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等和来风家的有染的秘密事情都是男当事人自己说出来的,只要来风的老婆愿意,他们不在乎来风的态度。来风是一个孤姓人,而别的人统统姓着一个陈字,谅他来风也不敢怎样。就算他有一个恶毒的姐夫同,但同是同,来风是来风,同可以“点”来风的老婆,来风代替不了同的威风。跑运输的和搞治安的都很骄傲,他们深有体会地宣称,外地女人的味道和本地女人就是他妈的不一样啊!有人问他们味道怎么不一样,他们味道独享似的反而不说了。两个人说出的体会激发起庄子里许多人的积极性,大家跃跃欲试,都想把不一样的味道尝上一尝。于是,那小小砖桥上就显得拥挤和热闹些。他们没见过外国女人,在他们眼里,来风家的就算是一个异族异种的外国女人了。砖桥上的人多为雄性,他们为同一个雌性目标而来。昆虫界有过类似的情况,如果一个雌性昆虫到了交尾期,雌性昆虫居住的巢穴外会迅速集合起数不清的雄性昆虫。雄性昆虫眼睛发光,须子乱晃,亢奋异常,处于临战状态。雌性昆虫一旦露面,在雌性昆虫的冷静注视下,雄性昆虫们就开始厮杀。为了争夺与雌性昆虫的交尾权,雄性昆虫的战斗采取的是淘汰制。经过一场激烈混战,有的被赶跑了,有的当场被咬死了,最后只剩下一只最强壮最所向无敌的雄性昆虫大王骑在了雌性昆虫背上。陈老庄的男人们与昆虫们的表现又有所不同,所对准的目标虽然是同一个,但他们互相之间并不大打出手,好像结成了雄性共同体,遵守的是利益均沾的原则。总的来说,一个外面来的女人,把陈老庄许多男人的人心都搞乱套了,长此下去如何得了。
忧虑之后,陈庆林觉得自己有责任对那个外地女人施加影响,让那个女人分清是非,不致无节制地堕落下去。同时,他要让那个外地女人知道,具有几百年建庄历史的陈老庄,不光都是一些冥顽无耻之徒,还有一些知书达理的人士。
陈庆林想接近那外地女人是有方便条件的,他每天下地都要经过那女人家屋山头好几次。陈庆林下地干活不像别的人一样,光着脊梁赤着脚,只穿一条短裤就行了,他穿鞋穿汗衫,还戴草帽。他的汗衫和草帽都比较白。这天中午,陈庆林扛着锄从地里回村,见那小女人正坐在屋前一侧的树阴下择韭菜,他停下来彬彬有礼地向人家问了你好。小女人没有回问你好,她张着眼,样子有些惊奇。陈庆林又问:“择菜呢?”她点点头。“我们这里怎么样,你生活得习惯吗?”
不知她听懂了没有,还是点点头。陈庆林劝她给家里人写封信,把这里的情况跟父母说一下。问她给父母写信了吗?这次她摇了头,说没有。陈庆林把肩上的锄头放下来,说:“不给家里人写信怎么行呢,女儿不管走千里万里,还是连着父母的心,你父母不知多么挂念你呢!”这话大概说到她心里去了,她把身子往上长了长,往远处看了一眼,露出思念的神色。陈庆林蹲下身子,关切地看着她,压低声音说:“你要是不方便,请把你们家的地址告诉我,我来替你写!”
不料她说:“你是什么人?我干吗让你写!”她的声音又大又突然,让敏感的陈庆林不大好接受,一时有些发窘。陈庆林没有解释他是什么人,也不计较这个外地女人对他的质疑,他眼睛眨了几下,就把情绪调整得跟平常一样了,仍温和地说:“那你就自己写吧。你是不是初中毕业?”小女人说是的。陈庆林说,他是高中毕业,老高中。小女人把他打量了一下,使用了一个意义不明的叹词,说:“怪不得我看着你像个当官儿的一样。”陈庆林否认他是什么当官儿的,并说他对当官儿不感兴趣。小女人问陈庆林对什么感兴趣。问这话时,她两眼瞅着陈庆林,像是有所期待。陈庆林不假思索地就说出了他的兴趣所在:读书。陈庆林以为,当他说出他的高雅的兴趣时,一定会引起面前这个小女人的赞同,然而小女人颇有意味似地微笑了,说:“书有什么可读的,一点也不实际。”“怎么,难道你不喜欢读书吗?”小女人说得明确无误,她是不喜欢读书。又说,要是有电影画报什么的,她倒是愿意看看。陈庆林刚要给她讲一下读书的重要性,来风的娘从屋里出来了,问儿媳妇韭菜择好了没有。陈庆林把要讲的话暂且收回,没有马上走开,他想他要是马上走开,会给来风的娘留下一些疑点。凡事要讲一个正气,他自己站得正正的,就不必心虚气短。倒是来风的娘,对陈庆林很热情的样子,指责来风家的为何不给陈庆林搬一个凳子,向来风家的介绍说,陈庆林墨水喝得多,可是一个懂礼仪讲规矩的人,不管是大人还是孩子,陈庆林都能平等相待,从来不欺人……来风家的打断了婆婆的话,说:“我知道,他说他是高中毕业,还是什么老高中,好玩儿。”来风的娘对陈庆林的评价,是一种公共的评价,陈庆林听来没觉得有什么不好意思。倒是这个人小说话声音不小的外地女人,把他只愿跟她一个人说的话,转眼间就端出来了,让陈庆林有些不好意思。陈庆林站了起来,说:“你们该做饭了,我也该回去了。”来风的娘按通常的客套留他吃饭。他没按通常的说法只说“不了”,在“不了”后面还加了个“谢谢”。他一说“谢谢”,来风的娘就被镇住了,不知说什么好了。