自己的劳动挣工分,自然不能马虎。她先试了一棵一棵割,割完六棵一小把,往右一甩较省力,但每割六棵就要甩一下,无形中就比每次前后割两棵多一个动作。她就试每次割两棵,正好一大把往右甩,比每次割一棵少了一个动作。而每次割三棵,她是抓不下那特别大的一把,反而要误事。她看到,夏云珍和张保根都是每次割两棵的,只有陈海明每次割三棵。

    年轻人是有活力的,谁也不甘心落后。大家都在埋头往前割,每人前后只相差一米多距离。谁要是被后面的人追成平行了就要让位,那是很没面子的事。刘金华这时才感到让她在最后割的好处,就是割得再慢,也不会后面有人超过她。割了大概20来米,刘金华感到有些跟不上了,但一会儿,她发现她的一行稻变成了五棵,有时变成了四棵,有时只剩了三棵,这时她才知道张保根为什么要和夏云珍换位置的原因,实际是为了偷偷地帮她割,又给她留面子。刘金华这时真羡慕在农村长大的张保根,虽然与自己同龄,可比自己能干多了。但年轻人是有自尊的,为了少给张保根增加负担,刘金华暗暗地为自己加油,毕竟身体也好,割稻并不是什么技术活,逐渐刘金华感到能跟上趟了,没有让张保根拉开距离,最多让张保根帮掉一棵。

    到下午四点多,他们就全部割完了这块九亩多的稻田。而令刘金华感动的是,不仅张保根在帮着她,到中午休息和下午收工时,所有的人都一块帮她割完了剩余的稻子。看着周边那些还没割完的稻子的社员,几个年轻人在田埂上唱着轻快的歌收工了。这时,刘金华也受到了他们的感染,忘了一天的劳累,和着别人的歌一起轻轻地唱起来。

    经过三天的劳动,刘金华度过了劳累期,虽然头天晚上很疲惫,但倒下就能睡着,毕竟又年轻,第二天醒来,又有力气了。干农活虽然累点,但并不复杂,是简单的重复劳动,多干就习惯了,而干农活心情是愉快的。虽然她出身成份高一些,但农村人谁也没把她当外人看,且有张保根一家的处处照顾,自己又用心学,到年底,她学会了水稻收割脱粒、摘棉花、拔棉秆、种油菜、种麦子等农活,不但能拿女社员的全工分,而且还跟彩娥嫂学会了纺纱织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