听懂笑话后,她想找一个人交流交流,可好多人都瞪着眼张着嘴犯愣。她看了一圈,只有一道目光和她碰了一下,那道目光就是民儿的。她禁不住和民儿会心地微笑了一下。就是那次会心的微笑,使二嫂再也不能忘怀,一想起来心中就像水波一样荡漾无边。要不是民儿的家庭是地主成分,嫁给民儿这样有心有情的男人是再好不过了,做个女人一辈子才不冤枉。可是不行啊,民儿的成分高,地位低,而她的成分低,地位高,他们不是一个阶级。不是一个阶级就不是一个阵营,不是同一阵营的人怎么能够结婚呢!话分两头说,这样也好,要是民儿跟她同属一个阶级,说不定民儿的两个鼻孔朝天,连多看她一眼都不看。民儿处在现在这样的地位,她正好可以利用自己阶级上的优势,和民儿斗争一下。
会嫂也需要和民儿作斗争。会嫂把和民儿作斗争的场所安排在玉米地里。玉米长得很茂密,跟树林一样,人一钻进去就看不见了。玉米棒子发育得不小了,有的突破了青色的**,把闪着光亮的顶端部分裸露出来。玉米花儿的花粉是绒黄色的,在花枝上挂满一串。花粉敏感得很,在无风的情况下,它也颤颤悠悠。地上落着点点滴滴的花粉。整个玉米地里飘满了醉人的气息。会嫂和民儿作斗争的借口与二嫂如出一辙,会嫂说,你不是说要看看俺的吗,给你看吧,反正也看不坏。
民儿有了和二嫂的经验在身上,神情不那么紧张了,他说,我要是不看,你是不是就抓我的阶级斗争,让别人斗争我。
会嫂说,那当然,你小子怎么知道?
民儿说,这谁不知道,反正谁想欺负俺就欺负俺呗。
会嫂问,谁欺负你了?是不是老二家那娘儿们欺负你了?
民儿说没有。
那你到底想看不想看。
你不叫俺看,俺不敢看,你叫俺看,俺也不敢不看。
会嫂喜得在民儿身上拧了一把,说你小子乖得很呢!
会嫂在玉米地中央选了一片空地,地上很干爽,看上去也很洁净,只是表面颗颗粒粒的,不太平。会嫂用手掌在地上摁了一下,手掌上马上硌出了好几个红色的小坑。会嫂不愿意将另一个肥白处直接硌在地上。便揪了一些玉米叶子铺在下面。会嫂揪玉米叶子时发出一些声响,民儿问,这不会让别人听见吧?
会嫂说,你就放心吧,这里保险得很。
会嫂准备好了,民儿又问,怎么看?
装憨,用你的眼看。
然后呢?
想用什么看就用什么看。
那,我不会呀。
笨蛋,不会我教你。
之后会嫂说的话对民儿来说仍是打击性的,会嫂说,你真是个地主羔子!
二嫂和会嫂都懂得,阶级斗争是千万不能忘记的,不是讲一次两次就讲完了,得经常讲。她们都深有体会,阶级斗争一讲是很灵的,尤其是对民儿来说。二嫂一有机会就要跟民儿讲一讲。有时在一些公开的场合,当着别人的面,二嫂让民儿帮她干活儿时,民儿就得犯一点倔,跟二嫂配合一下。民儿说他今天有事,改天再去吧。二嫂当然很严厉,说,贫下中农让你帮助干点活儿,你推三推四的,我看你还是不老实。民儿的样子很委屈,说我怎么不老实了,你哪次让我帮你干活我没去!二嫂说,你不去行吗!现在不是旧社会,不是你们家压迫贫下中农的时候了,告诉你,我们贫下中农翻身了。民儿表示服从,说好说,我去还不行吗。
别人都说二嫂的阶级立场够坚定的,斗争性够强的。
会嫂和民儿作斗争的情况就不细述了。会嫂还是乐意在野地里和民儿进行斗争。玉米收割了,他们就转移到菜园的泥巴屋里开展斗争。在一个美好的秋夜,会嫂发扬连续作战的作风,竟和民儿斗争了三次,可把民儿斗孬了。
二嫂和会嫂碰面,都不再提到民儿。由于长期开展斗争,她们的脸不由地互相板着,都成了阶级斗争脸儿。
民儿的姐姐嫁给了新疆一个劳改期满的人。过了一段时间,姐姐来信,让民儿也到新疆去,说新疆闲地很多,民儿去了可以开荒种地。因出门需要大队开一封介绍信,民儿要去新疆的事村里人就知道了。二嫂不同意放民儿走,她对公爹说,民儿想逃避贫下中农对他的**,不能让他走。会嫂的意见和二嫂不谋而合,她找到村里的驻队干部说,民儿的姐姐就不愿意嫁给贫下中农,民儿现在又要走,我看这是阶级斗争的新动向,我们万万不可麻痹大意啊!
(原载《天涯》2001年第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